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大賽又叫做百花大賽,參賽的都是代表各地選送進京的花魁,因為花魁培養(yǎng)的周期性,每三年才會在京舉辦一次,能參賽的可以說都是琴棋書畫千里挑一的絕色美人兒。
往年奪得花魁的女子無不紅極一時,真正的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她們之中,有的嫁入富豪之家成為妻妾,有的則成為達官貴族的小妾,也有自己給自己贖了身,開店當老板的。
流螢之所以會把目光定在這些花魁身上,無非就是看中了她們的號召力,讓她們停留在妓院之中,無非是賣才賣色于一人,而她們若是被她所用的話,她會為他們打造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國度,徹底改變她們的命運。
花魁大賽的第一場比賽的內容是書法和繪畫,所有參賽選手都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現(xiàn)場寫好字、做好畫,然后交由賽事主辦方會給參賽作品編上序號,再拿給京城有名的書畫專家排出優(yōu)劣名次。比賽名次賽后便會宣布,然后由勝出的四十名各地花魁抽簽決定第二場圍棋比賽的對手。第二場圍棋比賽,再選取獲勝的二十名選手,進入第三場琴藝比拼。考慮到第一場和第二場都不具什么可看性,流螢便直接等到第三場琴藝大賽時才去觀看。
琴藝比賽的評委,乃是宮廷著名樂師李漢亭,單單是這一名字便體現(xiàn)了此次大賽的權威性。但為了體現(xiàn)大賽的公平性,所有的參賽花魁都是現(xiàn)場隨意編號,穿一樣淡粉色的服裝,梳一樣的發(fā)型,臉上蒙一樣的白色絲巾,用一樣的琴,然后坐在珠簾之后,由大賽評委抽簽決定二十名花魁的演奏曲目。
比賽的場地設在離倚翠閣不遠處的竹林里,一來可取竹之高雅,二來此地場地開闊,足以容納更多的看客圍觀。
賽事已進入白熱化狀態(tài),而百花大賽更是京城三年一度最為熱鬧與隆重的盛事,所以此次前來觀看比賽的人較往日更多了,男女老幼甚至大家閨秀也在家丁的陪同下前來觀賽。往年的比賽中,也因為人數(shù)太過眾多,甚至發(fā)生了有人被擠落水以及互相踩踏的慘劇。
流螢去時那里已經擠滿了圍觀的觀眾,好在做為《匯民新編》的老板,她的名字在大賽組織方的邀請之列,并且還特意給她在最前方安排了座位,流螢來到座位上時才發(fā)現(xiàn),流岑的六夫人紅袖就在她右手邊靠后一點的座位上。
通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流螢發(fā)現(xiàn)紅袖雖然是戲子出身,可是為人倒是極為爽利,雖然如今正是盛寵之時,但從未恃寵而驕,流螢回府她是第一個上門送禮的,而且還是一柄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匕首,她對流螢說,她第一眼見到流螢就覺得她骨子里有股俠義之氣,有沒有俠義之氣流螢不知道,但就目前而言,紅袖是她父親幾房夫人中最讓她不反感的。
比賽開始后,二十名花魁一一抽簽上臺演奏,花魁們的琴藝皆是不俗,故而比賽一旦開始,喧鬧的場面便安靜了下來,成百上千的聽眾,或坐在早已準備好的凳子上、或席地而坐、或倚竹傾聽,場面真?zhèn)€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置身在竹林之中,聆聽著美人彈奏悅耳琴音,可謂是一件賞心樂事,即便是流螢這樣不諳琴藝之人,聽到也覺得賞心悅目。不知不覺七名參賽者都演奏完了,等到第八名上去彈奏的時,流螢眉頭不禁輕輕蹙了起來,因為前幾名彈奏得都很不錯,忽然聽到琴藝稍遜的參賽者上臺,她便有點兒稍覺遺憾了。
思想一走神,流螢目光便轉到了紅袖的身上,卻見她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竟然嗑起了瓜子來。臺下的聽眾也同墨妍的感覺差不多,聽了眾多的妙曲之后再聽八號參賽者的琴音,便不怎么給面子地開始竊竊私語,更有湊熱鬧的年輕小伙開始在人群中物色好看的女子,好上前搭訕。
那八號選手一見眾人如此,手下章法更亂,竟撥出一個破音,讓底下聽眾一陣唏噓,等到終于將一曲演奏完時,那八號參賽選手參賽者見底下人群中早已不耐,一跺腳扭著嬌軀在人們的倒彩聲中走了下去。
第九號選手便在此時悄無聲息地走上臺來,她身材高挑纖細,纖腰款擺,衣袂在風中翩翩欲飛,露白色面巾外的丹鳳眼不妖而媚,那舉手投足間的氣韻,竟是說不出的萬種風情,即便是還沒有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流螢不知不覺間已被她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而其他旁觀的聽眾顯然并沒有流螢的感受,他們仍然在吐沫橫飛地談論上一位演奏者,賽場上私語紛紛,竟是沒有人注意到她已經在琴臺旁落座。
對于現(xiàn)場的喧鬧,她仿佛渾然未覺,素手輕抬,一首女子思慕心愛男子的《水姻緣》便從指間婉轉流瀉下來。
開始的幾個小節(jié)她便以一串行云流水的麗音,將聽眾的注意力成功地牢牢抓了過來,喧鬧的場面立時鴉雀無聲。彈到一半時,曲中所表達的女子思慕心上男子的忐忑心情,被她拿捏得準確到位,即使是不通音律的人聽了,也會被那動人的琴聲所打動,跟著琴音心潮起伏,更有一些大家閨秀因為被琴音勾動心緒,清眸含淚。流螢回頭看向紅袖,卻見她也是暗自神傷落淚。
一曲終了,臺下掌聲雷動,眾人齊聲歡呼著九號九號。第一輪比賽結束,九號毫無爭議地進入到第二輪的比賽,但令人意外的卻是,那八號選手竟然也進入了第二輪的比賽。
第二輪比賽,輪到那八號選手上臺時,底下有人當眾就喝起了倒彩來,那女子蒙著面也不知她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見她一雙柳葉眉蹙得緊緊的,看樣子應該頗為生氣。
這一次八號所彈奏的乃是《雙生蝶》,曲意纏綿婉轉,竟比先前彈的那首曲子要好上很多。
就在此時,竹林外一行身形高大的男子抬著一頂華貴的軟轎不動聲色地來到眾人身后。“王爺,需要屬下過去打點一下嗎?”百里奚側過頭對著轎中之人恭敬道。
“現(xiàn)如今是第幾輪了?”軟轎內,逍遙王爺君天瀾慵懶的聲音幽幽響起。
“第二輪。”
“呵呵……憑她的實力能進第二輪,顯然是有人故意放水了,何須你再多此一舉?走吧。”軟轎內的君天瀾發(fā)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此刻,傾城剛好演奏完,看著她驕傲地走下臺來,流螢唇邊勾起了一抹輕嘲的笑,情緒波動如此明顯,可見此人是個思想簡單易被操控的人兒。
輪到九號上臺了,只見她輕提裙角向著琴臺款款而去,人還未坐下,臺下一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引得王府的護衛(wèi)也不禁好奇得張望起來,究竟是誰,竟能獲得如此熱烈的掌聲,然而偏偏此刻君天瀾已在催促起轎,眾人雖心生遺憾,卻也不敢不從,只得依言抬起轎子。
九號此次抽中的曲子,竟也是八號方才演奏的曲目《雙生蝶》,只見她纖臂微抬,右手撥弦,左手撫弦,流傳千古的《雙生蝶》在她的指下,演奏出了與傾城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意境。
在她的玉指下,它不再局限于男女之間凄美纏綿的戀情,開篇便給人一種蕩氣回腸之感,讓眾人的欣賞層次上升到一個更為高深的境地,心跟著不由自主地沉溺其間,隨著琴聲,一起跌宕、一起快樂、一起憂傷。
“等等……”聽到這樣的琴音,君天瀾忽然下令停轎,接著便又沒了聲,似乎怕破壞了這份寧靜美好的意境。
“是”幾名侍衛(wèi)聞言,趕忙放下軟轎,只見轎簾微微一動,一名身著絳紫色華服的男子緩緩踏了出來。
男子面容極為俊逸,耀眼中又透出一股冷硬,似乎只有天上皎潔的明月才能與他相提并論。
“啊——是傾世公子,逍遙王爺!”人群中有人認出了他,興奮地低呼出聲。
“呵呵……”他淡淡一笑,俊逸的臉龐變得更加耀眼和生動起來。
靠近他的小姐們芳心大動,正欲上前搭訕,卻見他閉上了雙眼,似乎正在用心聆聽這美好的天籟,便也靜下心來與他一起聆聽。
一樣的曲子,一樣的琴,因為演奏的人不同,它所傳遞出來的感情、內涵、意境便完全不相同。九號的琴聲,讓人感覺到的,是身與心的雙重震撼,是她是在用靈魂與音樂對話;而傾城的琴聲,除了熟練的技巧之外,毫無靈魂可言,兩相比較,高下立見分曉。
一曲終了,人群中爆發(fā)了比九號前一次演奏結束更為熱烈的掌聲,在眾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九號朝眾人揮了揮手致謝,隨后轉身向臺上另外幾名參賽選手中走去,誰知剛走到八號身邊時,八號突然伸出一只腳來擋在她身前。
比賽的高臺足有一米多高,即便摔傷不了,掉下來也是狼狽不堪,流螢見此心頭便是一驚,九號猝不及防被她一絆,身子便向下倒去,只是她摔倒前伸手一把拉住了傾城的衣袖,就算是摔傷,也要拉她為自己墊背,流螢不禁為自己對她的擔心感到好笑,想她這樣一個常年在歡場浸淫的人,怎么會不懂得保護自己呢?
誰知,就在八號即將摔倒在地時,一道絳紫的身影在眾人眼前一閃,迅速將那一抹嬌柔的身軀抱離險境,玉樹臨風地立在高臺之上;而九號的身子則直直墜落地面,身體撞擊在臺下的地面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纖白的胳膊也在突起的石塊上擦掉一大塊皮膚,沁出一片嫣紅的血珠。
“小姐……”看臺下,九號的丫頭驚呼一聲立刻飛奔了過去扶起她,流螢的心也跟著一緊。
“天哪,是逍遙王爺!是傾世公子!”
“真的是他!果然是人如其名,是傾世佳公子啊!”
人群中立刻響起一陣掌聲,人們都被他從天而降的天人之姿震撼著。
流螢坐在看他下,黑著一張臉聽著眾人叫他的名字,心中五味雜呈,竟是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高高的看臺上,君天瀾鳳儀灑落地將八號放了下來,絕世的容顏微微揚起,迎著耀眼的陽光,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儀,僅微微一個勾唇,便叫人傾了心,癡迷一生。
君天瀾的突然出現(xiàn),使人群立刻騷動起來,一個個緊張興奮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九號丫鬟的驚呼,很快便淹沒在眾人親眼見到傾世公子的極度興奮與驚嘆聲中。
此時盧陽來到流螢身邊,貼在她耳旁道:“屬下已經查清楚了,這八號乃是京城玲瓏閣的粉頭傾城,這陣子極受逍遙王爺?shù)膶檺郏痪盘枌傧履壳爸徊榍宄莵碜苑莵淼幕心!?
“原來是主辦方力捧的新人!”流螢眼眸一暗,沉聲道:“去幫我調查墨妍的身世背景,要最詳細的!”
“是。”盧陽在眾人還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時,又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王爺……”傾城以弱柳之姿伏在君天瀾寬闊的胸口,媚眼含淚委屈道:“那個賤人,她竟然暗算我!”
流螢清晰地注意到,聽到那一聲刺耳的“賤人”,墨妍那帶著英氣的眉頭就是一簇。
君天瀾伸指勾起傾城下頷,勾唇邪魅一笑:“無妨,本王來為你做主可好?”
“多謝王爺!”傾城揚眉一笑,那聲音嗲得讓流螢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君天瀾清冷的,透著絲絲涼意的嗓音從高臺上傳來:“你好大的膽子,說,適才你為何故意將傾城姑娘拉下高臺?”
墨妍的背僵直了一下,看著他竟是怔怔的未發(fā)一言。
“放肆!王爺問你話呢,你一個賤人竟然膽敢不回話!”一名一臉義憤的男子,從迎兒手中奪下墨妍,將墨妍推搡到君天瀾身前,喝道:“跪下!”
墨妍直直地站立著,眼神卻始終在君天瀾腳下的方寸之地徘徊。
“怎么?難道要你來跪本王,竟是辱沒了你嗎?”君天瀾慵懶開口,忽然一伸手捏緊墨妍受傷的手腕,將她用力向前一拉,撞進自己的懷里道:“本王要你向她道歉,聽到沒?”
墨妍緩緩抬頭,鳳眸不期然撞上他冰冷的雙眸,身子止不住狠狠一顫。
“本王的話,難道你沒有聽見嗎?”君天瀾劍眉微擰手中力道加深。
看到墨妍纖白的手腕,在君天瀾手中漸漸變成紫色,傾城唇角高高揚起,充滿得意。
看著他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流螢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問著為什么……為什么那雙眼、那張唇,明明是那么熟悉、那么親切的感覺,可如今看來卻是那么陌生、那么冰冷?為什么天瀾哥哥會有如此冰冷的一面,為什么他要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此絕情!
“王爺,求你放開我家小姐!”墨妍的婢女見自家小姐的手腕幾乎快被君天瀾捏碎,此刻也顧不上害怕,慌忙上前出言阻止。
“哪里來的沒規(guī)矩的野丫頭,王爺面前,也有你說話的份嗎?”君天瀾的護衛(wèi)不由分說地將迎兒一把推開。
“怎么?還是不肯道歉嗎?”君天瀾發(fā)出一聲冷笑,再度加重手中的力道,他不相信一個柔弱女子,能夠忍受得了那樣的鉆心疼痛。
細密的汗珠密布墨妍光潔的額頭,她咬緊雙唇,努力不讓自己發(fā)出哪怕一絲微弱的痛呼,傾世鳳眸緩緩闔上,竟是不再看他。
看到墨妍適才還氤氳著淚水的雙眸瞬間變得清明然后闔上,君天瀾眸中閃過一絲疑慮,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明明弱質纖纖為何竟有這等毅力?
眼角余光看到眾人臉上噤如寒蟬的表情,他將眼底的疑慮迅速掠去,殘忍冰冷道:“那本王就看看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只是,可惜了這一雙手,以后恐怕就再也不能撫琴了。”
手上再度用力,看著她臉上倔強的表情,君天瀾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絲期盼,期盼她能盡快妥協(xié)。可是沒有!她始終不發(fā)一言,不看他一眼!
“咔噠……”隨著墨妍手腕處清脆的骨頭碎裂的聲音傳來,流螢捏在手中的茶盞也被捏得粉碎,茶水撒了一桌子,看臺下的眾人一個個噤若寒蟬,諱莫如深。
墨妍在臺上終于抑制不住地發(fā)出一聲細微的痛呼,痛得連單薄的背都顫了又顫。
“小姐……放開我家小姐!”墨妍的婢女著急得就要撲過來,卻被幾名強壯的護衛(wèi)攔住,壓著跪倒在地,動彈不得。
“怎么樣?現(xiàn)在知道錯了嗎?”君天瀾冷冷開口,摟著身旁的傾城笑得云淡風輕,似乎剛才捏斷她手腕的人,并不是他。
“我沒有錯!”墨妍睜開被汗水迷蒙的清麗鳳眸,直視著他的視線,強忍著手腕處傳來的陣陣痛楚,幽幽說道:“如果是非曲直,僅憑王爺一句話就可以下定論的話,我無話可說。”
“放肆!”聽到墨妍自稱為我,一名侍衛(wèi)大怒道:“一個賤人,在王爺面前,也敢自稱為‘我’?!”
君天瀾伸出食指勾起墨妍尖尖的下頷,失笑道:“在本王面前,你應該自稱——‘賤妾’,明白嗎?”
看著他唇角譏誚的笑,流螢心口疼得一蟄,往日的情愫歷歷在目,眼前的這個人,還是以前那個為她撐起一片天空的天瀾哥哥嗎?
不!這不是他!不是他!
“還不認錯?難不成你就不怕死嗎?”君天瀾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從墨妍的下頷移到她纖白的脖子上,邪魅笑道:“不知道你的脖子,有沒有骨頭硬呢?”
一瞬間,墨妍傾世的鳳眸中,涌出無限感慨,凄惶、迷茫、無助、悲傷……難以言述。然而片刻之后,她便迅速冷靜下來,蒙著白紗的容顏上,唇角輕揚,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
看著墨妍平靜的容顏,君天瀾面上無波,心底卻卷起一陣不小的狂瀾。從最初的雙目氤氳,到后來的哀怨,再到現(xiàn)在的死灰一般的沉寂,他們明明不相識,為什么她看著他的眼神會有著如此大的變化?為什么看著她視死如歸的模樣,讓他的心底竟生出一抹,一抹似曾相識的……心疼?
“你不怕死,那么她呢?”君天瀾對著架住墨妍婢女的侍衛(wèi)一使眼色,便有人立刻上前架起她的婢女,揮起大掌啪啪啪地一下一下掌摑她的臉頰。
“別打了,求你們別打了。”那婢女被打得眼前金星直冒,哭著不斷哀求,不多一會兒一張俏生生的臉蛋,硬是被打得腫如豬頭,口中鮮血連連,連話都說不清楚。
“迎兒……住手!”墨妍忽然凄然大喊道:“我道歉!”
“什么?‘我’道歉?”君天瀾斜眸看了一眼墨妍,好整以暇地提高了聲調說出那個“我”字。
“賤妾……錯了,賤妾……給王爺?shù)狼浮!蹦f得很緩,幾乎是一字一頓,那說出口的每一個字猶如一把把利刃在她的心口,一刀一刀地凌遲著,尖刻的痛,刻骨、綿長而不絕。
“這樣簡單就行了嗎?要知道你頂撞的可是王爺。”清清淡淡的嗓音,那么得悅耳動聽,那么得殘忍絕情。
墨妍緩緩抬眸,努力支撐著自己漸漸渙散的神智,氣若游絲地問:“不知殿下,想讓賤妾,如何道歉?”
“那就要看你了,看你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讓本王滿意!”滿不在乎的語氣,趾高氣昂、目中無人,原來她心目中的天瀾哥哥,已經消失得那樣干凈徹底!
膝蓋一寸寸的彎曲,一寸寸的接近地面,墨妍最終噗通一聲跪在高傲如斯的傾世公子身下,緩緩抬頭,以一種絕對謙卑低微的姿態(tài),仰望著他高高在上俊美如神祗的臉,緩緩舉起自己沒斷的左手,用力向自己臉上揮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在那清脆響亮的耳光聲中,流螢分明感受到,她那微不足道的尊嚴,被君天瀾粉碎得一干二凈,她真想沖上臺去狠狠教訓他,可是她不能!碎裂的茶盞碎片扎入流螢手心,鮮血順著她的手一滴滴地流下來,她竟渾然未覺!
“走吧……”流螢聽到紅袖吩咐婢女果兒回府的聲音,回過頭來方才發(fā)現(xiàn),如今臺下的看客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唔……唔……”迎兒在侍衛(wèi)手中,發(fā)出痛苦的哀嚎,卻不能靠近墨妍分毫。
“別停下,我喜歡聽這聲音……呵呵……”傾城得意的笑聲飄蕩在風中,刺耳、刺目、刺心,而君天瀾在她痛苦的自殘中,含笑轉身,領著眾人而去的身姿飄然卓絕,好不瀟灑。
玲瓏閣的老板娘玉玲瓏上臺來宣布今天的比賽暫告一段落,比賽結果改日再公布,她這么一說之后,轉眼間,整個臺上便只剩下迎兒與墨妍兩個人了。
清脆的耳光聲不斷回響在空蕩的竹林里,至始至終沒有人上前來關心一句。原來,無論喝彩的掌聲再怎么熱烈,賤人也依舊是個賤人,不會改變她在他們心目中一絲一毫的地位。
“小……姐……”迎兒連滾帶爬地跪行到墨妍身邊,抱住墨妍含混不清哭道:“別……打……了,他……走……了……”
“走了嗎?”墨妍揚起一邊高高腫起的臉頰,怔怔望著迎兒苦笑一聲,剛想站立起來,沒想到雙眼一黑竟又軟軟癱了下去。
“公子……”忽然一道黑影一閃,墨妍的身子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住了,暈倒前,墨妍只看到抱住自己的男子黝黑的面頰,接著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交給你了,治好她!”流螢將懷里的溫香軟玉往隨后趕過來的空空兒懷里一塞,自己便轉身走了。
空空兒壓根沒想到她會給自己來這招,看著懷里氣息微弱的溫香軟玉,真可謂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原本是躲在樹上,想趁著今日人多好找個有錢人下手的,誰知道竟讓他看到那么可氣的一幕!一個大男人竟然為了一個相好的女人,顛倒是非黑白捏斷一個弱女子的手腕,更可氣的是,那么多看熱鬧的人,一個個聽人家撫琴聽得那么投入,可當人家被人陷害時,卻一個個跟沒看見一樣,就那樣不理不睬地走了,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喂,你們住什么地方,我讓人送你們回去?”轉回頭看到迎兒腫脹的臉,空空兒嚇得心臟一縮,那些個大男人也真他媽太狠心了,對一個小丫頭也能下得了這么狠毒的手,把人家的臉給打得像豬頭一樣,心里這樣想著,那雙晶亮的眼睛里也現(xiàn)出了同情之色,然而那張平凡無奇到掉進人堆絕對找不到的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迎兒依依呀呀的,話也說不清楚,空空兒見墨妍傷勢拖延不得便道:“我先將你家小姐帶走醫(yī)治,等她醒過來,我再將她送去與你們匯合。”
迎兒哪里肯把墨妍交給一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帶走,急得兩只眼睛快要噴火,硬拉著空空兒的衣袖死也不放。
空空兒是什么人,他妙手空空在江湖上可不是浪得虛名的,誰人能夠抓得住他呢?兩腿交叉一旋,施展開輕功踏雪無痕,眨眼間已是跑得不見蹤影。
迎兒愣在原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怎么也沒弄明白他是怎么從自己手里逃掉的,待明白過來之后,懊惱地恨不得再多抽自己兩耳光,趕忙奔回去通知云來客棧秦少爺安排的人,讓他們幫助找人。
紫荊山翠屏樓百草堂,天機老人的另一處住所。這些日子空空兒便一直住在那里,好在那里的藥材卻一應俱全,正好方便空空兒為她診治。
不知道君天瀾是手下留情,還是武功不濟,墨妍的手腕并沒有粉碎性骨折,比空空兒原先料想的要好很多,只要日后好好休養(yǎng),一定還能彈奏出優(yōu)美動聽的樂曲。
待將墨妍的一切都安置好了之后,空空兒便在一旁的椅子上晃著二郎腿等她醒來,誰知等了半天墨妍沒醒,他反而翹著二郎腿睡著了,待他睡得正酣,一翻身從椅子上跌下來之時,睜開眼方才發(fā)現(xiàn)天色都已經全黑了。
按理說,墨妍受的傷,不至于到現(xiàn)在不醒的,難不成還受了內傷?空空兒疑惑地握住墨妍左手腕診起脈來。她脈息雖然微弱,可是卻沒有受什么內傷的跡象,為什么還不醒呢?想到這兒,空空兒索性在墨妍身邊蹲了下來,托著腮冥想。
此刻,窗外皎潔的月光傾灑在墨妍凹凸有致的玲瓏軀體上,像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讓她看上去圣潔而高貴。空空兒不禁去想她輕紗下的容顏,又該是如何的美麗動人?
心里這樣想著,空空兒的手便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向那面紗伸去,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胸口,呼吸一陣緊似一陣,即便是平身第一次下手偷別人的東西,他也從沒有如此緊張過,看著自己那顫抖的手,空空兒揚起右手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左手上,唾棄道:“我呸!空空兒,你是盜圣!是俠盜!干的那是劫貧濟富的事兒,你又不是采花大盜賀蘭雪,怎么能干出這樣卑鄙、無恥、齷齪的事兒?!”
“不過,我就看一眼,又不會采花,應該不算什么吧?”這樣安慰自己一番,空空兒又轉過身來,躡手躡腳地準備去掀墨妍的面紗,一抬眼看到墨妍正睜著一雙晶亮的水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空空兒嚇得倒吸一口冷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是你幫我醫(yī)治的?”墨妍坐起身,看到包扎好的手腕,看著坐在地上的空空兒問。
“啊。”空空兒好半天才晃過神來,慌忙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揮了揮手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啦。”
“救治之恩,怎能不謝?”說完墨妍起身下床便要拜謝。
空空一見慌忙將她扶起,尷尬笑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說完,空空兒慌忙調轉開目光,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著墨妍,好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適才,我說的話,小姐……是否都聽到了?”
墨妍不說話,只微笑著淡淡點了點頭。一見墨妍點頭,空空兒更是臉色緋紅,羞得轉身就要往外跑。
“等等……墨妍本是青樓女子,承蒙公子不棄如此看重,還有什么好對公子遮掩的?”墨妍叫住空空兒,素手從耳后將面紗緩緩摘下,露出一張傾世面容來。
空空兒怔怔愣在原地,忘記了逃跑,忘記了羞澀,原本在他眼里流螢便算是難得的美人了,沒想到見到墨妍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貌若天仙,傾國傾城!
墨妍這一番話,是實話,是極為稀松平常的話,可是聽到空空兒耳中,卻不禁心口為之一痛,看著她認真道:“墨妍姑娘何出此言,姑娘不僅琴藝高絕,更是威武不能屈,為救自己的丫頭不惜下跪……此等品行,實乃當世奇女子也。”
墨妍眸光一閃,看向他的眸中充滿疑問,沒想到在這炎涼的世態(tài)中,竟還能遇見他這樣的人。
空空兒被墨妍看得又羞澀起來,伸手向臉上撕去道:“既然姑娘如此坦誠相見,我也不該有所遮掩了。”
墨妍心頭一驚,只見淡淡的月輝下,空空兒那張平凡的面皮已被撕去,露出一張清俊年輕的娃娃臉,他臉上熱情洋溢的笑容仿佛帶著感染人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心情也變得豁然輕松。
“公子是俠盜,難道就不怕墨妍知曉了你的真實面容?”向來為盜之人最忌諱的就是被人識出,而他為何要讓她見到他的真容?
“那墨妍姑娘會去官府舉報我嗎?”空空兒笑問。
“自然不會!”墨妍搖頭。
兩人相視而笑,一股恬淡自然的情意,在時間的流逝中悄然建立。
他不再喚她墨妍姑娘,只管她叫墨妍。
她亦不想再管他叫公子,問他叫什么名字,他卻回答說,打從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在街上流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長大了之后江湖人送他妙手空空的稱號,師父他老人家就又偷懶叫他空兒。
聽到空空兒的解釋,墨妍被他逗得直笑。
好久好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真性情的人了,也好久沒有這樣發(fā)自內心的笑過了。
“抉天心,開地脈,浮動凌霄拂藍碧。空空兒,你性情直爽,輕功又好,我看凌霄二字,倒是頗為符合你的性情的,你覺得呢?”不忍見他眼中的失落,墨妍自作主張地為他想起名字來。
聞言,空空兒忽然斂了笑,怔怔看著墨妍,不發(fā)一言。
“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歡?……是我多事了。”見他如此,墨妍垂下眼睫,報以歉然一笑。
“不是!”空空兒鼻子微微發(fā)酸,慌忙解釋道:“我是太高興了,從來沒有人在意過,我到底有沒有名字,也從來沒有人為我取過這么好聽的名字,我怎會不喜歡?我太喜歡了!”
說完,空空兒更是打開門飛奔出去,對著夜色中的莽莽蒼原放聲大喊:“我有名字了,我空空兒今日終于有名字了!我叫凌霄,從此以后,我叫凌霄!”
看著他如孩子一般上竄上跳的身影,墨妍在他身后溫柔地笑著,都是沒有父母的孩子,所以快樂和滿足,都可以是那么的簡單。
“空空兒,交出墨妍姑娘,饒你不死!”笑聲未絕,只見林中忽然飛來四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動作整齊劃一地向她們這邊飛來。
一見四人,凌霄立刻如臨大敵地回身將墨妍護在身后:“想要我交出墨姑娘,簡直是癡心妄想!你們究竟是誰的人,竟然有此能耐找到這里來?”
“哼哼,我們是什么人,你去問閻王爺便知道了!”領頭一名男子一使眼色,四人立刻配合極為默契地合力攻向凌霄。
凌霄輕功已入化境,若在平時想要戰(zhàn)勝他們雖不可能,但想要在四人夾攻之下全身而退,應不費出灰之力,而此刻他不僅要把墨妍時時護在身后,還要小心不碰到她的傷口,對付起四人來便顯得極為吃力。
但,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四人似乎也極怕傷害了墨妍,他下手便漸漸放開了,甚至有時候還拿墨妍當當擋箭牌,左擋右避游刃有余,這樣一來,反而是他漸漸占了上風了。
“該死!”一名黑衣人低聲咒罵了一聲,似乎很不齒凌霄的行為。
“大哥……”另一名黑衣人低聲喊了一聲領頭黑衣人道:“踏雪無痕不是天機老人的獨門絕學么?怎么這空空兒也會?”
聞言,領頭黑衣人手中的劍明顯一緩,止住另外三人,向凌霄道:“敢問天機老人與你是何關系?”
“我乃……”凌霄本欲得意地告訴他們,他乃是天機老人的關門弟子,但回想道師父曾告誡過他,不準向外界透露他乃是天機老人的弟子來壞他名聲的事兒,便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我和天機老人什么關系,關你們什么事兒啊?”
“你若是不說,那可就別怪我們下手無情了!”領頭黑衣人將劍一挽,四人立刻又整齊劃一的擺好陣勢,準備發(fā)起下一輪進攻。
“下手無情?誰怕誰?!”凌霄從懷里掏出一把小刀架在墨妍的臉頰上笑道:“你們信不信,要是你們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劃花她的臉!”
墨妍與黑衣人均是沒有想到凌霄竟然突然想出這么一招,一時都愣在了原地。
凌霄更是沒想到自己還真的唬住了他們,繼續(xù)信口開河道:“哼,你們那個好色的主子,是不是吩咐你們要完好無損地把她帶回去?告訴你們,休想!”
“休要對我們主子出言不遜,我家主子品行高潔,豈是你這種雞鳴狗盜之輩可以相提并論的?!”那黑衣人見凌霄侮辱自己主人,氣得差點不管墨妍的死活,就要撲過去將凌霄好好修理一番。
“你!你說你家主子是誰?!”這幾個字,凌霄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正所謂打蛇打七寸,這些黑衣人真他媽太不會傷人痛處了,知道他最討厭別人說他是雞鳴狗盜之輩,他們偏偏挑這個說!
“就憑你,還不配知道我家主子是誰。”
“啊呸……什么狗屁主子,真有那么好,就把他的名字說出來聽聽,似這般藏藏掖掖的,說不定比我這個雞鳴狗盜之人更加見不得人!”
“我家主子身份不便透露,否則說出來的話,只會讓你無地自容!”
凌霄氣得跳起來:“屁話!”
“幾位,請稍安勿躁。”眼看一場血腥廝殺,轉眼間變成一場口水大戰(zhàn),墨妍趕忙道:“不知四位是不是來救我的?凌霄,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空空兒,對我并沒有惡意,他也正準備送我回客棧的。”
此言一出,四名黑衣人果然是面面相覷,沒了言語,只是互望一眼,那對準凌霄的劍,便漸漸都都放了下去。
見此情景,墨妍料定他們必是迎兒回去搬的救兵,而認識她且有能力擁有他們這樣四個一流高手的,除了無雙公子秦初云之外便沒有他人了,于是便道:“敢問你們的主子,可是秦初云秦少爺?”
“正是!”四名黑衣人見她猜出皆是微微點頭,也不否認。
凌霄見他們點頭,張大著一張嘴巴,擺出一副下巴嚇掉的樣子,半天都合不攏。
原來,那秦少爺,也就是天下第一首富,揚言五年后要娶流螢的無雙公子——秦初云!
果然,男人沒一個不好色的!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等五年后要娶螢兒,現(xiàn)在好了,五年不到,就找了這么個絕色的大美人!
見墨妍要和他們一起離開,凌霄也沒反對,可是當晚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心里想的全是流螢知道了心里會不會失落呢?
半夜里,空空兒還特意跑到流螢的閨房里去,打算告訴她別等秦初云了,可是見她睡得像頭死豬一般,凌霄搖了搖頭,心想還是算了,不告訴她好了,反正她也不喜歡那什么秦色鬼。
兩天后,琴藝比賽的結果公布出來了,即便墨妍得罪了逍遙王,李漢亭卻力排眾議,堅決要讓墨妍入圍,他說,人人都說莫離公子乃是天下第一樂師,他的琴藝他沒聽過,但是墨妍的琴藝,是他聽過的最好的,若是他們不同意讓墨妍入圍,他就不當這個評委了。
在李漢亭的力挺下,墨妍順利進入第三天后的歌詠大賽。
流螢讓盧陽去查探的結果如今還沒有出來,這幾天她抑制不住心頭對墨妍的好奇,最終還是決定去為她的比賽增加人氣,只是這一次,她打算用流螢的身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