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皇后娘娘。”
蘭嬪一貫的清高,也不屑別人那虛與委蛇、阿諛奉承的一套。省去了旁的寒暄客套,上來請了安便準備直接打開話閘子。
“皇后娘娘可知今晚在御書房后庭的宴席?”蘭嬪接過了書香端來的茶,又立刻放回了桌子上。
夕顏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看來她這番是真的有要事告訴自己。
不過夕顏總是習慣于淡然之態,聽了就聽了,也不做什么表情,只慢慢地繼續吃著東西,不急不慢地回答一句,“聽聞皇上設宴,席間是要招待鎮西大將軍和越騎將軍吧?”
蘭嬪心下輕松了些,皇后雖然靜坐宮中,可對宮里的其他事情也是上心的。
“娘娘晚膳用得略遲些啊。”唯獨讓蘭嬪覺得無所適從的是夕顏的態度,她似乎有些蠢頓,沒有看出自己次番前來是有要事商議。
夕顏聽得出蘭嬪口吻里的意思,不過她仍然緩緩地品嘗著那道美味的蹄髈,只是不好意思叫蘭嬪一道食用,便獨自慢慢吃著。
“嗯,本宮習慣了天黑之后才進食,還望蘭嬪體諒。”
蘭嬪也沒有閑工夫關系夕顏的習慣,她清了清嗓子,然后一邊回憶起自己在城墻之外聽到的那番對話,一邊緩緩道來。
“皇后娘娘定不知道,臣妾方才在宮道上都聽了些什么來。”
夕顏喝了口茶水,側目看著蘭嬪,“宮道上有何可聽?”
見夕顏略有興趣,蘭嬪心中又重新振作了些,“臣妾聽到有人說,如今的云晟江山,可斷斷離不開他們。若皇上有膽量,盡管可以免了他們的職務,任憑皇上如何英勇也只能眼睜睜看江山拱手讓人!”
心下憂慮云洛塤安危的蘭嬪不免越說越激動,夕顏怕她鬧出什么風雨,便睜大了眼,故作無辜地望向她。
“誰人如此大膽?竟在皇宮中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語。”夕顏眨巴著眼睛,裝得什么都不知道。
蘭嬪冷冷一笑,“娘娘就不要和臣妾打馬虎眼了吧,如此狂妄的言辭還有誰能說出,難道娘娘猜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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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說這樣的話,誰能這樣不把云洛塤放在眼里,夕顏自然知道。她心中暗喜,這家人啊,終于要露出大狐貍尾巴了。
好在今晚之事只是被蘭嬪聽到,而不擔心被別的好事者拿去做了文章——畢竟現在還不到殺狼的時候。狼子野心,怕是還要再養一段時日。
不過,越是這樣放了大塊肉去,就更能養好這些虎視眈眈的孽畜,待時機成熟時,他們才會摔得更加血肉模糊。
蘭嬪笑得諷刺,夕顏也跟著笑,“既然你知道本宮猜得到,那你必然也能猜到本宮為何裝作不知道。”
這一番話,蘭嬪卻是先前沒有料到的。她知道夕顏如今自身難保,卻篤信她對皇上也有一片赤誠之心,不管自己處境多危險,也會為了云洛塤挺身而出,現在看來,似乎事情和她想象的不一樣。
“娘娘可是被皇上嚇住了?”蘭嬪誤以為是夕顏害怕了懲罰,不敢多言。
夕顏摸了摸額發,“本宮近日奉皇上和太后的訓誡,要在這鸞鳳宮中好自為之,修身養性,斷斷不敢再趟其他渾水了。”
如此這般,好像在刻意拒絕蘭嬪的這份誠心,蘭嬪自然有些著急。
“娘娘,有些事情如身上生了病,病已在身,不得不治,否則一旦發作起來,那便不可收拾。”
夕顏故意愣了愣,眉頭微皺,“蘭嬪這也是在嚇唬本宮呢?”
蘭嬪立馬吸一口氣,“娘娘,臣妾自然不敢嚇唬您,臣妾只是想提醒您,您苦苦保護的位置,早被人盯了許久。”
話都說得這么直了,蘭嬪不怕夕顏不能理解,她總盼著夕顏能大刀闊斧地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拿這事去震懾皇貴妃一下也是好的。
“本宮能如何呢。”夕顏苦笑,面露絕望之色,“本宮這后位本就形同虛設一般,再苦苦掙扎又有什么用。”
如此這般,完全不是夕顏的作態。
“娘娘打算就這樣聽之任之了?”蘭嬪不舍追問。
屋內油燈忽閃忽閃,云珠連忙剪了燈芯,于是眼前又恢復了光亮。
夕顏清瘦的面容在燈下更加憔悴,像是多日不曾睡好的樣子。
“蘭嬪以為呢?”夕顏微微張了張嘴,沒有表現出更明顯的態度。
“娘娘若是這樣自怨自艾,臣妾也無話可說,還望娘娘保重。”
被消磨了耐心的蘭嬪終于待不下去,起身福了福便領著自己的貼身宮女要走出鸞鳳宮。
一只腳剛跨過門檻時,卻被夕顏叫住了。
蘭嬪心下歡喜,以為夕顏終于要跟她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而不是這樣敷衍地繞彎子。
結果夕顏笑得讓人陌生,“蘭嬪宮中有一盞屏風甚是漂亮,早前就聽宮女們說過,后來有幸見到了,心中總是掛記,常常在夢中夢到那屏風到了本宮這處,歡喜得不得了。”
說完,夕顏目光灼灼地盯著蘭嬪看。
凝翠閣里那屏風的確是精致之物,原先夕顏知道它,并非是宮女傳說,而是因為云洛塤曾在夕顏面前提及,說那屏風做工格外精致,金座格外閃眼,最獨特的是那屏風所繪,并不似一般之物那樣雕龍附鳳,而是繪著流水,而流水上有落花之痕,故名金座流花屏風。
蘭嬪是聰明人,一下便領悟了夕顏的意思,于是冷冷回應道,“難得臣妾那寒磣地方還有能讓皇后娘娘上眼的東西,娘娘不嫌棄,擇日尋人去臣妾宮中取了來便是。”
“那本宮在此先謝過妹妹了!”夕顏故意提高了聲調,顯得格外高興得意。
此后,蘭嬪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云珠在門口目送了蘭嬪離開,然后回頭走到夕顏身旁,“娘娘也不要太和蘭嬪計較。”
夕顏搖搖頭,“她其實是一片好心,不過怕是被我方才那樣閃閃爍爍的態度給辜負了。”
怕夕顏心里不痛快,云珠趕緊叫了容錦進來尋樂,可是夕顏卻沒有了吃飯時那歡喜心情。
“娘娘,既然都走了這一步了,就不要再想。”
蘭香將火盆里的炭攏了攏,紅晃晃的火苗跳在眾人眼眸中,像是看不透的未來。
“后宮中難以清靜,只愿之后的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夕顏捧著暖袋,又摸了摸自己發涼的鼻尖,“也不知今晚皇上過得可好。”
云珠打了熱水從殿外進來,“娘娘洗洗臉,容奴婢給您壓壓面穴。”
身邊人都這么貼心為自己著想,夕顏也不好拒絕,便半倚半臥著閉上眼睛。
“云珠,你差小明子去打聽打聽今晚酒席之事吧?”
眼睛雖然合上,可是心卻仍然亮如明鏡,腦海中的念頭一刻也停不下來。
“娘娘放心,此前就已經差小明子去了,一會兒應該就回來了。”
云珠將熱帕子敷蓋在夕顏的額頭上,用指腹溫柔地幫她推著面部的穴位,希望她能有片刻輕松。
過一會兒,小明子回來了,將探聽到的情況如實匯報給夕顏。
這會兒夕顏也知道,原來云洛塤那處今晚也不痛快。
“想來,莫家父子必然在晚宴上說了好些娘娘的壞話!”容錦十分氣不過,雙手攥成拳頭,好像想替夕顏抱不平。
“那是必然的,不過,暫且就由得他們去。”夕顏安靜地躺著,一點也不似容錦那般沉不住氣。
殿內的宮女們也不再多話,似乎事情發展到這個份上,誰說什么也顯得格外無力。
窗外寒風夾雪,寒冷包裹著云晟國,夕顏只盼春天快些來,讓暖意替云洛塤驅趕些寂寞和不悅,把那些危險都碎在冰雪里,讓其順水流逝。
沉默良久,眾宮女都以為夕顏太過疲累,睡了過去,不料她卻忽然開口。
“你們看蘭嬪可是穩重之人?”
雖然以前夕顏就找蘭嬪幫過幾次忙,也都順利無誤,但如今她卻需要慎重考慮能不能把大計劃告訴蘭嬪。
云珠等人迅速地交換了眼神,然后驚異地問夕顏,“娘娘這是打算將一切告訴蘭嬪?”
夕顏將額上冷掉的帕子拿走,緩緩睜開眼睛,“此舉若想成,還需清掉一切可能干擾的因素。本宮是擔心她做出何種輕舉妄動之事,影響了全局。”
眾宮女各有一說,不過皆是肯定了蘭嬪的品行,她不是城府深重的女人,而且書香還說,原先聽凝翠閣的宮女說過,蘭嬪對皇上可謂是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夕顏心里的答案一瞬間變得更加明確。單憑她對皇上的忠誠這一點來看,就能斷定此人可信。
后宮中太多東西飄渺虛假,可是這些女人們對云洛塤的癡心卻是最真實可信的東西。
雖然成在這情愛,敗也在這癡心。
“那便好。”夕顏頓了頓,嘴角上揚起一抹微笑,“何止好,當真妙極。”
御書房中的云洛塤也還未睡下,看看天色,此時也許已然二更天了,可是只要一閉上眼,他就不自覺地想起莫家父子在酒席上的表現。
那般囂張,那般狂妄,根本就沒有將他這個君王放在眼中。
來送茶的李善全看云洛塤憂思深重,想起國師還有一句話要自己轉達,便趁這時告訴了云洛塤。
“皇上,國師回府前,叮囑奴才轉告皇上,說他已然盡力了。”
“嗯,朕知道。”
云洛塤的嘆息聲那樣輕,卻又那樣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