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妹妹……我……”
以薛蟠的性情和平時耳濡目染的紈絝習氣,倒不在乎拉著未來的妹夫去錦香院這種地方,也沒覺得有何荒唐和出格,反正婚事還未成嘛,還不算妹夫,況且男人風流些算得什麼,但眼下妹妹生氣了,他頓時有些吃不消,不知如何解釋此事纔好。
“哼,哥哥,你也不用編什麼由頭,反正再不許你拉著他去那種地方了!姨父姨媽不高興了,看你怎麼辦!”兄長吞吞吐吐的樣子,又讓寶釵瞪了一眼。
“好,好,我答應妹妹就是,不過別個拉著他去,我可管不了……”
薛蟠神情苦惱……又是姨父姨媽不高興……
“別個我也管不了,我只管你。”
寶釵抿嘴笑了,說實話,對賈瑋去這類地方,如果是偶爾爲之,又只是去見清倌人,聽聽曲說說話這樣的,她也談不上有多不樂意,畢竟與雅妓交往屬於風雅時尚,觀念上大家都認可,自然也在她認可範圍內,但哥哥帶他去就不同了,未來的大舅子帶著未來的妹夫一同去青樓妓家,很可能會成爲別人閒話的談資,丟的終究是她的臉面。
當然,如果有可能的話,不管哥哥帶去的還是別個帶去的,清倌人也好紅倌人也好,她最好賈瑋一次也不去那種地方,再怎麼說,那種地方總是風月場所,涉及男女情愫在所難免,想像過去,總有一些令她不愉悅的東西在裡頭,但這種話題,她也只能在這裡同哥哥稍稍提一下,同賈瑋說自是萬無可能,她同他之間,眼下什麼都還不是,只是有個金玉良緣的說法擺在那裡,她眼下當個糊塗人最好,即便是成親後,在她想法中,這種話題她也會盡量委婉,對方偶爾見見清倌,她也不會太排斥,若是眠花宿柳,她肯定會規勸的,方式不會激烈但一定很堅決。
“妹妹,你不生氣啦……哈,我想起來,鋪子裡還有件事未辦,我得出去一趟……”
“哥哥,站住,誰讓你走啦?你幾時操心過鋪子裡的生意?”
“額……妹妹還有事麼……”
“對,我還有事,你將昨夜帶寶兄弟去錦香院的經過說給我聽聽。”
“……”
“哥哥,你說不說?”
……
時間在薛蟠頗爲尷尬無奈的斷斷續續講述中過去了一陣子。
坐在對面的寶釵認真聽罷,此刻笑得歡暢,“哥哥,你是說寶兄弟他突然找了個藉口就離開了?”
“是啊,他說走就走,誰也沒想到。”
“呵,沒才思,這個藉口挺好……”寶釵沒繼續追問這個話題,偏了偏頭,似乎琢磨著當時的情景,隨即再次笑出來,她是真覺得好笑,這個未來郎君,做事總是這麼出人意表,又是棄學經商,又是跑步釣魚,鴛鴦嘴上的胭脂,他也敢嘗一嘗……連見個名妓,也跟別人不一樣。
片刻後,她揚了揚好看的翠眉,“哥哥,那個唐小青真的是絕色麼?”
“額……這……妹妹,你就別問這個了……”
“我就是想知道一下。”
“是挺美的,不過,跟妹妹相比……就差得太遠了。”
“不說實話,算了,哥哥,你快去外頭玩去吧……”寶釵雖然沒得到這個答案,但得知昨夜賈瑋在錦香院的經過,儼然已很滿意的樣子,總算放過兄長。
“說過了,我不是去玩,是要到鋪子裡辦些事情。”薛蟠暗中呼了口氣,起身整理衣衫,隨口辯解,維護兄長尊嚴。
“恩,你是去做事,是我說錯了。”寶釵心情好,懶得跟他糾結。
門簾一掀,薛蟠出了屋子,衣著素雅、冰肌玉骨的少女獨個兒坐在圓幾旁,雙手支頤,想著她近來一直也想不完的心事,在屋內變幻的光影中,靜美如雕像。
……
賈瑋回到園中。
剛進院子,廊上襲人就遠遠地向他招手示意,讓他快些過來。
賈瑋第一眼看到她翹首張望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有要緊事兒,否則襲人不會跑到廊上等他回來,眼下襲人急切地招著手,他得到確認,忙快步穿過院子,走上前去。
“姐姐,什麼事兒?”
“噯,你總算回來了,再等一會兒,我便打算打發人去薛姨媽院裡喚你回來呢……周姨娘她來了,像是有什麼急事,我讓她在書房等你,已等了一陣子了,你趕緊進去吧。”
“等等,是哪位周姨娘?大的還是小的?”
“就是老爺新納的那個。”
“哦,是她。”
賈瑋聽說是周燕,有些訝異又有些重視,對方是父親最寵的妾室,平時倆人見面的次數倒是挺多的,但絕大多數都在賈母屋內,他過去用餐,周燕則隨母親在那邊服侍老太太用餐,這種場合,基本內宅的頭面人物全在那邊,衆多目光下,身份的關係,一個是小少爺,一個是年輕小姨娘,因此也不可能彼此真正交談些什麼,頂多簡潔打個招呼,或是目光碰上了相互微笑一下,也就是這樣。
像賈家這種世家,深宅大院,妻妾成羣,和天底下所有的大宅院一樣,長輩的年輕姬妾和少爺之間永遠都有越線的可能,長輩可以賜丫鬟給少爺們,但收在屋內的愛妾卻是不容染指,天然會提防這種事的發生,因此有些情形相當敏感,雙方都會有所避嫌,無非是做給長輩看,賈瑋和周燕也基本如此,他們一個十四,一個十六,其實就是少男少女,情形更爲敏感,更需避嫌,平時的刻意的矜持也幾乎是給賈政看的,當然,賈瑋本身也沒這份心思,因此很沒所謂,該遵從的一些心照不宣的規矩,照做而已。
眼下週燕從園外過來找他,打破雙方一直以來保持的距離,自然讓他感到訝異,同時也清楚,不是萬不得已,對方不會直接到這裡找他,這其中的原因,他無從猜測,但總之不單單是急事那麼簡單。
這樣想著,進入書房,周燕坐在西面的交椅上,雙手交握膝前,正眨著大眼睛想什麼,賈瑋微笑打招呼,“姨娘,讓你久等了。”
“瑋少爺,你來啦。”周燕欣喜起身迴應了一句。
“姨娘,你坐。”賈瑋含笑說著,拉開書案前的交椅,自己也坐下,“姨娘此番過來,不用說肯定是有事,咱們用不著客氣,有事你就直說。”
眼前的周燕小巧嬌柔,臉兒微微有些紅暈,坐下去後,本來手肘想放在交椅兩旁的扶手上,做出長輩的儀態,但似乎又很不習慣,片刻後又滑了下去,雙手依舊絞在一起,放在膝前的裙裾上,看上去完全像個緊張侷促的少女。她這副樣子,在賈瑋看來,恐怕一時半刻也說不出話來,因此想了想,只能他先貌似隨意地開了口。
“哦……瑋少爺,是有事呢……就是老爺他……他……”儘管賈瑋語氣隨意,令氣氛稍稍輕鬆,但周燕還是挺緊張的,畢竟坐在面前的少爺年紀相仿,又是俊美異常,正是她特別需要避嫌的對象。
“老爺他怎麼了……哦,姨娘,你喝口茶再慢慢說。”見她緊張至此,賈瑋有些好笑,但自然也能理解,她不比他,不可能超然自如,一個剛剛十六歲的小女孩而已,又不像鴛鴦平兒襲人她們那樣,從小管事,與諸多人周旋,訓練出凡事得體大方,她以前連丫鬟也沒當過,小家碧玉一個,在眼下這種微妙氛圍下,如此表現其實也屬正常。他倒是想讓襲人過來,在這裡陪著,或許會好很多,但周燕自己都沒這個意思,也沒帶丫鬟過來,肯定不想談話時有第三個人在場,他也不好自作主張。
“瑋少爺,老爺碰上了一個難題了……這幾日睡覺都睡不踏實,精神也差了,我擔心他身體……這事兒除了我之外,誰也不知道,老爺囑咐過了,不許對別個說,今日我是悄悄跟你說的……”
“難題?”
“對的,是老爺公務上的事情,好像皇后要建一個園子,這份差使下到老爺衙門裡頭,幾個主事爭著做,據說這份差使應得好,會升官,老爺也在爭,但似乎並不是完全有把握爭得過人家,又很想爭到手中,因此,因此老爺這幾日才心事重重……他不許我告訴別個,說是此事重大,他要自己靜靜琢磨,別個知道了,會打擾他……我知道瑋少爺當時幫老爺解決過一個公務上的難題,便跟老爺說,這回也讓你幫他琢磨琢磨,誰知老爺執意不肯,還數落了我幾句呢……
“我受些委屈不算什麼,可是老爺這樣一直爲此傷神,我不能就這麼在旁邊看著,不想法子爲他解憂,瑋少爺,你也知道老爺這段時間和你置氣呢,依,依我看,他不是不想讓你幫著琢磨,而是放不下這個面子,他畢竟是老爺啊,一家之主,你棄學之事,他正反對著呢,若是主動讓你幫著此事,總是開不了口,因此我自個就瞞著他過來同你說……瑋少爺,你能像上回那樣幫老爺出個好主意麼?”
說到具體的事兒,周燕倒是少了許多緊張,頗爲流暢地將事情大致說個遍。
賈瑋仔細聽罷,想了想,覺得此事跟上回的事不同,要複雜些,不是單單在此處聽聽就能完全明瞭,得當面向賈政深入瞭解纔好判斷,不過眼下得先安撫安撫這個小姨娘,拿起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姨娘,你放心,我會幫著出個好主意的……此刻父親在歇午覺吧,下午是在家還是去衙門?”
“這幾****都是早上去衙門,下午在家中,此刻他是在歇午覺呢……我就是趁他睡著了,纔到你這邊來。”見賈瑋一口答應下來,且神色從容,周燕很是高興,大眼睛裡充滿笑意。
“既是這樣,那我再過半個時辰到你院中……哦,父親若要外出,你就設法留他一陣子時間……我過去後,再詳細向父親瞭解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