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送走祁念,寶弦便敲門進來,只說萬靈素到了。
阮酥揉了揉脹痛的額頭,“請大嫂進來。”
寶弦笑盈盈地道了一聲,輕輕合上了房門。阮酥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們才回到玲瓏閣,自己便開門見山把和玄洛一刀兩斷的事言明于她,并讓寶弦主動選擇去留,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她竟然還是決定留下。
“我這里不收二心之人,你最好再仔細考慮一下。”
寶弦磕了一個頭,聲音鄭重。
“奴婢自從跟了小姐,左右便是小姐的人。就算有朝一日與九卿大人敵對,寶弦也不會做那背信棄義之徒。”
她倒是通透,雖然阮酥并不完全信任,不過既然寶弦堅持,自己再反對倒顯得小氣了,總歸順其自然吧。
房門再度被推開,萬靈素由貼身丫鬟金盞扶著,身形已經有些笨重,阮酥忙從座上站起,上前扶住她另一只手。
“大嫂要見阮酥,讓人送張帖子來便可,何苦這般勞神折騰。”
萬靈素胖了一大圈,整張臉上瑩潤著幸福的光暈,她笑了笑。
“總歸生產前多走動走動是好的,大夫說這孩子個頭有點大,只怕生起來會有點費力。”
女子生產便如走一趟鬼門關,若不是真對阮琦情根深種,如何會舍生冒這樣大的險,某種程度,阮酥也對萬靈素十分欽佩。
“嫂嫂福大命大,小侄兒也舍不得讓娘親遭罪。”
兩人說說笑笑一會,萬靈素這才扯到正事上。
“祖母年事已高,父親又有些不便,眼看我臨盆之日逐漸逼近,這掌家一事便越來越力不從心。雖然有些冒昧,不過還是懇請大妹妹看在未出生的侄兒面上,和阮家共渡難關。”
萬靈素說得句句懇切,阮酥有些為難地道。
“大嫂應該知道我與阮家已經再無關系,這件事恐怕……”
“其實父親也很后悔,阮家人丁凋零,成器的子弟說來卻只有大妹妹一人。與大妹妹斷絕關系說來也是一時意氣,他也沒臉再來和大妹妹言和,那只能由我厚臉皮來了。”
便是阮風亭親自來,阮酥也堅決不想再蹚阮家這趟渾水,不過萬靈素大腹便便走上一遭,她也不好意思說得過分犀利,于是阮酥婉轉道。
“大嫂身邊的金盞姑娘我看是極能干的,大嫂不若讓她搭把手,而老夫人身邊也有不少從南方老宅跟來的掌家能手,還有父親身邊的曹姨娘……雖然他們任一都比不上大嫂的萬分之一,不過眾人拾柴,總歸會有解決的辦法。”
萬靈素是聰明人,見阮酥如何不松口,也知道此事已無回寰的余地,當下便岔開話題。
“謝大妹妹提醒,都說一孕傻三年,你看我這也是糊涂了。”她捻起桌上茶果盤中的一枚青果,有感而發道。
“這果子倒是清爽可口,我初初有喜那陣子特別愛吃。”她掃了掃阮酥面前的骨瓷小盤,“沒想到還和大妹妹有了相近的喜好。”
阮酥心中陡然一驚,手中的青果也不知是應該放下還是拿起。聽
萬靈素又說起懷孕的各種瑣事,什么第一次孕吐,第一次胎動,第一次飲食習慣大變樣……阮酥神情越來越恍惚,終于萬靈素主仆方離開,阮酥便急急把在店中忙碌的冬桃叫過來。
“阿瀾,不知京中最擅婦科千金的是哪位大夫?”
玄瀾一愣,還只當阮酥哪里不舒服。
“尋常的藥館恐怕不妥,不如我拿了姐姐的帖子,去太醫院請個大夫來看看?”
阮酥搖頭。“不,還是你陪我走一趟,店里的人都不要告訴,便是文錦也要先瞞上一瞞。”
見她神情肅然,玄瀾也不好多問,和阮酥趕著馬車便出了門。而兩人在京中逛了大半圈路過無數多個醫館,阮酥卻都沒有下車的意思,玄瀾奇怪。
“妙春堂在京中頗具圣名,而它對面的廣安堂也是百年字號,姐姐是要去哪一間?”
“名聲太響,就怕會不會遇到什么人……”
阮酥呢喃,“或者隨便去找個醫館看看便是。”
她反常的瞻前顧后左右為難讓玄瀾越發好奇,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不過若是阮酥自己不肯說,玄瀾也知道白問,仔細想了想,道。
“我倒是認識一個懂醫的朋友,只是他行醫的地方有些腌臜,若是姐姐不介意,可以到茶樓雅間等我,我把他尋來再說。”
“不用這么麻煩,帶我去便好。”
所謂腌臜的地方,原來便是流花湖畔的妓子花船,這行腳醫一身風@流,看上去和尋花問柳的歡客無差,若非玄瀾引薦,阮酥實在難以把他和懸壺濟世的醫者聯系在一塊。不過兩世為人,阮酥自然也不是那膚淺的以貌取人之徒,彼此見禮后,阮酥正待說明來意,那人卻連搭脈都不用,便已經帶著微微熏意懶懶開口。
“這位夫人面色紅潤,人中深直,看樣子像是壞了男胎。”
玄瀾看他竟這般敷衍,都沒看便開始胡言亂語,有些不悅。
“柳三,這位是我的姐姐。你少胡說八道,不然便是不給我玄瀾面子!”
柳三這才放下手中的酒盞,略微收色,他看了看阮酥。
“不知道玄妹子的姐姐是來看什么?”
阮酥略略壓下內心的波瀾。今日也是萬靈素的一句無心之言提醒了自己,從東籬回來后,她的月事便一直未至,起初阮酥也沒有在意,畢竟身體羸虧,月事不準可謂貫穿了她的前后兩世。可是待聽到萬靈素的一些孕期癥狀,阮酥的心便越來越難以平靜,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突然浮上心頭,引得她坐立難安,卻仍心懷僥幸,不過被柳三一針見血點明、一時真不知如何作想,總不會真……那么……巧吧……
“還請柳先生幫我看上一看,若是真的……不知……這孩子是否有礙?”
柳三眼皮也沒抬,做了個請的姿勢,便自顧自坐下,他探向阮酥的脈搏,慢慢道。
“夫人的生孕已接近兩月,如今脈象穩健,這個孩子長得很是康健,夫人無需掛心。”
此言一出,玄瀾一雙眼睛猛地睜大,她看著面色從容的阮酥,一時無法消化這條驚
濤駭浪的消息!
接近兩月?!那便是在東籬時候。不過那時候她和阮酥一直寸步不離,想來和景軒無關,難道這個孩子是……想起在船艙中看到的被玄洛折磨得青紫錯痕的身體,玄瀾心中簡直不能用“震驚”二字形容。那個家伙不是閹人嗎?怎么……可能?!!!
難怪阮酥要避開眾人,也難怪她會意外糾結。玄瀾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花船的,失神間腳下一個踉蹌,幸虧被阮酥一把扶住。
“在想什么?”
聞言,玄瀾咬了咬唇,一時間竟比阮酥還要糾結。半晌才吶吶道。
“姐姐,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阮酥不由伸手撫向了自己平坦的小腹,沒想到這里……竟然已經孕育了一個小生命。雖然自覺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不過阮酥卻還是舍不得放棄。前世,她萬分渴望能生下與印墨寒血脈相承的骨肉,可惜半生抱憾;而今生,在與玄洛彼此心悅恩愛甜蜜的日子,也是無時無刻不期盼兩人的孩子誕生,卻被告知很難有孕。
如今,卻在與孩子父親情斷反目的時刻,這個小生命無聲無息地來了……
若是生下,以后或許會有無盡的麻煩,那些羈絆、情感、愛恨……估計會糾纏她一生,但是——
阮酥的眸光閃了閃。
“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孩子,也只是我的孩子。”
見她目光堅定,顯然已是深思熟慮后做的決定,玄瀾微微松了一口氣,目光一亮。
“對,他不僅是姐姐的孩子,也是我的侄兒,我一定會和姐姐一起守護他健康成長!”
兩人的馬車方走,殊不知花船頂樓雅間的軒窗上忽然探出一個人影。盡管喬裝打扮,刻意低調,不過那人還是一眼識穿了阮酥的身份。只見祁瀚搖了搖手中的琥珀色瓊漿,笑容中帶著無奈和不解。
“傳聞阮酥行徑出格,沒想到還真是有些……有別常人,你說她帶著丫鬟來逛花樓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他對阮酥的印象,一來便是三清祠時的主動出手相助;二來便是她隨祁念南下治蝗遭遇賊禍時來登州充當說客。盡管只是偶然幾面,不過祁瀚卻覺得她是個磊落光明又胸有溝壑的女子,值得相交,對她很是欣賞,雖認定其絕非池魚,不過短短幾年,阮酥在京中鬧出的動靜還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幕僚張弛道。
“他們從二樓端口的方向出來,似乎住在那里的客人閑來無事便幫船上的姑娘們診治,聽說竟是個大夫。”
“大夫?”
祁瀚一時眉目凝重。
花船妓子因身份尷尬、地位低下,不缺生意的醫師幾乎不削給這些流鶯看病。而阮酥到底得了什么病,竟躲過宮中太醫,京中名館,遮遮掩掩來到這污穢之地,難不成她染上了什么難以啟齒的病癥不成?想起進京時聽到的諸多流言,比如那位名聲在外的皇姑祖母德元長公主和阮酥關系頗近,祁瀚目中露出嫌惡。
“還好玄兄已經和阮酥撇清了關系,她竟變得這般不自愛,也實在出乎本王的預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