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你看看這個?”顧雅妍昨晚輾轉反側,除了回憶起來這兒以后的點點滴滴,還把開繡坊的事兒,又前前后后,好生思索了一番,這個決定也許關系到她以后的人生以一種怎樣的狀態度過,是個很重要的分水嶺。
“這……是白疊布!織工上乘,只是可能原料白疊子的質地不太好,這匹布沒有西北的細膩柔和。”蔡綠痕說完,卻是眼前一亮。
不愧是行家,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師傅果然厲害,這批布不是出自西北,從白疊子的種植、采摘,到加工、紡織,都是在咱們的地盤上完成的!”
“你想做這個?”蔡綠痕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顧雅妍卻嘆了一口氣,表情有無奈,有傷感,有自責,隨即則是撥開迷霧的豁達,“師傅,我這幾日好好想了下繡坊的事情。先前我們已經排除了做平民生意的可能,一來師傅的手藝無法傳承,哪個平頭百姓能夠用得起那樣精致高檔的繡品,二來也賺不了什么錢,他們的人數雖多需求卻很小,就是薄利多銷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最后,就是與這個階層的人打交道,自然就是遠離了富貴豪門中人,那樣也起不到什么收集信息的作用。”
蔡綠痕凝神傾聽,夢想,激情,野心,很美,但卻是帶刺的玫瑰,冷靜下來,還有現實……
“因著這些原因,我們選擇了第二條,開一間專售高檔女子成衣,配飾的繡坊,前面的三條顧慮就都不成了問題。可從來餡餅的背后就是陷阱,一個不大的東京城卻已經有了那么多大的繡坊。咱們的強項是設計,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運氣好,但做出些名聲的同時,風頭肯定會太甚,與人爭利,怎么會不礙著別人的眼,那些人之中又有幾個是簡單的人物。從此,也許就要卷入無盡的戒備,算計,以及明爭暗斗之中……師傅,不瞞你說,曾經,我以為掌握了更多的權勢,地位,財富,就能夠有更多的力量,保護家人與自己。然而,站得越高,就越容易成為別人的靶子,從而引來更多的是非,為此,你又要努力的爭取更多,然后以此循環下去,最后也許就是個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了!”
蔡綠痕看著眼前這個與她開誠布公的小徒弟,哪像是個才十二、三的小姑娘,這分明就是嘗盡人間酸甜苦辣之后,才會有的語氣和感悟,這丫頭心里的事太多,也承擔得太多太多。
“一想到以后的人生就要這樣度過了,不知為什么,心中卻是止不住的酸楚。師傅,我很沒有用吧,為什么就不能讓心更加堅硬一些呢?但是,如果退讓,如果不作為,我的心卻會更加的不安,好懷念蜀中的那段日子……”
顧雅妍將壓在心中許久的事情和盤托出,頓覺輕松許多,雖然蔡師傅也不能改變些什么,但是傾訴的本身就是一種釋放,“難道真的沒有兩全齊美的法子了嗎?師傅,我想了許久,我沒有那么堅定的信念可以保證,在那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在那樣外表光鮮靚麗,內里卻是血淋淋的環境之中,保全自己的同時,不傷害到任何無辜的人。這是我最基本的原則,不管是在多么身不由己的情況下,如果這一點都要對現實妥協的話,那么我,作為顧雅妍這個人就沒有了意義。”
看著妍兒眼里無限的凄哀,蔡綠痕卻無法出聲安慰幾句,似乎說什么都是那樣的空洞,靖雯郡主就要臨盆了,少爺也好,小姐也罷,母親和一個單單的女人是不一樣的。
“師傅,我想回蜀中!與其到那個時候,無法自拔,或者后悔的話,不如不要開始!”此時,顧雅妍的臉上就瞬間煥發出朝氣蓬勃的神采。
“妍兒,你爹怎么會答應?還有你母親親,麒兒和麟兒,他們怎么辦?”蔡綠痕被這個想法嚇到,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然是要一起走的!”顧雅妍就瞧著師傅臉上很是懷疑,“師傅,選擇逃避是一種很懦弱的做法吧!唉!看來我還是適合做個鄉下的小丫頭,想當初你徒弟我混得是多么的風生水起啊!”
蔡綠痕初聞這個決定時確是很驚訝的,可又一想到她的這個徒弟不是隨性莽撞的人,又看她現在如此輕松的打趣自個,怕是已經有了計策,“你是不想吃那臭老鼠的鹓吧,嗯,就讓那些老鷹自個去掙得你死我活去!咱們還是去過我們自己的悠閑小日子。”
退讓逃避也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只是至少能夠保證一寶和二寶更加安全的長大,“師傅,只是這樣一來,可能就無法讓您的繡藝在這兒發揚光大了,我說過了要幫您完成這個心愿的!”不過,還是會有那么一天的,只是不是現在。
“傻丫頭,如果夢想的代價是頭破血流,迷失自我的話,那么這樣的夢想就沒有必要堅持了!況且,咱們在蜀中也能開繡坊啊,那里可沒這么多講究,而我也熟悉得多!”蔡綠痕也是一臉的向往。
“師傅,我今天絮絮叨叨這么多,正事還沒說呢!用這個,咱們回蜀中,而且……”
“小姐,老爺讓您現在過去幫忙招呼遠道的客人!”外間突然傳來硯香的聲音,打斷了顧雅妍的話。
“遠道而來?知道是誰嗎?”
“杭州嚴大當家的和她的夫人登門拜訪來了!”
“嗯,我換件衣裳就來!”顧雅妍沉思片刻,“師傅,您對織布機了解得多嗎?能不能把圖樣畫出來?”
“這個,我試試吧!”蔡綠痕考慮了一會兒,答道。
“師傅,今個兒是來不及了,改天我再和您細說!”墨香已經把待客的衣裳理出來,準備伺候顧雅妍穿衣。
“嗯,那我先走了,你放心,織布機的圖樣我會盡快畫出來的!”
嚴則濤這么快就回來了,還是攜夫人登門拜訪,先前的交往還可以說是虛虛實實,這一個舉動……有些高調呢……
嚴夫人是一位身材嬌小的婦人,應該有三十來歲左右,但是保養得宜,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的樣子。穿了件象牙色緞面小襖,薄紅梅色起花八團倭緞褙子,瑠璃色挑線裙,將身量拉長的同時,也展現了婀娜的身段。梳著高髻,兩邊各插著三只赤金鑲紅寶石簪子,顯得越發明艷動人,富貴典雅。
李氏和顧雅婧都已經在花廳里陪著了,沒想到昨天勞累了一天,李氏今個兒看上去還是很有精神的,真是有些不同尋常,顧雅妍瞧著,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聽說府上的姐妹花,都是萬里出一的美人,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親切隨和的語氣,沒有絲毫的奉承,聽上去是發自內心的贊美。
顧雅妍就上前見禮,過后就端坐在一旁。
“既是他們男人間志氣相投的,嚴夫人這樣就真是太客氣了!”李氏指著桌上擺滿的見面禮說道。
嚴夫人說話不似一般商婦那樣的利落爽利,而是帶著江浙一帶特有的吳儂軟語,漫條斯理,很有女人味,“都是些土特產罷了,有些還是自家做的,不值些什么的,顧夫人不要嫌棄才好!”
顧夫人!顧雅妍還是第一次在京里聽人這樣稱呼李氏,一般的人都會省略那個“顧”字。顧雅妍就仔細瞧了瞧那些所謂“不值錢的土特產”,整個八仙桌都堆不下,有些還放在一邊的小幾上,衣食住行無所不有。
那幾匹上好的絲綢應該就是嚴夫人所說“自家做的”了,名貴但也不算罕見,還有西泠印泥、富陽紙、青溪龍硯、西湖綢傘、王星記扇子、西湖天竺筷、昌化雞血石,這些風雅的玩物,很符合顧仲安翰林修撰的身份。
風雅之物自然少不了茶的,西湖前明龍井、鳩坑毛尖、天目云霧茶、徑山香茗、雪水云綠、建德苞茶,杭州名茶一樣不落。
另一邊就是真真的“土產”了,超山梅子、小林黃姜、天目筍干、昌化山核桃、里葉白蓮、西湖莼菜、天目烘青豆、淳安獼猴桃、桐廬白梨、塘棲枇杷、蕭山楊梅、嚴州雪梨、五加皮酒、杭白菊,每一樣也是很普通的,但這么多新鮮又不同季節的特產一起送過來,就很不普通了,顯見費了番心思,誠意十足。
這嚴家人做事還真是細致周全,就連杭州有名的糕點也沒落下,香炸雪梨、杭式榴蓮酥、脆皮馬蹄糕、豆香麻糍、空心南瓜餅、九姓團圓、杏仁薄脆、香菠血糯飯、大華酥餅、太子麥蕉、貴妃松花餅……
也許正如嚴夫人所說,這么些東西,對于今天的顧家來說,并不足以讓人側目,但這份心意,卻是誰也不會不領情的。
就聽李氏很是真誠的說道:“當然不會,嚴夫人太謙虛了!不知嚴夫人此次來京中,打算逗留多久,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兒?我們也好盡盡地主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