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具屍體，混合著倖存的幾十只默默趴在地上或者同伴身上的腐狼，構成了兩條可以並排行進兩人的斜坡。維克多用阿爾取來的火箭射下去，甚至可以看見一些斜坡的組成部分正在用力喘息，目光中兇光畢露。

斜坡壘地並不很高，最高的地方也不到兩人的高度，但已經足夠任何一隻中型的怪物躍上來了，比如腐狼。艾麗莎默默地站到了兩條斜坡的中間，手中的勃蘭登戟斜舉，做好了準備。

“這些畜生傷害不了你們！”索蘭特揮舞著斬殺者巴巴羅薩，大聲爲士兵們鼓勁，“加把勁！瞄準！把他們統統殺死！”

但這句話絲毫不能緩解士兵們的驚恐。雖然他們手中射速並未減慢，但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疑慮。這些傭兵都不是第一次面對獸潮了，也親身參與過許多場守城的戰鬥。他們見過前仆後繼用屍體鋪路的魔化動物，也見過扶著簡陋粗鄙的長梯狂奔的獸人，其中有一個甚至目睹過龐大的利爪熊撞開城門的恐怖景象。

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一種——那些活著的怪物也老老實實地趴在那裡，即使有箭矢射中它們也不爲所動。

他們在爲誰鋪路？

維克多停下了射擊的動作，心中充滿憂慮。他的憂慮不僅僅來自於這些怪物詭異的舉動——事實上，他並不覺得這些怪物的舉動有多麼詭異。他的腦海裡還在回味剛纔的信息。

“殺死怪物，獲得五神恩。”

似曾相識。維克多扭頭張望，想了想，又將目光投向戰場。

不，不是合作殺敵。

他又取過一支火箭來，將裹著浸滿油脂的布條的箭簇在邊上的火把上點著，然後半開長弓，將箭拋下城牆。````這一點火光並不足以照亮戰場，但對於維克多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看見，許多怪物的腦袋，都沒有腐爛的跡象。

維克多在過去的日裡已經通讀過迪爾賜予的那本冊，對於獸潮怪物的瞭解並不比克拉蘇少上多少。魔化的狼只有一種，就是腦袋腐爛但頭骨異常結實的腐狼。這也是官方敢於將這種怪物直接命名爲“魔化狼”的原因之一。

“難道是普通的狼嗎？”維克多看了看，推翻了自己的猜想。普通的狼不可能那麼大，普通的狼也不可能有神恩的獎勵。

他放下長弓，突然眉頭一皺，又取出一支火箭，點燃了搭在弦上，將長弓用力拉滿，斜指半空。一道火線飛射而出，在空中劃出一條漂亮的拋物線，然後落在遠處的空地上，照出了邊上模糊的影。

“獸人！！”維克多一眼就認了出來，“不要管那些腐狼了！快去把檑木搬上來！”

有眼尖的士兵聞聲眺望，驚得手中弓弩走火，弩矢不知飛到哪兒去了。其他的士兵也陸續看到了遠處的情形，一個個都呆住了。

“愣著幹什麼？快去啊！”索蘭特倒是比他們鎮定許多，“動作快一點！你想死在這裡嗎？”

被訓斥的士兵一聲不吭地下去搬運粗大的原木去了，迪奧和阿爾也下去幫忙，只留下維克多，索蘭特和艾麗莎在城牆上守著，一方面觀察敵情，一方面防止城下的腐狼突然發難。

維克多又射了兩支火箭出去，大致照出了敵人的規模。這一羣獸人密密麻麻的，光是能看到的，也超過了百人之數，一個個裹著厚厚的生皮衣服，光禿禿的腦袋上留著一撮頭髮，用藤蔓紮起來，朝天豎著。綠色的皮膚佈滿皺褶，有裂開嘴的傢伙，露出一口尖牙。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閃爍著駭人的光澤。

“或許我們應該感謝迪爾與諸神的護佑。”索蘭特苦笑一下，“那至少不是狂暴獸人。”

維克多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些獸人長著貓一樣豎立的耳朵，但顯然沒有貓那麼可愛。他們手中或者握著粗大的木棒，或者握著單刃的短劍，還有的雙手託著造型樸實的長柄戰斧。

維克多回憶著關於獸人的描述，閉上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全身皮膚堅韌，只有胯下與五官處的防禦與普通人一樣。生命力旺盛，除非擊中致命部位，它們永遠都會保持最旺盛的戰鬥力。”

在這裡，那本小冊舉了一個例：即使一箭穿透了這些獸人的肚皮，他們也會繼續作戰，直到徹底死亡。

檑木已經被兩人一組艱難地擡了上來。這些木料都來自於無盡森林，簡單地鋸成小段後堆在城堡的牆根下，取用的時候倒也方便。

“把下面的怪物給我砸掉！”迪奧大聲指揮著，“一，二，三，放！”

一段檑木被從城牆上扔下來，落在斜坡上，碾過了沿途所有的腐狼的背脊，然後停在黑暗之中。

斜坡紋絲不動。

“繼續！繼續！”迪奧惱怒地吼道，“不要閒著！”

又是兩根檑木下去，將那屍體堆成的斜坡砸的稍稍動彈了一下。但其中的那些活著的傢伙顯然起到了支撐的作用，被攻擊的斜坡依舊如故。

“省著力氣！”索蘭特喝止住士兵們的繼續嘗試，“一會兒我和蒂娜小姐一人一邊，你們用弩在旁邊協助。瞄準點！”

他的聲音堅定有力，維克多卻能看出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我先來解決兩個。”維克多看了一眼黑暗中的那些影，舉起了弓。

獸人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衝鋒的。先是一陣彷彿飽含憤怒的咆哮，然後就是全速奔跑。獸人們距離城堡至少也有五百步的距離，但他們卻不知疲倦般地全速衝鋒。維克多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些人形的怪物飛奔的模樣，突然明白爲什麼索蘭特要攔著自己深入叢林的原因了。——被這種怪物追在後面，一隻還好，一旦多了，那真是逃不掉的。

但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維克多深吸一口氣，將弓拉滿，仔細地瞄著。從三百步到兩百步是一個十分模糊的差異，但維克多在過去的幾天裡熟悉過自己的射程。

現在剛剛好。

一個高舉著手斧和木盾正全速奔跑的獸人在兩百步的距離上突然感覺面前有疾風吹至，然後帶著插進喉管的羽箭又跑了幾十步，終於因爲窒息倒地，被同伴踐踏過軀體，死得徹底。

而這個時候，第二個不幸的獸人也帶著肝區的一支長箭迅速減速，然後頹然倒地。

“一隻三十。”維克多心中默默想著，“但光靠我的力量，遠遠不夠啊……”

第三隻獸人倒地的時候，第四隻獸人也快要不支。但這個時候，它們已經奔到了城牆之下。彷彿是事先演練過一般，頂著一輪齊射的弩矢踏上腐狼的身軀壘成的斜坡，然後縱身一躍，便扒上了奧蘭多堡的城牆。再用力一收胳膊，便躍上了城頭。

率先登上城牆的一共是兩隻獸人，一邊一個。索蘭特那一邊的被斜斜切成兩半，艾麗莎那一邊的則被捅下了城牆。

但後續的獸人源源不斷。索蘭特的斬殺者舞地飛快，艾麗莎出手也是迅速，卻架不住悍不畏死的獸人前仆後繼。他們甚至不再向同一個方向跳躍。城牆上同時出現了四雙握著武器的綠色的手，然後是四個面目猙獰的獸人。索蘭特與艾麗莎解決了兩個，卻再也空不出手來解決另一個——都是用力斬殺揮舞的武器，無論如何也提不了速度了。

那兩隻獸人大吼一聲，一個擎著長柄戰斧，一個盾牌開道，猶豫了一下，撇開索蘭特與艾麗莎，一躍跳下了城牆，落到了城堡的院裡。

所有人都驚到了。

“該死，城堡裡還有人！”索蘭特斬殺了再次爬上來的一隻獸人，大聲喊道，“阿爾！迪奧！過來幫忙！”

維克多不需要吩咐，兩支箭激射而出，第一支釘進院裡獸人的後腦，另一支射中另一隻的後心。他收弓掃了一眼城下的戰況，大喊道：“放下弩，上來幫忙！堵住缺口！”

士兵們的弩並不能解決城下的獸人，最多隻是給他們身上加點佐料。

城牆上的局勢纔是重點。

然後，傷亡出現了。

“救命！！！”一個士兵由近及遠的聲音。維克多望下去，只見這個手握長矛的傭兵已經被城下一羣獸人淹沒了，慘叫聲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就結束了。他是在靠著城牆用長矛戳刺那些跳躍過來的獸人的時候，被一個已經扒上了城牆的獸人給拉下去的。

城下那一圈獸人散去，只留下一具看不出人形的血肉。

“迪爾與我同在，迪爾與我同在。”維克多口中喃喃，張弓，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