翌日一早,高展明早早穿戴齊整出門,打算在上任之前再去審查一番莊子的情況。
沒想到他剛走到門口,竟然碰到了高華崇的座駕。高華崇所住的國公府就在他隔壁,這大清早的,他坐著轎子正準備去宮里上朝。
打從高展明回到京城后,他就刻意回避和高華崇碰面,以免又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來。高華崇不知是個什么心思,也沒來找過他,就當他這個人不存在似的。
高展明看見高華崇的座駕過來,連忙給他讓路。不管怎么說,高華崇這是官員上朝,當然比他的事要緊。
轎子過去的時候,高華崇掀開簾子看了一眼。他大約也沒想到高展明就在路邊,他只是看一眼高展明府上的大門,結果卻跟高展明看了個四目相對,不由也愣了一愣。
“停轎!”轎子又走出去兩步,高華崇突然叫道。
高展明皺了下眉頭。
高華崇從轎子上走了下來,上下打量高展明,緩聲道:“你去哪里?”
高展明不答,只道:“哥你不是要去上朝嗎?時辰不早,該走了。”
這兩人的府邸都靠近皇宮,因此四周清凈的很,小商小販和平民百姓都不敢往這走,這個時辰除了他們兩人各自帶的手下,整條街上就沒別人了。
高華崇冷眼盯著高展明,道:“聽說后天你就要走馬上任了,當個御史?我倒也覺得怪了,你當日離開京城的時候多威風,怎的在嘉州府混不下去,又跑回京城來了?”
高華崇這話,說的自然有失偏頗。要是讓高展明選,他還不愿意那么快回京城呢,要不是太后急召,他怎么會回來?到了高華崇嘴里,卻成了高展明在嘉州府混不下去了。
高展明倒也不惱,高華崇這人的秉性他是清楚的,他要是跟高華崇較真,這日子也不用過了。他懶洋洋地笑道:“兩年多過去了,堂兄倒是一點都變。”
高華崇臉色晦暗不明,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是沒變,我從來都是這樣,你倒是變得厲害了。我偏就不明白,姑媽看重你什么,難道是你那些讓人酸的倒牙的詩文?”
這若是頂真的高展明在這兒,聽見高華崇侮辱他的詩文,肯定是要惱火的。可現在的高展明哪會在意高華崇這些酸溜溜的話,微笑道:“你不明白沒什么要緊,該明白的人明白就好。”
高華崇臉色一黑,冷哼了一聲,掉頭就走,在跨上轎子之前又停了停,轉頭冷冰冰地剜了高展明一眼:“你就不該回來,你一出現在我眼前,我便覺得厭煩。”
“哦?”高展明無所謂,“你煩你的,與我何干?”
高華崇咬牙,不再跟他多說,鉆進了轎子里:“走!進宮!”
等到高華崇一行人走了,高展明正打算離開,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唐云手里攥著一件斗篷,站在回廊下看著他。見高展明看到自己了,唐云從里面走了出來,神色復雜的將手里的斗篷遞給高展明:“表哥,我見你要出門,天氣有些冷,我便回房拿了件斗篷給你披著防風。”
高展明接過她手里的斗篷,也不多言:“多謝。”
唐云向她行了禮,便回去了。
高展明在外忙完了事情回府,已經是下午了。到了點,唐云又照例端著羹湯來找他。唐云走進房里,沒事兒人一般將手里的羹湯放在桌上:“表哥,你馬上就要進宮上任了,這些天清清腸胃,神清氣爽才好,我特意為你燉了蔬果湯。”
高展明應了一聲,也不避她的嫌,只管看手里的賬本,不多招呼她。
唐云放下湯,沒有走。
過了一會兒,唐云道:“表哥,我今天早上見你和高華崇……你們兄弟二人,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高展明終于將手里的賬本放下,回頭正視她。唐云對高華崇直呼其名,連個避諱都沒有,就沖著這個,可見唐云并不喜歡高華崇。按理說她跟高華崇估計從前連面都沒見過,又怎會有私人恩怨?看來高展明的推斷不錯,唐云心里對高家的子弟是極其不滿的。
高展明很平靜地看著她:“你想聽我的故事?”
唐云咬了咬嘴唇,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高展明微微一笑,道:“我說過,我雖是高家人,卻是高家的異類。”他略理了理思路,便將他因為父親早逝,是如何在宗學中被子弟欺凌的挑了幾樁重點的事描述了一番。
唐云聽罷,沉默良久,道:“聽表哥這么說,高家那幾位尊長待你不公,由你被人欺辱,你對他們似乎有些怨氣。”
高展明笑道:“我可沒這么說過,你也別來套我的話,我怎知道你是不是替太后探我的虛實來了?要我說,我念太后和安國公的恩情還來不及呢。”
唐云又緘默了一會兒,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高展明并不留她:“去吧。”
唐云沒再多說什么,起身出去了。
高展明并不著急。他已經看到了唐云的動搖,這是好兆頭。
又過一天,高展明終于上任了。
與兩年前不同的是,高展明這次再進宮,收到的待遇與先前可說是天壤之別。兩年前他曾進入翰林院,他在翰林院中并不受重視,宮中更有不少人排擠他,尤其與他同年及第的進士,全然不將他放在眼里。可如今他再回來,比他官職小的人對他恭敬,與他官階相同的人對他殷切,便是與他官大的,對他也不乏熱情。這全是他在嘉州府兩年的積累令人對他刮目相看了。
頭一天上任感覺還不錯,大致熟悉了一下御史的政務便回去了。
晚上引鶴來找他,向他匯報:“爺,今天上午表小姐的婢女出門去了,說是幫表小姐采買針線。我按照爺的囑咐,悄悄派人跟著她,果然看見她暗中跟人接觸。”
高展明忙道:“看清楚是什么人了沒有?”他早就吩咐引鶴派人在暗中盯著唐云的一舉一動了。唐云心里恨高家,想要取得太后的信任,她不可能是一個人,她背后總得有別的依仗,若不然,她就算取得了太后的信任又能如何?她一個弱女子親自動手行刺太后或安國公?高展明跟她說的話,她肯定要找人商量,她憋了兩天,總算是憋不住要派人出去跟人商量了。
引鶴道:“還在查。我們不敢打草驚蛇,到了半路上就把人跟丟了。”這也是高展明囑咐的,寧愿丟了情報也不能讓對方發現她讓人暗中盯梢。
高展明道:“哪里跟丟的?”
引鶴道:“城西。”
高展明皺眉,想了會兒,道:“城西的話,就不是趙家的人了。如果不是趙家的,那就好辦多了。”城池被劃分為幾塊,每個階層的人都有活動的地點,城西那里,朝中的“清流派“更常在那里出沒。
高展明道:“我知道了,你去吧,繼續派人暗中盯著唐云。”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一天晚上高展明從御史臺回來,唐云照例來他房里給他送羹湯,
唐云每天都來,高展明已經見怪不怪了,讓她把羹湯放下就開始看書,等了一會兒不聽她出去,不由奇怪地抬起頭:“有事?”
唐云在一旁坐下,神色平靜:“表哥想讓我幫你做什么?”
高展明聽了她這話,臉上有了笑意:“沒什么,我只是不喜歡被人盯著罷了。你只要知道什么話是能對太后說的,什么話不能,又有什么話應該對太后說。”
唐云是個聰明人,一聽他的話就明白了。太后把她當成一個探子放到高展明身邊,高展明反過來利用她,非但不讓太后知道他的事,或許還能利用唐云從太后那里打聽到點他自己不知道的事。
唐云又道:“那表哥能給我什么呢?”
高展明挑眉:“那取決于你想要什么,如果你想改朝換代,那我也沒這本事。”
唐云聽高展明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不僅眉頭一跳,立刻道:“當然不會,我只是想要把十年前的案子翻案。我父親一生盡忠,卻落得如此下場……我不甘心。”
高展明道:“你要我幫你重新插十年前的案子?”
唐云點頭。
高展明道:“這不難,如今我進了御史臺,可監察各級官員,只要能找到合適的由頭,別說我私下里查案,便是堂而皇之地命人為唐家翻案也未必不成。只不過我如今新官上任沒多久,總要點時間。”
唐云忙道:“多謝表哥。”
兩人談妥了,唐云正要出去,高展明突然問道:“你和趙亢是什么關系?”
唐云一怔,滿臉的不解:“趙亢是什么人?”
高展明仔細地捕捉著她每一個表情,見她確實不似作為。趙亢就是趙金燕的父親,兩鎮節度使,如果唐云和趙家有點牽扯,聽到趙亢這個名字,她或許會心虛,但她沒有。不牽扯趙家,一切好辦,高展明笑道:“沒什么,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