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德學歷很低,沒有靠山,看見超過三段的文字就頭疼,不懂法律,不懂會計,性格又獨,在區縣政府各個部門蹉跎了二十幾年,才憑著老資格混上了副科級。后來桃源鄉的書記實在受不了桃源鄉的活,辭職下海跑了。縣里到處找人去填補這個空缺,都沒有人肯去。大伙兒都知道桃源鄉這地方窮,實在是窮,因為窮,各種事情也就特別難辦。
王敏德沒有靠山,級別又夠了,于是就被擠兌到桃源鄉去當鄉委書記,上頭除了給王敏德升了半級以外,什么支援都沒給,就這么把王敏德扔到桃源鄉去了。不過到了桃源鄉,王敏德真的發現,這兒是他的世外桃源——他性格獨,下手狠,在外面不招人待見,在鄉政府里面卻是如魚得水;桃源鄉窮,爭得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王敏德卻是毫不介意,可以為了幾十塊錢的事情下心機挑撥離間,一點一滴的把鄉政府的權力拿到自己手中;桃源鄉超編太多很難發工資,正好讓王敏德拿著工資當大棒,誰不聽話就不發工資,反正那些被扣了工資的人也不敢去縣里面鬧。
現在桃源鄉里面,王敏德可以說是說一不二的大人物,隨便說句話,都能讓鄉政府里面一百多人甚至桃源鄉上萬人雞飛狗跳,要是讓王敏德再回去縣政府或者區政府,實職科長肯定是沒份得了,最多就是當個無權無職的主任科員,上了班,一杯茶一份報紙挨到下班。那樣的話,嘗到過權力滋味的王敏德想一想都覺得難受。
要解決這一件事情,首先要做的,當然就是……找個地方慢慢商量。雖然周圍的農民都在興高采烈的大聲揭發王敏德的惡行,沒什么人注意李穆和王敏德他們說悄悄話,但是難保不會有人聽見啊,所以還是要找一個安靜一點的地方,慢慢商量出一個可行性方案來,比如說要把誰犧牲掉這個問題,就一定要仔細推敲才行。
借口寫檢討書,李穆把王敏德拉到了鄉政府一個辦公室里面。王敏德一邊寫,李穆就一邊勸他:“現在出了這么大的事,不做出一點犧牲,那些農民肯定是不肯罷休的。”李穆勸王敏德說,“最少最少,也要把那個聯防隊的隊長交出來啊。你想想,抓人是他抓的,打人是他打的,要是不把他處理了,老張頭怎么肯罷休。那個聯防隊長叫什么名字來著?有沒
有編制?”
“他叫做康大茍,聯防隊所有人都沒有編制的。”王敏德嘆了一口氣說,“其實大茍平時辦事還挺得力的。”聯防隊一直都有,原來是因為很多人到外面打工,村子里青壯年少了,經常有小偷進村偷雞摸狗,村里就自己組織聯防隊。不過這些聯防隊一沒資金二沒組織,光憑著村長或者村民的熱情,維持不了多久。長的堅持幾年,短的幾個月也就散了。更有些地痞流氓村霸什么的混進了聯防隊,打著聯防隊的旗號自己來偷雞摸狗欺負村民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很多村民意見都很大。
所以王敏德當上鄉長以后,就借著這一股民意,把桃源鄉下屬各村所有的聯防隊都取消了,然后挑選聽話的補充到鄉政府的聯防隊里面去,成了王敏德手中的一把刀,下鄉搶糧罰款牽牛扒房無惡不作。要不然的話,王敏德也沒這么容易把桃源鄉上上下下都這么快就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其中康大茍更是勞苦功高,凡事沖殺在前,撤退在后,擔任聯防隊隊長半年不到,已經受了十幾次傷。不過現在也是沒辦法,都這樣了,也只好把他犧牲掉,誰叫他名字里面有個茍字呢。狗嘛,就是這個時候用的。“好吧,那就把他扔出去吧。”王敏德有些傷感的說,“要我去勸他嗎?”
“那當然最好。”李穆說,于是這件事就會變成王敏德有事要找老張頭調查研究,讓康大茍請老張頭來鄉政府。誰知道康大茍與老張頭素有積怨,公報私仇,居然故意不說清楚,一大早的把老張頭綁架到鄉政府,還下手毆打,引致包括鄉政府各級辦事人員在內的群眾圍觀。又有義士李穆看不過眼,上前喝止康大茍,又被康大茍打傷。王敏德發現后急忙上前阻止,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圍觀群眾基于義憤,和聯防隊員動起手來,導致數人受傷。
不過還有另外一件事情,一定要弄清楚的,“你到底為什么要抓老張頭……我是說張大爺啊?”這件事不弄清楚,李穆始終不能安心。按照道理說,老張頭一個農民,雖然是有知識有能力的農民,也當了人大代表,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夠驚動中央領導的人物啊,就說李穆現在10多億身家了,認識的官員還在廳級打轉呢,要到國家領導,不過國級副國級中央委員什么的,至少正部級也是要的吧?
“那個……其實……”王敏德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真話好,還是說假話好……算了還是說假話吧,能唬到一個算一個,他神神秘秘的對李穆說,“其實這是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當時他也是這么忽悠康大茍的,不知道能不能忽悠這個李穆,“我們平原省有個很大的公司,作農業的,叫做神農公司,李老板肯定聽說過吧?”
“神農公司?”李穆一聽就覺得不對,老張頭?張老頭,“你不要跟我說這件事是神
農公司的賈總叫你做的啊?”
“你怎么知道?”王敏德楞了一下,隨后高興起來,他知道賈宏光的名字就好了,更加容易忽悠了,“你也認識賈總啊?這就好辦了!沒錯,這事就是賈總叫我辦的。你也知道,賈總多大個人物啊,手里隨時都有幾十個人幾千萬現金,開著奔馳車,拉著小秘,到哪兒開會,都是坐主席臺,和我們縣長……不,和我們副市長都差不多了。”
“我認識賈總。”李穆嘆了口氣說。
“賈總昨天晚上12點多,打電話給我說……你知道賈總可不是隨便給別人打電話的啊。曾總打電話給我說,我們桃源鄉出事了,老張頭他密謀要組織人馬,要去省委省政府那兒告狀,告養牛的事情,到時候我們縣上上下下,凡是參與了這個項目的各級官員,還有引進這個項目的市發改委,連同他們神農公司,都不得安生。”王敏德繪聲繪色的說。
聽到這話,李穆只想撞墻,明明是張老頭,怎么會變成老張頭?再說張老頭是要去省高院告狀,和省委省政府有個屁關系啊!“所以就要把老張頭抓起來?”李穆問。
“是啊!”王敏德說,“賈總和我說,他已經動員起方方面面的關系,一定要把這個事件消滅在萌芽狀態。不過老張頭失蹤了,一時找不到人。我就派了康大茍去北村,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如果能找到的話,就把老張頭請回鄉政府來。沒想到人是找回來了,卻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其實這事情吧,賈總也不是不能壓下去,要是那邊出的條件太苛刻,我就拼著自己前途不要,也要把這事情告訴賈總,賈總肯定會有更好地處理方法吧。”
李穆也不多言,只是當著王敏德的面打通了賈宏光的電話,然后和他說:“喂?賈總啊?我是李穆,賈總你還在忙啊?張老頭找到沒有啊?有沒有消息?還沒消息啊?我這兒發生了點事……哪兒?桃源鄉這兒!正在處理,現在先來通知一聲……多大事?要是處理好了就不是很大,要是處理不好,那可就……肯定會驚動你跟我說的那一位……到底是什么事啊?我這會兒也說不清楚,我讓王鄉長和你說吧。”說完還把電話交給了王敏德。
王敏德一聽,果然是神農公司的副總經理賈宏光,雖然賈宏光沒有級別,可是神農公司一向是按照農業廳下屬的主要事業單位來對待的,農業廳是廳級,下屬的主要事業單位那當然是處級,賈宏光是副總經理,那就是副處,王敏德是正科,也就把賈宏光當上司對待了。“賈總你好,我是王敏德……我這里是發生了一點事情,你不是讓我找一個姓張的老頭嗎?我到桃源鄉一年不到,不是很了解情況,就叫了個當地人,就是我們聯防隊的隊長康大茍去找。誰知道這人不可靠,公報私仇,欺上瞞下,把一個叫做老張頭的給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