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頭半個月,因著醫生的叮囑,還有之前因無錢醫治的痛苦,云普華倒忍著沒有喝酒。
云靜靜臨走前留下一筆錢,雖然不多,但也足以支撐云普華很長一段時間的醫藥費,胰島素現在是常見藥,價格并不昂貴。
可惜的是好景不長,半個月后,云普華就忍耐不住酒癮,完全忘記了自己生病時痛苦,又開始酗酒了。
方敏紅被他打怕了,也不敢干涉他。
云靜靜留下的錢很快用完了,沒錢買藥,云普華的病又開始復發。
即使這樣,云普華仍然不想著如何戒掉酒癮,反而逼著方敏紅給云靜靜打電話,讓云靜靜送錢來。
方敏紅如何開得了口,之前云靜靜可以說是她趕出家門的,那么多年來也對她不聞不問。上次在醫院里云靜靜肯替云普華支付醫藥費,又留下那么多錢已經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可是云普華卻不管那么多,病痛的折磨再加上酒癮,云普華已經完全失去了常性,如果不是長期在病床上沒有力氣,方敏紅只怕又逃不了他一頓毒打。
無奈之下,方敏紅只好在在除夕那天,打電話叫云靜靜來吃年飯,她的目的是希望云靜靜來吃飯的時候看到他們家的窘境,能自己提出來為云普華醫治。
可是大概是她表現得太過急切和功利,云靜靜識破了她的意圖,反而掛了電話。
方敏紅畢竟心虛,也不敢去找她,云普華的病就只好拖著,時治時不治的。
到最后,云普華一次飲酒過量,昏迷過后,就再也沒有醒來。
云靜靜面無表情地聽著,心里卻想著,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用在云普華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她看看方敏紅。
按照方敏紅的年齡,她今年也不過是四十出頭,可是長期的生活困頓再加上精神壓抑,看上去卻象是五十多歲的老年婦女。
她臉上掛著小心翼翼,一直在看云靜靜的臉色,一點也看不出當年將繼女逼出家門,十數年來不聞不問的兇悍和自私。
對于云普華的死,她并沒有多少悲傷之色。
云靜靜也可以理解,這么多年來,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被云普華拖累得幾乎是家徒四壁,就連云曉曉上大學的學費都湊不齊。現在云普華終于死了,方敏紅與其說是悲痛,還不如說是松了一口氣吧。
其實方敏紅這個人,雖然對繼女很不好,但是對云普華倒還是不錯,這么多年,挨打受罵,家里又窮,卻一直對云普華不離不棄。
就沖這一點,云靜靜也無法恨她。
搶救費再加上三天的安置費,只差幾百元就是一萬整了。
云靜靜沒有帶那么多現金,便到外面的銀行去取款。
臨走之前,她回過頭來看著方敏紅:“他的后事需要多少錢?”
方敏紅怔了一下,結結巴巴道:“不,不用,我,我自己想辦法。”
云靜靜沒有說話,她能想到什么辦法?
這么多年,能借的也都借過了,云普華平時為人孤僻暴躁,本來也沒什么親朋好友。
再怎么說,她也是云普華的女兒不是,沒道理父親死在醫院無人問津,做女兒的卻無動于衷吧。
云靜靜一邊走一邊盤算著,如果不算墓地的話,兩萬元應該夠了吧,他們老家在農村,農村一般都有祖墳山,是不需要購買墓地的。
看著云靜靜走出醫院的大門,方敏紅猶豫了一下,臉上一會紅一會白,最后終于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幾分鐘后,云靜靜將三萬元錢交給方敏紅,淡淡道:“剩下的錢拿去辦后事吧。”
方敏紅吶吶道:“你,你不回去送他嗎,曉曉又小,我什么也不懂,好多事情還是要你回去幫襯一下。不管怎么說,也是父女一場。”
云靜靜沒有說話,憑心而論,她是不愿意回去的。她和云普華并沒有什么感情,就算是真正的云靜靜,恐怕也是恨大過愛吧。
方敏紅見云靜靜沒有回去的意思,心里有點著急,她拉著云靜靜的手,兩眼含淚道:“以前的事都是我對不起你,你爸爸他,其實也很后悔,走之前,他再三說要讓你去看看他,你就當,了了他這個心愿吧。”
云靜靜微微動容。
人之將死,其言也哀。
云普華一生暴戾,臨死之前終于想起他還有個女兒了嗎?
可惜,自己也不是真正的云靜靜,他這個遺憾,只怕是無法彌補了。
她輕嘆一聲:“人都死了,做那個樣子給誰看呢?”
方敏紅見云靜靜不答應,臉上便露出一種絕望的神色來,道:“剛才我已經聯系了靈車,不管怎么樣,先把他送到殯儀館去吧。”
云靜靜想了想,就點了點頭。
方敏紅抹了抹淚,面上那種死灰色就有了點緩和。
“云曉曉呢?為什么沒看到他?”
方敏紅面色一白,連忙道:“這幾天他一直守在這里,我看他太辛苦了,就叫他先回去歇一會,過后還有得忙,他年紀小,我怕他受不了。”
云靜靜“嗯”了一聲。
二人沒有說話,事實上,也無話可說。
十幾年的嫌隙和冷漠,早已磨滅了他們之間那點脆弱的親情,等到云普華的喪事辦完,她和方敏紅之間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云靜靜用手機給方音打了個電話。
方音聽說云靜靜要送云普華的遺體去殯儀館,便提出自己也要陪同一起。
云靜靜想到方音和自己非親非故,要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坐靈車,去的又是殯儀館那種陰森森的地方,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便婉言拒絕了。
方音雖然有些不放心,但聽云靜靜說身邊有繼母陪同,再加上這幾天正是她不方便的日子,坐靈車確實不太合適,才勉強同意。
掛了電話,方音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放心,之前店鋪失火的事情她也聽說了,而且方國儼和智成天再三叮囑過她,一定要陪著云靜靜寸步不離。
想到這里,她急忙攔了一輛出租車朝殯儀館趕去。
此時,云靜靜正坐在靈車的后車廂里。
之前她原本是想坐到副駕駛座的,可是方敏紅說她有些暈車,要求和她換一下。
云靜靜也沒多想,便同意了。
等到坐下來,才發現事情有點怪異。
一般的靈車都是緩緩而行,可是這輛車的速度卻是飛快,車廂里除了她和云普華的遺體外還坐著兩個人,穿著一身殯儀館的工作服,戴著大大的口罩,帽子壓得很低,幾乎連眼睛都遮了去。
云靜靜不知道是不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都是這副打扮,可是這副打扮卻給了她很不好的感覺,讓她想起之前她家遭竊和被脅持那次,似乎犯罪分子都喜歡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
云靜靜不動聲色,手卻慢慢伸進了口袋,握住了自己的手機。
“呵呵,”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忽然笑了起來:“被你發現了?你還真是聰明呢。”
他說話的腔調很是奇怪,就象外國人說普通話,找不準聲調一樣。
“你還是把手拿出來吧,這么漂亮的小姐,我可不想對你動粗。”
云靜靜將手從口袋里拿了出來。
她淡淡道:“連死人都利用上了,你們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最先說話的那人歪了歪頭,卻道:“你好象很鎮靜啊,一般的女人碰到這種情況不是應該很害怕嗎?你難道不怕嗎?”
云靜靜當然害怕啦,可是她更知道害怕也無濟于事,好在這也不是第一次,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她好歹也算久經考驗了,多少也有了一點經驗,雖然她一點也不希望有這樣的經驗。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手機上那個定位儀還在,有這個東西,想必要不了多久,智成天就能找到她,所以她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慌,盡量和他們拖延時間。
“你們抓我想做什么?我不覺得自己對你們有什么作用。”
那人做了個手勢道:“別擔心,我們不會把你怎么樣,只不過要借你來換一下他。”
換誰?
云靜靜還沒明白過來,一塊帶著強烈刺激氣味的手帕已經捂在了她的口鼻處。
昏迷之前,她隱約聽到方敏紅說了一句:“……我兒子現在在哪里……”
云靜靜是被吵醒的。
她睜開眼睛,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被捆綁成一個粽子。
如果不是手腳都被捆著不能動彈,她真想以手撫額,感嘆一聲。
竟然,又被脅持了。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而且還一次比一次過分,前兩次好歹還有活動的自由,這一次,卻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了。
俗話說,事不過三,真希望這是最后一次了。
象這樣的經歷,一輩子都不要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