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墨弦神情恍惚地看著畫上的男女,也就忽略了門外此時隱著的人。
顧流惜方才只是被她逗得腦袋發熱,這才找借口離開,可是不過片刻,她就有些不放心。畢竟她曉得,爹娘的離世對于聞墨弦而言,是一生忘不掉的痛。想到之前她的模樣,她復又轉身回來了,無論如何,都該陪著她。
可是她走到門口時,便看到了那樣的場景。那兩滴晶瑩砸在宣紙上,刺地顧流惜的心生疼,而她那喃喃低語,更是猶如一股熱流,滑過心間,讓她的心滾燙而疼痛。
聞墨弦哭地無聲,甚至在落下兩滴淚后,再也沒有哭,可是她那身上溢出來的脆弱和痛苦,卻讓顧流惜忍受不住。當時腳下的步子立時便要踏進去,卻又生生忍住。
聞墨弦方才怕是故意逗弄她,讓她從那種氛圍中抽離出來。她在時,聞墨弦掩飾地很好,很快便從初時的狀態中恢復過來,直到她離開,獨自一人時,才流露出她的脆弱。也許她不愿讓她看到她那般模樣,雖然她很想上去陪著她,抱抱她,可是卻知道只有留她一人,她才能毫無顧忌地傾瀉她的情緒。
這樣的認知很心酸,可是顧流惜依舊默默地站在外面,她眼睛發紅,咬著嘴唇,左手抓著門外的柱子,壓抑著她此時的感情。
她的目光凝在聞墨弦身上,隱忍而疼痛。突然她察覺到身后有人,她轉過頭,看到了有些擔憂的紫曦。
看到她通紅的眸子,紫曦動了動唇,欲要開口,卻被顧流惜搖頭制止,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示意自己無事。
她轉過頭,依舊看著屋內那瘦弱地讓人疼惜的人,直到她合上畫卷,打破她那一直維持的姿勢。深深吸了口氣,示意紫曦別聲張,顧流惜方才轉身離去。
紫曦望了眼屋內的人,看到那門柱上,生生留下的幾縷指痕,嘆了口氣,也退了下去。
出了蘇府的顧流惜沒有去西苑,而是一路朝蘇州城外疾行而去,師姐要到估計還需幾天,她方才不過隨意尋了個借口罷了。
此時她心里難受的緊,聞墨弦落淚的畫面在腦子里揮之不去,可是她卻不知道如何去讓那人重新展顏,甚至只能在一旁默默看著。枉她重活一世,卻不能在她脆弱時,成為她的依靠,甚至還要顧慮自己會難過,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想到上輩子她至死都在護著自己,自己卻活的稀里糊涂,即使重生,也有許多事幫不到她!越想越怒,越想越痛,胸口積攢的郁結之氣讓她有些癲狂,一路沖到了城外樹林。
她站在偌大的林中,看著此時已經不復蒼綠的樹木,起身躍上一株三丈來高的樹上,折下一截樹枝。內力吐出,殘留的枝葉悉數被震下,顧流惜以木為劍,毫不吝惜自己的內力,將自己腦子里的劍法重頭到尾練了一遍。
那灌注內力的樹枝,每一招都帶起強勁的氣勁,驚得這林中飛鳥四散而逃,地上殘存的落葉被席卷而起,在空中極速旋轉。
顧流惜修習珞珈十九訣,此時內力隱隱有了上一世的功力,她雖一直想著報仇,習武勤勉,卻從不曾急功近利,所以內力綿長而渾厚,根基十分扎實。
手中那截脆弱的樹枝,根本承受不住她那內力,所以此時它仍能維持完整的模樣,是顧流惜分了一股內力維系著,因此也就越發損耗內力。可此時顧流惜一點都不在意這些,只是將自己所學盡數施展,疏解心中那股郁結。
顧流惜劍招疾如閃電,原本飄逸如水的招式,此時帶著著許凜冽,大開大合間更是迅猛,一些不甚健壯的樹木,竟是有些不堪這劍氣沖擊,折了一地。
體內的內力逐漸枯竭,顧流惜卻有些固執,默默運轉珞珈十九訣,清嘯一聲,周身落葉瞬間被全部震開,猶如粉芥般落下。
有些脫力的顧流惜,仰身倒在地上,閉著眼微微喘氣.,雖然身上出了一身汗,可是那股疏解不開的悶痛終是緩了些,而且她一直處于珞珈十九訣第一層的瓶頸,方才那股內力激涌的感覺,正是突破了第一層。
看著周圍一片狼藉的模樣,顧流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也是瘋魔了,跑到這來朝這些死物發泄情緒。她勉強盤腿坐下,調理了下內息,看看時間,趕緊朝城內趕去。
回去時,聞墨弦正在看書,一旁的飯菜已然備好,她就靜靜坐在桌旁,手里捏著本書,神情十分恬淡,看不出一絲上午時的頹然。
顧流惜看著她那柔和的臉龐,眸里涌出一絲溫柔,這人就該如那天上的皎月一般,溫潤柔和,帶著明月的光芒,裹著暖陽的溫度,之前那猶如烏云掩月般的陰郁,不適合她,也不該是她。
察覺到她的動靜,聞墨弦擱下書,輕笑聲道:“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被你師姐拐走了呢?”
顧流惜抿了抿嘴,“又在胡說,我師姐拐我作甚,而且她還沒到呢。”
聞墨弦瞥了眼她腳下,眸子閃了閃,隨即掃視了她一眼,起身過去,從她衣領便捻下一片殘葉。
顧流惜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了,目光落到那葉子上,心里頓時有些忐忑,抬頭看了眼聞墨弦,她卻只是素手輕揚,將葉子彈開,隨意道:“有些臟了。”
顧流惜方才才出了一身汗,還在林子里待了許久,聽了她的話,臉不禁有點紅,囁嚅道:“我先去洗洗。”
聞墨弦拽住她:“都這時辰了,用完膳再洗吧。”
顧流惜想著她不吃,聞墨弦也不會先開動,笑了笑答應了,心里亦慶幸聞墨弦未深究她的去向。
看著聞墨弦將書收到一旁,顧流惜隨口問了句:“今日又在看什么書?”
聞墨弦看了她一眼,溫聲道:“《越絕書》”
“《越絕書》,記載吳越兩地地方史的雜記?”聽到聞墨弦說,她腦子里有一些印象,她上一世在冉清影書房里看到過,當時她也是在看這本書,自己無意問過幾句,這才知道一些。
“不錯,惜兒也曾看過?”聞墨弦緩緩坐下,輕聲道。
“不曾細看過,只是無意翻過。”
聞墨弦笑了笑,開口道:“越絕書一共三十五篇,十五卷,我在看的是第十三卷,外傳記—寶劍。”
顧流惜有些好奇地看著她,聞墨弦說這些,自然不是單純跟自己介紹看的內容。應該是有用意,于是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詢問之意。
看她看著自己,聞墨弦復又淡然開口:“這一卷內,寫的是越王勾踐所得的寶劍,其中也包括了—純鈞!”
顧流惜一愣,純鈞?難怪。
“看到了些什么?”
聞墨弦給她布了菜:“也未說什么,只是大致介紹了純鈞成劍的來歷,和它的模樣罷了。不過短短幾句,已然勾勒了它的精妙,我到是有些期待,能有一日一睹其風采。”
顧流惜握箸的手停了停:“墨弦,你預備尋純鈞么?”
聞墨弦緩緩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眸子卻有些暗沉:“既然已然有人費勁心思去尋它,我又怎好不成人之美。我只是想看看,又沒打算要它。”
顧流惜看著她,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自顧自地給她夾菜。
這幾日里,蘇望按照聞墨弦的吩咐,將閣內曲所有統領審查了一遍,將知曉心昔閣幕后有位閣主的人的行蹤,信息都送了過來,聞墨弦也就每日都在看那些資料。
千機閣的行動力不可小覷,不過幾日,這些人近一年內的行程,接觸的形形□□的人,事無巨細都一一呈了上來。聞墨弦對著個人的身世和經歷,一一圈出其中不對之處,隨后具都交下去讓白凌再仔細查。
顧流惜看著她用朱砂圈出來的地方,找出對應的資料,仔細看了看,細細思量果真有些地方不對勁。她之所以能看出來,因著有聞墨弦的事先指出,可是聞墨弦一人,能從這么多繁瑣的信息中,找出這些蛛絲馬跡,不可謂不縝密。
“墨弦,這些人中可曾發覺泄密之人?”
聞墨弦瞥了眼那堆寫滿字的冊子,搖了搖頭:“這些人雖有問題,卻不過是作風不當,有些私心,我讓白凌查,不過是防微杜漸,免得釀成災禍,可是他們卻都不大可能是背叛之人。”
顧流惜有些不解:“為何如此篤定?”
“并非篤定,只是他們沒有動機,這樣做沒有意義。而且其實我更相信蘇望他們的眼光,這些年風雨同舟,生死相依,沒有動機,他們不會背叛。”聞墨弦目光低垂,似乎在思索什么,手指在那疊冊子輕敲著。
“那他們如何得到消息的?墨弦,你是不是有結論了?”顧流惜雖不曉得心昔閣到底怎樣,可是她了解聞墨弦,她此番模樣怕是已有論斷。
聞墨弦輕輕鎖了眉:“嗯,只是我卻希望是我想多了。”
說完她提筆寫了封信,裝入信封后,以火漆封口,在書桌盒子里拿了方墨玉印章,蓋了上去。那上面用小篆刻了個聞字,應當是聞墨弦的身份的標識。
見她如此慎重,顧流惜有些擔憂,聞墨弦看過來,卻是笑了笑:“事情并不算嚴重,只是怕有些傷人,所以慎重些。”
顧流惜攏了攏眉。有些明悟:“那人莫不是與他們幾人頗有交情?”
能讓聞墨弦有顧慮,說出這番話的人,怕是身份不一般,而且很有可能傷的是她在意的那四人吧?腦子里突然想起一個人,顧流惜神色微變,有些驚訝地看著聞墨弦:“墨弦,你懷疑那個人?”
聞墨弦點了點頭:“無論如何,查一下吧,先曉得了,后果也許不會越發糟。”
顧流惜不知如何勸慰,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聞墨弦嘴角勾了抹笑,轉頭看了她一眼,望著窗外零星飄落的黃葉輕聲道:“已然一個多月了,入秋了,不知若君她們有沒有離開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