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往事 燃文
正月初五迎過財神,初八小店正式開門營業,因為還在正月,老街上的人并不多,倒是公路上跑運輸的司機漸漸多了起來。
臘月里姐夫搭的那個露天棚子還沒有拆,田蘭決定不拆了,索性把棚子加固加固順便擴大店面了。
“兩碗面,再給我打瓶醋。”一個穿著工作服的司機師傅帶著徒弟模樣的年輕人進了店。
田蘭一看這不是當初買醋的那個山西人嘛,煮好了面讓姐夫端過去,自己去給他打了一瓶醋。
現在不是飯點,沒什么客人,姐姐回家休息了,店里只有田蘭和姐夫兩個人,田蘭把醋瓶放在桌子上,自己也順便坐了下來:“師傅,上回的那瓶醋吃著怎么樣?”
“好,過年時候就著餃子吃,特別的好。”師傅豎著大拇指夸道。
“那您這回拿這瓶回去嘗嘗,這可是我婆婆存了三年的陳醋,我婆婆和您是老鄉,聽說您喜歡她釀的醋,特地給您準備的。”田蘭殷勤的說。
“喲,那多不好意思,替我謝謝你婆婆。”司機師傅誠懇的說。
“那有什么,要不是您覺著我這的醋好,要買我的醋,我也想不起來在這賣家里的醋。”田蘭說著指了指墻上大大的“醋”字“現在全公社的人都喝我家的醋。”
“哦,是嗎!那我可是立了一功啊。”司機師傅吃完面抹抹嘴說。
“是啊,所以這瓶醋是送您的,不收錢。”田蘭推了推醋瓶。
司機師傅意思意思的推辭了一番,就把那瓶免費醋收下了,因為不急著趕路,田蘭給師徒倆一人倒了碗茶水,大家坐著聊起了天。
“師傅,您好像不常跑我們這塊,好久才看見您一次,那些長跑的人我一個星期要看見他們三四回。”田蘭隨口問。
“我們是省城運輸公司的,平時都在省城周邊跑,師傅為了帶我認道才出了這趟長途的。”小徒弟驕傲的說。
“師傅您是省城的啊,哎呀,省城大嗎?跟我們這比有啥不一樣?我還沒去過省城呢!”田蘭擺出一副驚訝、羨慕的態度,不過她也沒說謊,這個時代的省城她確實沒去過。
“嗨,省城不就是樓高點、人多點、路寬點,能有啥不一樣。”小徒弟搶著說,這一路開過來只有他和師傅兩個人,師傅開車的時候又不愛說話,可把他給憋死了。
“我這不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嘛,你們走南闖北的,見得世面多,給我講講唄。”重生以來的經歷告訴田蘭,雖然她知道未來社會發展的大趨勢,她有豐富的人生閱歷和知識儲備,但她現在的生活環境和上輩子不一樣,她想要走的路也和以前不一樣。正所謂:細節決定成敗,她需要搜集生活中、社會上各種各樣的信息,為她的判斷、規劃提供支持。
“行啊,那讓你男人也一起過來聽。”師傅說著就伸手沖在另一張桌子上看報紙的潤生招呼“哎,大兄弟,來這邊坐啊!”
“師傅,我男人是當兵的,在部隊呢,那是我姐夫,我們兩家合伙開的這店。”田蘭紅著臉向師傅解釋,又用手指了指耳朵“我姐夫小時候發燒打針,把耳朵打壞了,他聽不見你說話。”
“哦,是嗎,可惜了。”司機師傅見自己不小心戳中了人家的傷心事,感到很抱歉。
小徒弟聽著卻好像想到了什么,問田蘭:“什么時候聾的,你們沒帶著去治嗎?”
“我是剛嫁過來的,具體的也不太清楚。”田蘭解釋著,又把自己知道的姐夫耳聾的經過說了一遍。
“這山溝溝里的,估計當時也沒好好治。”小徒弟很自然的說,而后又轉過話頭“我有個親戚,家里孩子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后來他們在省城給孩子耳朵上裝了個東西,現在照樣能聽見聲音,跟正常人沒兩樣。”
小徒弟的話提醒了田蘭,并不是所有的人聾了就完全聽不到聲音,有些人戴上助聽器也是能聽到聲音的。田蘭很高興,想把這消息告訴姐夫,可抬頭一看姐夫卻不在那,報紙也不在,估計是去學校還報紙了。
潤生雖然初中畢業后就沒有繼續上學,可讀書看報的習慣早已養成,他每個星期都會去公社小學借報紙來讀,讀完再還回去。
師徒倆又坐了會,就起身上路了,田蘭激動地心情也稍稍平復,她有些不知道是否該把聽到的消息告訴姐姐姐夫,直到晚上關門田蘭也沒拿定主意。
倒是姐姐對田蘭說:“蘭子,你先別忙著回家,我想給你姐夫做件衣裳,你來幫我裁個樣子,你裁的衣服樣子好看。”
田蘭進了窯,幫姐姐裁好了衣服:“姐,你對姐夫可真好,天還冷著呢,你就幫他準備夏天的衣裳了。”
“你還年輕不知道過日子的講究,這夏天做冬裝,雪一化就得開始準備夏裝了。再說,自家的男人,不對他好還能對誰好。”姐姐整理著田蘭裁好的布片。
“那你對他好就因為他是你男人?你愛他嗎?”田蘭問姐姐。
“哎呀,什么愛不愛的。”姐姐被田蘭問得有些不好意思,反過來打趣田蘭“咋了,你想柱子了?”
“哎呀,姐,人家問你正事呢,你不知道,柱子哥一直以為你是為了讓他去當兵才嫁給姐夫的,他心里一直很自責。”田蘭不高興的推著姐姐的肩膀。
姐姐停下整理布片的手,驚訝的看著田蘭:“誰說的?柱子怎么會這么想呢?”
田蘭把張家棟那晚和自己說的話告訴了姐姐,姐姐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道:“柱子就是這樣,打小就心思重,這事其實和他一點關系沒有。”
“怎么會沒關心,柱子哥說,他的戰友告訴他,是因為張縣長說話他才沒有被別人頂掉,而且他在家等通知那會兒,經常看見你和娘背著他哭。”田蘭面露疑惑。
“他去當兵的事確實是我公公找了二叔,可我和娘哭不是因為這件事。”姐姐紅著臉,頭低得更低“那會我要嫁給潤生,娘說他聽不見,不同意,我就天天和娘鬧,我們是因為這事才哭的。”
姐姐和姐夫竟然是自由戀愛,而且聽著,婚事還是好不容易求來的。這引起了田蘭的興趣,女人永遠都對八卦感興趣,特別是有關愛情的八卦,“姐,你跟姐夫那會兒都是怎么回事,給我講講唄。”
田蘭搖著姐姐,一副撒嬌的樣子。“好了好了,別搖了,搖得我頭都暈了,告訴你還不行!”
田蘭不搖了,坐直了身子,眼睛亮晶晶的盯著姐姐看。姐姐把她的愛情娓娓道來:
婆婆一家是外來戶,村里的孩子都不愿意和他們姐弟玩,小時候別的孩子一群一伙的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姐弟倆只能站旁邊看著。姐夫打小文靜,不喜歡上樹下河的,別人玩的時候他也在旁邊看著,時間長了,倒和姐弟倆成了朋友。有時候有些小孩調皮,故意朝姐弟倆身上丟東西,潤生一個眼神過去就能把他們都嚇跑。
后來他們長大了,姐姐和潤生一起讀了小學,兩人正好是同桌。公公死得早,婆婆一個人無親無故的,還要拉扯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家里頓頓都是稀粥,姐姐每天都覺得餓,有一次餓得受不了了,姐姐趁放學沒人的時候偷偷躲在教室里哭。姐夫本來已經回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折返回學校,看見姐姐哭就問她原因,姐姐說在家吃不飽,肚子餓。姐夫當時沒有說什么,可是第二天,他帶了一個玉米面餅子,把姐姐叫到沒人的地方,悄悄地塞給了她。
從那以后,姐夫經常從家里偷拿吃的給姐姐。有同學看見姐姐和姐夫經常往沒人的地方跑,就傳謠言,說姐姐和姐夫不正經,兩人躲著人偷偷親嘴。姐姐氣得又哭了一場,姐夫把造謠的人狠狠揍了一頓,那是他第一次動手打人。
以后的日子,姐夫不敢把姐姐往沒人的地方拉,只能每天第一個去學校,偷偷的把餅子放在姐姐桌肚里,這樣的地下活動一直持續到小學畢業。
因為家里太窮,小學畢業后姐姐回了村里參加勞動。她本以為兩人今生不會再有交集,卻沒想到姐夫因為醫療事故耳聾了,不讀書的姐夫回到村里參加了勞動。
失聰的姐夫非常自卑,總是獨來獨往,姐姐那時已經是村里“鐵姑娘隊”的隊長,她以幫助革命同志為理由接近姐夫,本來就有感情基礎的兩個人,慢慢的戀愛了。等他們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兩人向家里攤了牌,姐夫家的人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可姐姐這卻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婆婆死活不愿讓姐姐嫁給一個聾子。最后姐姐沒有辦法,騙婆婆說她懷了姐夫的孩子,婆婆這才不情愿的同意了婚事。
“姐,你可真勇敢啊!”聽了姐姐姐夫的故事,田蘭情不自禁地說。
“啥勇敢不勇敢的,我原來一直覺著,你姐夫是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我們倆隔著天那么高的距離。可突然有一天,云變成雨,下了下來,還正好落在我腳邊。你說,我能不伸手嘛!”姐姐喃喃的說,還沉浸在回憶中。
姐姐姐夫的愛情讓人動容,田蘭決定把今天聽過路司機說的事告訴姐姐,萬一姐夫有希望能在此聽見這個世界呢?
姐姐聽了田蘭說的話,抓著她的手:“蘭子,你說的是真的,你姐夫這種病真的能治嗎?”
“這我也不清楚,要去醫院檢查檢查才能知道,不過姐夫真的一點聲都聽不到嗎?他要是能聽到一點,說不定希望會大點。”田蘭老實的說。
“能聽到,他說有時候他夜里睡不著,隱約能聽到公路上汽車按喇叭的聲音。”姐姐很激動,拉著田蘭的手“走,蘭子,咱把這事告訴潤生去。”
田蘭用力掙脫姐姐的手,“姐,你先冷靜冷靜,這事咱得好好商量商量。萬一要是姐夫一點都聽不見,或者他以前就瞧過,沒瞧好,怎么辦?咱們冒冒失失的去告訴他這事,他本來就因為聽不見,覺得自卑,現在還不得再傷心一次。”
“對,對,那蘭子,你說該怎么辦?”姐姐沒有主意,只能向田蘭求助。
“要不咱找老人們商量商量。”田蘭建議到。
姐姐等不及的把田蘭拖到了張有堂夫妻住的那孔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