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墨弦一言不發的看著下面夯實的土,被一堆堆挖出來,眼里的神色有些虛無。
良久后她才開口說話:“可曾探過,這墓有多深?”
墨影忙接過話:“用鐵錐打進去過,這墓深不可測。之前兩丈都是一層層,三四寸厚的夯土。下面是厚厚的青膏泥,有一些黑色的東西,應該還有一層木炭。”
聞墨弦看了眼那深坑,那結實的青色泥土也被挖開了數十寸,她沉沉道:“夯土已然挖開了,那么剩下的那些青膏泥,墨影,我只能給你一天,一天,我要看到墓室!”
墨影身子一躬:“是!”
紫曦示意墨影先下去,低聲道:“主子,您已經趕了好幾天路了,暫且歇息片刻好么?”
聞墨弦沒有說話,仍是愣愣地看著那不斷被挖開的青膏泥,聲音淡若云霧:“我明明曉得,她就在里面,可我卻只能被這些東西隔在外面,看不到她,也喚不應她。我一閉上眼,就忍不住想她此時的模樣,紫曦,你能明白么?”
紫曦眼里滿是復雜,她不懂這些感情,也不曉得喜歡一個人會是怎樣的感覺。可看著主子這模樣,她還是覺得,情之一字,太過磨人,這滋味可太苦了。
可聞墨弦的身子已經撐到了極限,最后倚在軟椅上,昏昏沉沉睡去。
紫曦十分小心地替她蓋上披風,在一旁小心守著。
方思晉的屬下聽從他的命令,兩撥人馬輪流換班,拼命挖著,最終在天邊露出一抹晨曦時,他們挖開了青膏泥,掘開了下面厚達半丈的木炭。在經過七天的挖掘,木質的墓室,終于露了出來。
一群人頓時騷動起來,怎么也遏制不住激動。
睡得很不安穩的聞墨弦蹙了蹙眉,印山頂上的和曦微光落在她的臉上,襯得她越發蒼白。
她睜開眼,有些昏沉地看著激動的人群,啞著嗓子道:“挖開了?”
墨影驚喜道:“看見墓室了!”
聞墨弦眸子一亮,方才的混沌頓時一掃而空,她急聲道:“趕緊開墓室!”
“是”
而此時墓底下的冉清影幾人,卻是狼狽非常,除了冉清影,其他人已然站不起來了。她們按照何老三給的圖紙,一路摸了過來。雖然何老三沒騙他們,可是仍是有許多機關太過兇險,讓一群人不斷掛彩。
柳紫絮腰間被劃開一道口子,左臂也中了一箭。孟離腹部全是血,直接被戳了一個窟窿,關卓山也是渾身傷痕累累。慕錦一直死命護著冉清影,傷的最嚴重,已經昏迷不醒了。身上有些擦傷的冉清影,一直背著慕錦,直到最后一行人再也沒有氣力動彈,才頹然滯留于此。
冉清影靠在墓壁上,將裹在玉劍上的粗布解開,緩緩摸索著劍身,眼里說不出是悲是喜。她看著傷痕累累的幾人,目光落在顧流惜身上,久久沒挪開。良久后又有些復雜地看著慕錦,伸手將自己的外袍重又給她裹了裹。
她心里第一次對尋劍產生了動搖,他這般死命想要這劍,卻從不告訴她為何,而這次因為這個不知有什么用處的劍,落得如此處境,真的值么?不過這樣的念頭轉瞬即逝,冉清影自嘲般地搖了搖頭,隨即癱下身子,閉目沉默著。
柳紫絮卻是有些絕望,這段期間,她眼睜睜看著顧流惜氣息一點點弱下去,如今更是渾身滾燙發起高燒來。可是除了著急,她竟無計可施。心里的愧疚,悔恨和擔憂混雜著疲憊傷痛,讓她幾欲崩潰!
偌大的墓室里昏暗一片,除了能聽到幾人虛弱的呼吸聲,再也沒有一絲動靜,他們如今只能無力的等待著,等著有人來救她們,或者,等著死亡帶走他們。
混沌中,隱隱聽到一些細微的聲音,越來越急,越來越快。
初時冉清影以為是幻境,隨后睜開眼看到幾個高大的身影沖了過來,移動間,帶出幾股風聲。而他們手里搖曳的火把,雖耀眼刺目,卻是讓人無比的貪戀。徑直破開無盡的黑暗和死亡的迷霧,直接帶給她們熱烈的希望!
緊接著兩個男人一前一后急聲喊道:“顧姑娘!”
“教……主子!”
冉清影識得后面的聲音,嘴角微微勾起,總算是天不亡她!
她低聲回了句:“方思晉,我在這。”
而另一個男子帶著幾個很徑直越過冉清影,目光隨即鎖定了躺在柳紫絮懷里的顧流惜。
柳紫絮此時已經迷迷糊糊了,發覺有人靠近,下意識抱緊了懷里的顧流惜。墨影半跪下身,輕聲道:“柳姑娘,我是墨影,你莫擔心,將流惜姑娘給我。”
說著他連忙給柳紫絮喂了顆藥,柳紫絮勉強睜開眼,眼里直發酸,忙將顧流惜松開:“你……快帶……她出去,快點救她!”
墨影掃視幾人一眼,卻沒看到蘇青,他心里一顫,喉頭有些緊,卻是閉了閉眼,俯身將顧流惜抱了起來,入手直覺得燙的嚇人!而在火光下,看清顧流惜的模樣的墨影,心里頓時一涼。這個樣子要是讓主子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只是即使再如何擔心,也沒辦法瞞著那位,墨影憂心忡忡地抱著人,快步離開。
而袁安幾人則背著柳紫絮,孟離,緊跟其后。
墨影攀著垂下來的繩索,朝后面幾人叮囑道:“他們在地下呆了這么久,拿布蒙住他們的眼睛。”
而聽到動靜的聞墨弦雙手握得死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下面。
當她看到趴在墨影身上的熟悉身影,一顆心從荒蕪空虛中陡然活了過來,隨即之前似乎沒了感覺的心開始擰著疼。
她身子有些搖晃,腳步不穩,卻十分快速地走到了墨影身邊,紫曦甚至都沒來的及扶她。
自從墨影下墓后,聞墨弦神色就很淡然,甚至有些冷漠,與她此刻慌亂急切的步子很不相符。可是當她雙手觸及到顧流惜的身子時,她手猛的抖了一下,似乎是指尖被灼痛了,以致她平淡無波的臉上,陡然浮現出一抹讓人無法忽視的疼痛。像是寒冬河流的堅冰被打破,底下深埋的柔軟寒苦,全都被暴露出來。
紫曦和墨影沉痛地看著他們向來溫潤平和到不似凡人的主子,徹底變了臉色,手指瑟縮著收回后,她急切到有些手足無措地,再次將人攬了過來。只是動作急切慌亂間,卻依舊帶著如呵護珍寶般的溫柔。
聞墨弦嘴唇抿到蒼白,她眸子死死盯著顧流惜有些凌亂的領口里,顯露出來的血色條紋,瘦弱的身子開始有些發抖。
懷里的人嘴唇早已干裂,似乎許久沒喝過水了,除了臉頰因為高燒透著病態的潮紅,其他肌膚蒼白到透明。那若有若無的呼吸,讓聞墨弦眼里的痛苦再也收斂不住。
低低在顧流惜耳邊顫聲道:“惜兒,惜兒。”,低聲輕語的兩個字,透著難以言喻的苦澀和疼惜。
隨即耳邊聽到有人弱聲喚著顧流惜,聞墨弦回頭看了一眼,是躺在一旁的柳紫絮。她渾身都是血跡,眼上蒙著黑布,在那有些慌亂地喚著顧流惜。再看看她身邊,只有一個青衣男子,讓聞墨弦再次抿了抿嘴。
她啞著聲音道:“師姐,流惜在這呢,你放心,她會沒事的,我不會讓她出事的。”
一旁紫曦看到幾人都是嚴重缺水,連忙去一旁拿了水囊,讓他們喝一些。
冉清影三人也被方思晉團團圍住,小心檢查傷勢。冉清影神智還是清醒的,立刻便聽出了聞墨弦的聲音,她心里詫異萬分。聞墨弦的身子她是知道,難道她竟是為了顧流惜,特地從蘇州趕過來的?
聞墨弦此時再無心思去管其他人,小心拿干凈的錦帛蘸著水,一點點喂給顧流惜,又替她擦干凈有些臟的臉蛋。
她小心抱緊懷里那滾燙的身子,閉了閉眼忍著心里那一陣陣疼痛,低啞道:“紫曦,下山,立刻下山。傳信給若君,讓她馬不停蹄趕回來,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讓她馬上回來!”
而一旁蒙著眼的冉清影卻是開了口:“沒料到聞姑娘竟然會親自來救流惜,得友如此,流惜真是好福氣。只是,聞姑娘確定,你能救得了她么?”
聞墨弦手猛的一緊,眼里頓時涌起一陣風暴,她輕抬眼眸看著冉清影。
即使是看不見,冉清影都能感覺到那股寒意。
“冉姑娘,這是何意?”
沒有憤怒的高聲,也沒有銳利的指責,卻是一字一句涼到心里。冉清影嘴唇微抿,這人絕對不是普通的商戶小姐!
她揚起嘴角,輕聲道:“不知聞姑娘可知,她為什么會這般么?”
聞墨弦心里一顫,手指撫過顧流惜的脖頸,卻是沒有說話。
“血線蠱,聞姑娘不知有沒有聽說過,流惜中蠱很久了,雖然墓下不知時日,可看就她的狀況,想必也撐不了多久……”
“所以,冉姑娘想說什么?”聞墨弦語氣寡淡道。
“在下行走江湖,結識許多武林中人,其中用毒擅蠱的亦不在少數,流惜在墓中救了我許多次,我不希望她出事,也許我帶她走,比留在聞姑娘那,要好得多。”冉清影沉聲道,她不想顧流惜死,也不愿顧流惜和聞墨弦多加糾葛,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與她天生不對盤。尤其是她對顧流惜那一些絲絲縷縷的念頭,更是告訴她,顧流惜和聞墨弦關系不簡單。
聞墨弦眉眼微彎,卻是不帶一絲笑意:“冉姑娘,我想你想太多了。惜兒,我不會交給你,你也沒這個資格!如今她危在旦夕,我無暇與你們多做糾纏,但是她為何會困在墓里,你我心知肚明!至于她怎么染上的蠱蟲,蘇青又是因何而死,我都會一一查清楚!傷了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冉清影嗤笑一聲:“聞姑娘的身份,我越發看不透了,不過你真的要拿她的性命做賭注么?”
聞墨弦低眸溫柔地看著顧流惜:“不會,所有的我都能賭,唯獨她不行,我會救她,她會好好的。墨影,走。”
紫曦忙湊過來,低聲道:“主子,我來背流惜姑娘吧。”
聞墨弦眉眼低垂,嘴角苦澀非常,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二次。她沒能護好她,到了如今,她甚至都抱不動她!手指蜷了蜷,她頹然地點了點頭,聞墨弦看著紫曦小心地背起顧流惜,撐著身子,強忍著暈眩感,走了幾步。
她只覺得眼前有些晃動,腳好比踩在了棉花上,綿軟虛浮。墨影想要來扶她,卻被她阻止,讓他去跟著顧流惜。
墨影無奈轉身,隨即聽見一陣抽氣聲,卻是聞墨弦一腳踩空,自那挖出的封土壘成的斜坡上摔了下去!
“主子!”
“主子!”
早已心力交瘁的聞墨弦,混沌中只聽到幾聲急切的聲音傳來,隨即沒入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