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里,巨型蝙蝠又空襲了五次,每一次都是飛到極高的位置,然后沖著投石機的位置俯沖投彈,再拉高回轉。起先是有命令要派遣弓弩手前去護衛的,但第二輪空襲之后這個命令就取消了——即使是俯沖投彈,那些巨型蝙蝠也遠沒有降到足夠低的高度。相反,被派在投石機底下的弓弩手卻損失了不少。死的不多,但大多失去了戰斗力。
維克多并沒有被派過去,也沒有主動請纓。維克多在第一次空襲的時候射下了一只囂張地降低了高度的蝙蝠騎士,然后就再無建樹。他一次又一次地看著投石機的方向升騰起淡黃色的煙霧,但卻無能為力。
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在那種高度有什么成果的,反倒有可能在數個敵人的集火下先一步死去。
到了傍晚,幾架投石機周圍已經成了無人區。即使在第一時間用清水潑灑,投石機的邊上也不能站人了。那股味道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散掉的。
而整個艾諾鎮城墻上的人,就在驚恐中看著那些曾經只會嚎叫著沖鋒的獸人在那三個“巫師”的指揮之下慢慢搭建著木頭的架。即使是最沒有見識的人也可以猜出它們要干什么了。高大的架,還有一旁加工的圓形片狀物。
這,這是要攻城啊。
它們的速度并不快,有四個被分配去加工車輪的獸人因為連續三次把圓形的車輪劈成多邊形而被一個巫師砍了腦袋。所有人就看著那個身材異常高大的巫師從身后的一個獸人手里接過一柄與他的身高成比例的雙手大斧,先是一腳踹倒一個獸人,然后斧便精確地砍下了那倒地的獸人的頭顱。鮮血噴了很遠,而周圍的獸人——包括另外三個即將被斬首的獸人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當然,也沒有恐懼。它們或者繼續忙著自己手里的工作,或者安靜地看著。
“直到現在,我才終于相信它們是原來的那一群獸人。”看到這場處決的時候,索蘭特吐出一口氣來,“無懼,無畏。”
“但這才是最可怕的?”維克多的一雙眼睛里充滿了憂慮,“現在這些比野獸更可怕的家伙有人指揮了,而且還很聽話。”
邊上的奧克斯已經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管怎么樣,我們總得和它們作戰。”艾麗莎的表情很堅毅,顯得十分沉穩,“就算沒有攻城器械,這些怪物也是會登城的,不是嗎?那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當然是怕我們堅持不下來了。”索蘭特回頭看了她一眼,翻了翻白眼,“一旦開了這個口,涌上來的獸人就會源源不斷,更不用說還可能會有些魔化的野獸夾雜在里面。就算我們能堵住一時,難道還能不停地堵下去嗎?”
“是啊。”一旁的奧克斯回過神來,不自覺地接話道,“往常尸體堆到差不多高的時候,就便打便準備點火了,什么時候把尸體堆成的斜坡燒下去了,我們就能休息一會兒。”
“那不是更好?”艾麗莎一指城外,“把那堆爛木頭燒掉嘛!”
“燒掉?”維克多笑了笑,“這得看了,艾麗莎,這得看了。”
維克多說著,凝望獸人的工地,思緒飄回了杰魯斯蘭城下。
“這種粗大而新鮮的木頭,光用火箭肯定是點不燃的。”維克多說,“必須要澆上點什么,比如油,或者堆上易燃的枯枝什么的。”
就像小時候,家里生火的時候一樣。
“我見過攻城的器械。那種很高大的,比城墻更高大的……”維克多回頭看著艾麗莎,臉上不由自主地掛上了一種只屬于過來人的滄桑,“只要一片搭板,那個架根本就不需要靠近城墻,只要一片搭板搭過來,那些怪物就能沖上城墻。你要怎么去點火?”
一片沉默。周圍有能聽見幾人對話的士兵都倒抽了一口冷氣,然后手足無措了起來。
“不用說了!”艾麗莎重重一頓長戟,一臉的怒容,“你這是在干什么?為自己的失敗尋找理由嗎?”
“我只是闡述一個事實而已。”維克多眨了眨眼睛,很不理解艾麗莎的突然發作,“事情確實是……”
“你問一下自己的內心,現在說這種話合適嗎?”艾麗莎打斷了維克多的辯解,“你說這些,對于戰局有任何幫助嗎?”
維克多一下愣住了。
“你好好想想。”艾麗莎轉過頭去,不再看他,“想明白了的話,就再想想,能有什么克制的辦法。現在我們要做的不是去尋找困難,而是要解決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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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直到夜晚降臨,維克多也沒有想到任何辦法。
這種粗大的、新鮮的原木是很難點著的,除非是架在一個大火堆里燒烤。否則的話,即使有百十來支火箭釘上去,也是無濟于事。城墻上有很多用來引火的東西,艾諾鎮上還能找到更多,但它們以往都是直接沿著城墻往下扔的。比如干草團,比如火油。如果那些攻城器械離城墻足夠近的話,那這些東西多少還有點用,但誰知道呢?萬一那玩意兒離城墻很遠怎么辦?
或者……萬一這些巫師能讓他們生產的攻城器械不怕火,又該怎么辦?
在天黑之后被勸下城墻的維克多的腦中始終縈繞著這些念頭,卻想不出萬全的解決方案來。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個人力量的渺小——即使他強大到一定程度,對于這種問題也是完全無解啊!即便他強大到可以把引火的東西直接塞到那玩意兒底下,他一個人又能塞多少?他一個人往火里填東西的速度,能比得過那些獸人滅火的速度嗎?
“即使我無所不能,我也不能做成所有事情……”維克多沮喪地想,“即使我足夠強……”
也不能守護所有東西。
他稍稍想得遠一些,便聯想到面對千軍萬馬,自己箭無虛發,敵人的攻擊完全沾不了身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除了自己的性命,什么也守護不了。
“或許可以去問問克拉蘇。”索蘭特說,他和艾麗莎也被勸下來了,“大圖書館里應該會有對付攻城器械的方法。”
“但不知道他是不是關心過。”艾麗莎嘆了口氣——周圍沒有外人的時候,她也忍不住有了些絕望的感覺,“終究還是那些該死的巫師!敗類!叛徒!”
一路說著,想著,便回到了蘇菲酒館。此時街上依舊彌漫著淡淡的糞臭味道,好歹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艾諾鎮的排污系統原本就很簡陋,一半都是明渠,走在街上,要是地段不對,也是這個味道。待走進了酒館,空氣中才重新有了香氣。
“你們回來了。”克拉蘇在臺便招了招手,“我配的藥水,雖然效果不是特別好,但至少要比那股味道舒服些。戰況如何?好像一整天都沒有打起來。”
此時的酒館一片冷清。從城墻那邊撤下來的士兵都早早回到各自的居所休息去了,或者干脆就在城墻腳下升起了篝火。這個時候,沒人還有心思飲酒作樂。上了戰場,命是自己的,疲勞作戰終究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正要和你說呢。”索蘭特深深吸了口氣,然后慢慢吐出來,算是排空了鼻腔里積蓄的惡臭,“今天我們看到了……”
他把詳細情況說了一遍,然后找了把椅,和維克多與艾麗莎一起坐下看著克拉蘇。一旁的蘭斯也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后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同僚。
“巫師?”克拉蘇皺起了眉頭,“你們確定嗎?巫師出現在那些怪物的隊伍里,而且還能指揮這些怪物,而且還能處決它們?”
“這是我們親眼看到的。”艾麗莎點頭。
“不對啊……”克拉蘇低頭沉思,口中不時有支離破碎的語句,“身材高大……穿甲……獸潮……敵人……”
幾個人很耐心地等著最后的結果。
然后有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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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該。”克拉蘇抬起頭,眼睛張地比平時更大了——或許可以算是瞪起眼睛了,“根據大圖書館的記載,巫師從來沒有出現在怪物的陣營中。雖然他們有過不好的記錄,但沒有一次是直接和怪物站在一起的。”
索蘭特聽克拉蘇這么說,有些不屑:“哼,巫師!他們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但他們確實沒有做過!”克拉蘇板著臉看了索蘭特一眼,“這是事實。現在是在分析問題,不要把你的偏見帶進來!”
克拉蘇很少有那么嚴肅的時候,所以他的臉板起來之后,一時間竟是鎮住了索蘭特。索蘭特是在很久以后才想起反駁的話的:“對巫師能有什么偏見?”
但那個時候再提就不合適了。
“根據歷史記載,巫師曾經騙開過邊境的城門,導致城池失守;巫師曾經刺殺過守城的將領,導致作戰失利;巫師們曾經混在守城的人群里,在戰斗進行到關鍵的時候攻擊身邊的士兵,導致城池被攻破。”克拉蘇不再看索蘭特,自顧自說道,“而更深一層的話,巫師也廣泛活躍在許多領主與國家之間,挑起矛盾,或是擾亂地方安寧。但他們從來沒有與獸潮的怪物有過正面的接觸,至少在記錄上面是沒有的。無論是哪一國的記錄,都沒有。”
“說不定這是第一次?”維克多試探著問道。
“或許是,但你們見過有人能長到你們說的那種高度嗎?”克拉蘇看了維克多一眼,“比獸人還高出那么多,并且身材壯碩。”
“這也是有可能的。”艾麗莎說,“可能他們原本并沒有那么高大,但向某些邪惡的東西出賣了靈魂之后就獲得了這種體格。”
“唔……這么說來……”克拉蘇顯然沒想到會有人這么想,有些支吾,“我倒是沒考慮到。這樣的話……”
又是一輪新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