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瑋摸摸鼻子,無言以對,正如探春所言,以前的寶玉慣會杜撰典故,給黛玉取了個表字“顰顰”,還杜撰說是《古今人物通考》上的典故,被探春當場拆穿。
既然姐姐妹妹們都等著答案……不說不行了,認真說起來,也不是非得隱瞞的事,不就是一首“雨中即景”麼,當然,繪圖這樣的就算了,辯難的事也算了,否則會扯出更多亂七八糟的話題,“前陣子,我隨趙先生去國子監見識一下,趙先生順便拜訪了幾位友人,其中就有衛若蘭,大家在亭子裡敘談,忽然下起雨,有人就提議即景賦詩,我便也賦了一首……”
格格!格格……
他這樣說著,隨後把詩作念出來,衆姐妹們聽了都紛紛笑成一團,就連迎春、惜春也捂著小嘴忍俊不禁。
賈瑋攤攤手,表情無奈,“我本來不想說嘛,你們硬要我說……此刻我說了,你們又笑話我。”
他不說還好,一說大家笑得更歡了,笑聲持續一陣,探春說道,“二哥哥,我們不是笑話你這詩做得不好,只是覺得太有趣了,你無需灰心。”
“叔叔這首詩,看來是遊戲之作,前面三句隨意堆砌,單獨拿出來,猶不如稚童,直到最後一句出來,整首詩才變得莫名渾然,有了光彩……總之,俗是俗了些,倒也有可取之處。”
李紈含笑說罷,寶釵點頭接口道,“全靠最後一句將整首詩救活了,寶兄弟此作,勝在機智。”
“賦詩填詞,或抒情或狀物,但一般是情景交融,純粹抒情或純粹狀物的幾乎沒有,像二哥哥這首純粹狀物的,只有稚童習練之作中方能看到,通篇沒有情感情緒,只有一個畫面,前面三句正如李姐姐所言,隨意堆砌,但有了最後一句,陡然生動,春雨綿綿落入河面的畫面,展現眼前……照我看,此詩雖不登大雅之堂,卻也是有幾分意趣的。”黛玉詩才在衆姐妹中當屬第一,稍稍還在寶釵之上,這時隨口點評。
迎春、惜春倆人也跟著說了幾句,無非就是新穎、好玩之類的評語。
總體說起來,衆姐妹對此詩的評價一般,不過既認爲是首遊戲之作,尾句又確實有些意思,自然也不吝給些好話。
“叔叔,童山詩會上,切莫再做這等遊戲詩作了,如此盛會,不比私下裡三五好友即興隨意,且不說詩詞名家不在少數,京城中的達官顯貴也多有人在,總是莊重些的好,詩詞上,你雖不如薛林她們,但也算拿得出手,到了詩會上,認真賦詩,讓他們點評點評,便有收穫,也不枉去了一趟童山詩會。”
聽了李紈的話,大家都點頭,深以爲然。
她們也覺得在童山詩會不宜做這種遊戲詩作,這位衛公子邀請賈瑋,肯定不完全因爲這首“雨中即景”,應該是看出賈瑋還有未展露的詩才,真到了童山詩會,這種詩作無論如何是拿不出手的。
“嫂子說的是,我記下了……有關童山詩會,有些事兒,我正要請教嫂子,嫂子應該知道一些吧?”
李紈一副長嫂的口吻,嚴肅認真,賈瑋自然知道是爲他著想,這不比勸學那事,當然可以接受,他也正想著在詩會上顯名,這等詩作豈會再做,從李紈先前那番話看來,她對詩會多少有些瞭解,這時請教一番,心理上也好有所準備。
“是知道些,”李紈微笑點頭,“……叔叔想了解什麼?”
“恩……比如詩會是擬定了題,還是自由擬題……不提填詞,單說做詩,是要求律詩還是古體……一個人要做幾首……”
賈瑋邊想邊問道,這世界顛三倒四的,少了大量詩詞,只要想抄,無論是何種題材何種形式都可以對應得到,區別在於有了某些限制,抄詩難度不免相應提高,比如擬定了題和自由擬題,前者難度陡增,後者壓根不存在難度,再比如律詩流傳下來較多,古體相對少,於他而言,前者自然較佔便宜……至於究竟做幾首這樣的,出於較複雜的考慮,若是一人要求寫四五首,他便要斟酌一番是否都要抄名詩詞,畢竟一個人在詩會上獨寫了數首名詩詞,未免太過妖孽,何況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他並沒有問到有關限韻之類的問題,統一限韻乃至嚴格限到韻腳用哪幾個字,這裡頭遊戲的成份已大於做詩的成份。
認真說起來,詩歌終究是表情達意,是抒發性靈,因此內容始終大於形式,形式上過份束縛,只能妨礙內容表達,古體詩不存在這問題,若做的是律詩,本身就是限韻的了,爲的是音韻上的動聽,但只要不統一限韻,總還能在較大範圍內自由發揮,詩作拿出來,也各有風采,一般的詩會,都不會搞這套,童山詩會這樣的頂級詩會,才子雲集,借詩詞揮灑才氣,爭奇鬥豔,更不會用重重技術上的限制來束縛性靈。
“叔叔問的這些,恰好我都知曉,童山詩會要求做兩首詩詞,一首是擬定題的,一首可以自由擬題,一般是詩不是詞,無論是擬定的還是自由的,都是律詩,偶爾也有讓填詞的,多年下來,只有寥寥二三次。”
“是這樣,明白了……謝謝嫂子。”
“你跟嫂子還客氣麼?”
李紈微笑看了眼賈瑋,依稀有些夫君的影子,畢竟兄弟倆,夫君這麼大時,中了秀才,一向頗有才氣,她嫁過來後,夫君也去過一回童山詩會,剛纔她沒提,只說到父親和堂兄,爲了怕在衆人面前心酸難過……這個小叔子明明學業極好,進步明顯,這個年紀不讀書,可惜了啊……或許到了童山詩會一趟,受到那些才子們的感染,回意轉意也有可能……只盼如此吧,這小叔子還是很有心的,買了綢緞和小金魁星送給自己和蘭兒……
氣氛熱鬧,賈瑋提及童山詩會做詩的規矩如何,李紈回答之後,大家也都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了各自對童山詩會的瞭解,供賈瑋參考,但這些已不是賈瑋所關注的了,無非是評點詩詞的大約會是哪些詩詞名家,一般會從幾時持續到幾時,以往的詩題,乃至於可能會賞什麼花兒等等,但也聽得津津有味。
接近戌正時分時,李紈因關心賈蘭功課,便起身回去,大家也紛紛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