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在外閑逛到夜晚才回家,他一回府,引鶴就湊了上來:“爺,晚上吃飯的時候表小姐到您房里叫您,呆了一會兒,您不在她就走了。
“哦?”高展明點點頭,“繼續派人暗中監視她的動靜。”
引鶴領了命就退下了。
高展明回到屋里,洗了個澡便入睡了。
過了幾天,高展明去找高天文喝酒。
高天文問高展明:“君亮,再過幾天,你就要去御史臺正式任職了吧?”
高展明笑道:“還有兩天。”
高天文嘆氣:“你的逍遙日子也快到頭了。這官場上勾心斗角虛與委蛇的日子可真是讓人厭煩。”
高展明給高天文倒了一杯酒:“哥,最近宮里可有什么動作?”
高天文想了想,道:“倒是有一樁,還跟你有關系。”
“哦?”高展明問道:“什么事?”
高天文笑道:“太后最近好像在查嘉州府,我也是聽人說的,好像是太后懷疑嘉州府的稅收被地方官員克扣了,專門派了個御史前往嘉州。這都是暗地里的動作,沒幾個人知道,我也是跟子輝聊天的時候才知道的。事情傳出去怕會打草驚蛇。你不是才從嘉州回來嗎?是你跟太后告的密?”
“沒有啊。”高展明表現得很驚訝。“我只是懷疑,還沒跟太后說呢,太后怎么自己就開始查了?”
高天文聳肩:“誰知道呢。既然是這樣,那跟你就沒什么關系了。”
兩人喝完酒,高展明回到府上,在院子里遇見了唐云。唐云一見高展明,忙迎了上來:“表哥,你回來啦。”
高展明嗯了一聲:“你在這里做什么?”
唐云笑道:“表哥去哪里了,天氣轉涼了,我親手替表哥納了一雙厚底的鞋,下午來你房里找你,你卻不在。”
高展明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微笑道:“那可要多謝你了,那雙鞋現在何處?”
唐云道:“還在我房里,我一會兒去拿來給你。”
高展明道:“哦?既然你已去過我那里了,怎么不順勢就將鞋放下,又拿回去,豈不要多跑一遭?”
唐云一怔,垂下眼,頗有些女兒嬌態:“我……我想親手交給表哥。”
高展明挑眉,不動聲色,道:“也好,那我先回房了,你一會兒過來找我便是。”
唐云忙道:“好。”
高展明回到房里,喝了口茶,坐了一會兒,唐云便拿著鞋來了。她進屋之后,便將新鞋放在高展明腳邊,道:“表哥,你穿穿看,大小我是問姑媽要了你的鞋樣作為參照,也不知合不合腳。”
高展明見她蹲在自己腳邊不起,道:“你是要伺候我穿鞋嗎?”
唐云笑道:“試試吧。”
高展明將唐雪扶了起來,示意她到一旁坐下:“這些事,不必麻煩你。”
唐云道:“這是我……”
高展明抬手制止了她的話,將一只鞋拿了起來。唐云納的鞋,鞋底果然加厚了不少,鞋面用力三層緞布,高展明仔細捏了捏,里頭恐怕還墊了絨,果然夠暖和。他照著自己的鞋底比了比,大小也合適。
高展明將鞋放到一旁,道:“你是個賢惠的好姑娘,又生了一顆七巧玲瓏心,幫著我娘打理家業還能抽出空閑來為我煮羹納鞋,如你這般女子,不為你許配一個好人家,實在是虧待了你。”
唐云一怔:“表哥你這是什么意思?”
高展明很平靜:“沒什么意思。我娘恐怕是想將你指給我做妾室,你知道嗎?”
唐云羞澀地低下頭去:“我……這……”
高展明道:“以你的出身,若不是家道中落,哪怕許給王公子弟做正室,也不算高攀,如今卻要給我做妾,你不覺得委屈嗎?”
唐云沒想到高展明竟會這樣直白地說出來,這屋里又沒有其他人,她摸不準高展明是什么心思,便低著頭咬唇不語。
高展明打量著她的神色,微微一笑:“你心里,當真沒有不甘?”
唐云小聲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唐云豈敢自作主張。表哥是人中龍鳳……”
高展明打斷她:“不必說這些違心的,我叫你來,不是這個意思。”他打開抽屜,將那封寫給李景若的信取了出來,放在桌上。
唐云抬起頭,看見那封信,臉色微微有些變了。但她很快就鎮定下來,故作不解地看著高展明。
高展明也不說話,端起手邊的茶盞喝了一口,悠悠地看著唐雪不開口。
他一直疑心唐云背后有別的勢力,因此這封信是他故意留下讓唐云看的,一試就試了個準。這封信他假裝寫給李景若,信上的內容是他懷疑嘉州府太守劉汝康瞞報稅收,但他不能確認,因此暫時不敢稟告給皇上和太后,請李景若幫他查一查,假若屬實,他會以御史的身份向皇上進言,請求徹查。太后一直想治劉汝康,苦于無證據,她曾讓高展明幫她收集證據,但是高展明什么都沒有提供給她。信上的內容當然是假的,高展明十分肯定嘉州府的稅收情況即便太后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端倪的,那是他幫著李景若一起整理統算過的,所以他根本不怕太后查。可他信才剛寫成,太后就急不可耐地拍了御史去嘉州,顯然就是他這封信的緣故了。
高展明自覺運氣還算不錯,假若唐云背后的人不是太后,而是別的什么人,恐怕他還要多想些法子慢慢試,但現在,他心里已經有數了。
過了一會兒,唐云越來越坐不住了:“表哥?”
高展明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你說的不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據我所知,你早已父母雙亡,是不是?”
唐云皺眉,已有些不悅了。
高展明道:“你當真沒有不甘心?”
唐云終于忍不住站了起來:“表哥,你今日說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對比唐云的焦躁,高展明還是那么平和:“莫急,坐下說話。”
唐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在椅子上坐下。
高展明道:“你很恨我們高家吧。”這一回,他用的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的語氣。雖說如此,他還是仔細地觀察著唐云的表情,不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絲變化。
唐云險些跳起來,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什、什么?表哥你怎么這么說?”
這樣的反應,當然沒能逃過高展明的眼睛。于是他的語氣添了幾分篤定,又重復道:“你恨我們高家。”
唐云瞪著他,口中不斷否認,可她的否認在高展明看來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高展明道:“十年前的案子,其實你父親根本就沒有參與,甚至整個唐家都是被無辜牽連的。只因武安侯與那名逆臣走得太近,逆臣伏誅之時,雖沒有證據指明武安侯也參加了謀逆,但他還是被削去了爵位,連帶他的幾個兄弟,你的父親門下省左拾遺都丟了官位,還被收繳了家產。你父親遭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重病不起,你母親上京為你父親伸冤,找到唐家的親家,權傾一時的高家,希望能得到平反。可惜那時候我父親已經死了,不能照拂唐家,你母親帶著去隔壁安國公府上求情,在門口就讓人打了出來。回去之后沒多久,你母親就死了,你父親的病一直沒好,陸陸續續拖到前年,也去了。”
唐云聽著高展明的話,眉頭越皺越緊,卻一直沒有開口。
高展明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其實那位主事的逆臣,也并不是想推翻皇帝,而是想推翻我們高家,太后和安國公為了鏟除異己,捏造了那人謀逆的罪證,將所有跟他走得近的官員一并革職。說起來,你爹的事,恐怕也是太后和安國公親自定的。但凡高家肯顧及親家的情誼,十年前唐家根本就不會倒,你還是榮華富貴的大小姐,你父母恐怕也不會死。我若是你,即便不記高家的仇,又怎么會眼巴巴地要來給我高展明做妾?”
唐云淡然道:“表哥你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外面的生活有多艱辛,你根本不會懂。即便十年前的事我心中有怨,可賭一口氣是換不來好日子的,投奔表哥和姑媽,我才能少受很多苦。”
高展明微笑:“這是你對太后的說辭吧。所以太后才會把你安插在我身邊當做她的耳目?”
唐云皺眉,卻沒有立刻否認。
高展明晃了晃他剛取出來的信:“這封信就是我故意寫來試你的。還好是太后,假若是別的什么人,想要試出你,恐怕還要費我一番大工夫。”
唐云嘴唇微掀,什么也沒說,又咬住了下唇。
高展明道:“你做太后的眼線,獲取太后的信任,然后想做什么?”
唐云道:“表哥說笑,我區區一個弱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高展明道:“你的目的若是想報復高家,你背后總還有別的什么人吧?皇上?趙家?”
唐云道:“我不懂表哥在說什么。”
高展明笑道:“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十年前,我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冤有頭債有主,即便你心中有怨,也不能記到我頭上是不是?你是個明理的人,要不然,我今日也不會跟你說這些。如今太后要你來監視我,向她匯報我的一舉一動,你也該知道,我雖說也姓高,但與太后安國公并不是……他們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他們。”
唐云的神色頗有些復雜。
高展明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也不急在這一時,道:“你也需要依靠別人,那不如將我作為你的依仗。而我也需要你。我今日要告訴你的只有一句,我和高家的那些人不一樣,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做過什么樣的事,你有時間了解。你可以回去慢慢想,是否與我合作,我等你想明白了再給我答復。”
唐云還是默不作聲,但她聽高展明這樣說,沒有再僵坐下去,起身向高展明行了禮便退出房間去了。
唐云走后,高展明嘆了口氣,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他今天可說是兵行險招了。以他的推斷,唐云其實并不能算是太后的人,恐怕她背后還有別的什么人指示她慢慢取得太后的信任。這背后的人,若是皇帝或別的什么人倒還好辦,可如果是趙家的人,那可就要讓高展明大大頭疼了。
但是他確實需要唐云。他想要把唐云這顆棋子踢走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是走了這一個,很快就會有下一個接上,太后才不會這么容易讓他清靜。能夠一勞永逸的方法,就是把太后的眼線拉攏過來為己所用。現在難得的是唐云的身上他看到了突破口,可若是換了另一個,想要收攏過來恐怕就更難了。
但愿,唐云能夠被他說服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