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突如其來的寒流在a市盤旋了近一個星期之久。
對普通人來說,寒流來襲也就是冷上幾天,然后多穿點兒衣服就捱過去了
但是對于白血病人來說,卻是一場浩劫。
會跳新疆舞的那個十二歲小姑娘因為高燒引起了并發癥,最后送進icu勉強救治了幾天,卻最終沒能救回來。
小姑娘的離去,讓住院部里的病人們都覺得十分難過;再加上各自也都或多或少出現了一些不舒服或者發燒的癥狀……住院部里的氣氛變得十分緊張。
緩過勁來的白慧琪也被嚇著了。
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那天晚上,因為病房里暖氣充足,她睡了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出了一身一頭的汗,渾身上下都粘乎乎地難受極了;于是她就去陽臺上的衛生間里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還洗了頭。
因為是在半夜,所以她還來不及等頭發干透就睡著了……
可她沒想到,自己只是洗了個澡洗了個頭而已,跟著就引發了高燒。
緊跟著,她沉疴難起,不知吃了多少藥打了多少針,但病情卻一直反反復復的……一直折騰了大半個月,病情才勉強控制住。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頭一回驚覺自己距離死亡那么近!
白慧琪消沉了好久……
換句話說,她消停了。
她害怕了,開始長時間的發呆,然后開始拼命地吃燕窩花膠這種名貴而且補身的食物,最后還學著沈慈的樣子,在身體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開始慢慢地運動和鍛煉起來。
她甚至還嘗試著想要和大家打成一遍,從中獲得更多的治療和休養經驗。
但是,她過去帶給大家的那些負面影響太嚴重了;其中更有像馬大爺和小娟這樣的病人,他們是跟著陳梓康從華僑醫院遷過來的,現在在濟安醫院住著院,住院費用基本上都不能報銷……為著這個,大家對她始終含有敵意。
所以白慧琪一直都沒辦法融入病患者的團體。
與她受到的冷遇和孤立成鮮明對比的,卻是沈慈的受歡迎程度。
馬大爺在沈慈的介紹之下,終于成為愛凡基金會的特援對象,每個月都能從愛凡基金會領取到少許津貼和補助。
這點兒錢雖然不多,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這件事情卻讓大伙兒感受到了社會上其它團體組織的關愛……
不少病人都向愛凡基金會遞交了特援申請,雖然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符合條件成為了援助對象,但大家還是會在平時的交際中表達出他們對沈慈的尊重和喜愛。
白慧琪很不喜歡這樣的結果。
雖然無法融入對她來說,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可以自己上千度網和論壇啊!但她就是沒辦法每天眼睜睜地看著沈慈春風得意……
她開始再一次不動聲色的跟沈慈做對起來,還時不時地愴那些跟沈慈交好的病人們。
可白慧琪越是折騰,大家就越討厭她……
事實也正是這樣,當大家都有了共同的看法之后(比如說對白慧琪的厭惡),關系反而變得更密切了起來。
但病人們之間的這些小磨擦很快就被下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給凍成了冰。
忽冷忽熱的天氣,讓更多的白血病患者住進了醫院;濟安醫生血液科的病房一度人滿為患;不少病人還因為高熱而引起了并發癥,直接住進了icu。
白慧琪和沈慈也不例外。
她們倆同時發起了高燒,因為血液科內屬的隔離診室也已經住滿了病人,所以她們不得不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接受隔離觀察和射針劑什么的。
好不容易捱過了寒流,又治療了好幾天以后,沈慈的病情終于被控制住了。
周皓川為了照料她,已經很久沒有出去工作了。
為此,沈慈感到十分內疚,找了個機會向他道歉“……害你這么久都顧不上工作,都是我拖累了你,對不起。”
“嗯,”他說道,“那你補償我一輩子。”
沈慈沒說話。
她隱約能夠感覺到周皓川對自己的感情絕不僅僅只有男女之情……自己的存在對他來說,似乎還有一種指路明燈式的標桿作用。
對于他以前經歷的事情,她知道的很少,也不太想過問。只知道他自幼喪母,與父親相依為命,后來又因為父親的事業和白慧琪訂了婚,再后來他父親去世了,他也與白慧琪解除了婚約。
想來,可能是因為自幼喪母的原因,讓他非常依戀他的父親。
而后來他父親的去世,以及事業上的雙重打擊令他幾近崩潰——這大約也就是今生在她初遇他時的精神狀態了。
直到現在,沈慈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初見他時,見到他的外表著裝雖然打理得大方整潔,卻完全掩飾不了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憔悴疲憊和內心的絕望。
沈慈是個很敏感的人。
他們一直相處到現在,雖然周皓川從來沒在她面前說過任何含有負面情緒的話,但她還是能夠從平時的相處中感覺他的真實想法。
他有一種“如果你死了,那我活著其實也沒多大意思”的想法。
如果沈慈是健康人,說不定她會對此有點兒反感。
但這會兒,她已經在生死邊緣上徘徊了好幾次……她有點兒顧不上這么多了,只是她始終不敢想像,如果自己不幸死去,那周皓川會怎么樣?
所以,只能說她內心的感受是很復雜的。
在聽了他含有濃重暗示性的這句話之后,她撇開了頭,假裝沒聽懂。
當氣候終于穩定下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滑到了初夏。
反復的發病,再加上化療帶來的一些副作用,讓沈慈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為此,陳梓康邀請同組專家們為她開了個專家會診,最后一致決定,要為她實施干細胞移植手術。
其實在這之前,沈父和沈志的化驗報告早就已經出來了。
——化驗報告顯示,他們倆居然都跟沈慈配上了型!
沈志能跟沈慈配上型,這并不奇怪,同胞兄弟姐妹之間的配型成功率本就來遠遠高于骨髓庫的配型;但沈父也能跟沈慈配上型,這種情況就比較罕見了。
鑒于這奇怪的病例,陳梓康很驚奇,但更加高興!
在得到報告的第一時間里,他就趕到病房里,將這件天大的喜事告訴了沈慈和周皓川。
一向不形于色的周皓川頓時喜笑顏開。
沈慈心底也猶如放下了一塊大石,終于松了一口氣。
如果化療的效果不理想的話,毫無疑問,父親和兄弟的配型成功使她的病情又多了一重保障……
躺在隔壁病床上的白慧琪咬著被單又羨又妒地看著沈慈。
見沈慈有了治愈的希望,可自己卻……
白慧琪陷入了莫名的恐慌和焦急之中!
白血病人們的生活大都是無聊而且枯悶的。
這一天,有個病人家屬去門診繳費大廳去繳費的時候,看了一場妻子陪婆婆來醫院看病,結果遇到丈夫帶著小三去醫院墮胎,最后演變成婆婆堅決不讓小三墮胎,反而還要兒子與兒媳離婚,最后妻弟趕來救場,卻發現小三是自己情人的戲碼……
這家屬繳完費回到病房里,就繪聲繪色地講起了這場好戲,吸引了不少人旁聽;最后連沈慈也趿著拖鞋披著件羊毛圍巾去隔壁病房聽講故事去了。
那個家屬也是個愛表現的,把旁觀到的場面,再加上自己腦補的內容,把一出狗血大戲給演繹得活靈活現。
眾人一你言我一語地熱烈討論了起來。
白慧琪煩不勝煩!
她按下了床頭的叫人鈴,想投訴這幫聚眾喧嘩的人。
可是,好半天都沒有護士來……
白慧琪再也忍不住了,干脆自己下床穿了拖鞋,準備到護士工作室去告狀。
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護士站里一個人也沒有。
白慧琪只得又往旁邊走了幾步,想看看旁邊的辦公室里有沒有人。
這時,她突然聽到似乎有人在說話,似乎還提到了沈慈和自己的名字。
……自從上回親眼看到白慧琪騷擾丈夫陳梓康以后,周茵立刻警覺了起來。
雖然她很信任丈夫的人品,也很了解他的性格,但婚內出軌確實也是中年危機里最嚴重的一項。周茵是個好強的女人,堅決不讓這種可能出現在自己的婚姻里,所以她對待丈夫更加溫柔體貼,不但在生活上百般照顧,同時也積極關注丈夫平時的愛好什么的。
這兩天陳梓康的工作忙,連午飯晚飯都沒空按時吃,周茵就做好飯菜送了過來;眼下正好是午休時間,護士們都去吃飯了,他倆也在辦公室里吃了起來。
周茵就問,“……阿慈做干細胞移植的手術,成功率有多少啊?”
陳梓康,“做干細胞移植手術成功了,并不代表她的病就好了,但還得看手術以后她的排異情況怎么樣……這是個長期的過程啊!”
周茵又問,“那以后,等她病好了……能生孩子嗎?”
陳梓康,“理論上可以。”
周茵有些泄氣,“理論上是可以……那也就是說,你還沒有遇到過!”
陳梓康說道,“說不定阿慈就是個奇跡啊!她這個人,我看她心態挺好的;得了這種病啊,主要就是自己要有毅力,還有就是平時的護理要跟得上……”
兩人吃了一會兒的飯,周茵又問,“那白慧琪……配型配上了沒?”
陳梓康道,“沒有。”
周茵又問,“白慧琪得的不也是急性白血病嘛!你不是老是說,急性白血病主要就是看這一年……這一年能治好就能好,治不好就治不好了?”
陳梓康“嗯”了一聲。
一說起白慧琪,陳梓康就覺得腦殼疼,忍不住向妻子抱怨道,“你說沈慈和白慧琪這兩個人啊,年紀差不多,都年輕;生的病也都是急性白血病;還有啊,她倆連血型都是一樣的;可這樣的兩個人,性格,為人世事就是完全反著來的……”
周茵道,“人艱不拆唄!對了我問你哈……照你這么說,既然她倆的病情也差不多,血型也一樣,是不是沈慈她弟弟能跟沈慈配上型,也就能跟白慧琪配上型啊?”
“那怎么做得了準!”陳梓康好笑地看了妻子一眼,說道,“這必須要經過儀器的檢查分析才能驗出來……你以為這么容易就能配上?骨髓庫里的骨髓可有幾百萬樣本之之多,但一年當中能配成功的又有幾個?光是我們住院部,就住著二十多個白血病患者呢!幾乎個個都在等配型……要是真那么容易能配上型,那這白血病也不叫絕癥了……”
聽著周茵和陳梓康的談話,白慧琪呆呆地站在陳梓康的辦公室門口,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過了好半天,她才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自己的病房走去。
……陳梓康說,自己最多也只有一年的命了!
沈慈跟自己的情況差不多,但她卻有個弟弟可以提供骨髓給她!
所以說,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配型,那么……自己會死的!
沈志又跑過來看姐姐。
最近他總是隔三岔五的跑到醫院里來看探沈慈。
以前,他一直被蠻橫的沈母護在羽翼之下,既不懂人情冷暖又看不透世態炎涼……但社會是所好學校。自從他遠離了母親的視線,去臨近的鎮子上工作了以后,身邊有師傅教著,老板看著,還有幾個小伙伴比著,久而久之的,倒比原來懂事了好多。
比如說,現在他還知道來醫院探望姐姐的時候,要買點兒東西。
——師傅說了,買東西不在于錢多,這是一片心意。
于是,當沈慈看到弟弟給自己帶來了兩只烤番薯以后,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沈志頓時有些惱羞成怒,嘟嚷了一句,“笑什么笑……你忘了啊?小時候你還帶我去樹林里捉蟲子,說只要捉滿一百個蟲子就烤紅薯給我吃,最后我抓到了一百個蟲子,你卻沒找著紅薯,最后趁著媽不注意,偷了個雞蛋煮給我吃……媽后來知道了你偷了雞蛋要打你,你就把那袋蟲子遞給媽……”
講到這兒,沈志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咱媽接過口袋一看,馬上就被嚇得直接回了外婆家,好幾天都敢沒回來……不過,姐,咱家的雞吃了那些蟲子以后,生的那些雞蛋好多都是雙黃,而且那蛋黃都是紅心的……我記得那時候的雞蛋可比現在的雞蛋香多了!”
沈慈心情好,臉上也是神采飛揚的,笑道,“可不是呢!這會兒你的個頭能長得那么高,還不是以前小的時候我總想法子帶著你出去找好吃的!”
白慧琪失魂落魄地坐在旁邊病床上,看著這姐友弟恭的一眼,只覺得礙眼無比。
沈志突然感受到了白慧琪的注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白慧琪慌忙低下了頭,心里卻冒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主意……
周皓川一邊聽著她們姐弟絮絮叨叨地說著小時候的事兒,一邊笑著把烤番薯掰開了,然后拿出消過毒的不銹鋼勺子,挖了一勺子黃澄澄軟糯糯的番薯心遞給沈慈。
他將另外一個烤番薯遞給沈志,說道,“吃吧,你姐不能吃太多,讓她嘗嘗味道就好。”
跟著,他自己也坐在了小凳子上,拿著那個已經掰開的烤番薯吃了起來。
濃郁的烤番薯香氣讓沈慈很是垂涎。
她抓著那把不銹鋼勺子,慢慢吃起了微燙甘甜的番薯來。
沈志也一邊撕番薯皮一邊問道,“……那你到底能吃啥呀?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這也太麻煩了!”
沈慈在這段日子里也感受到了弟弟的變化,自然越看他越順眼,笑道,“慌什么,等我病好了以后啊,不管什么好吃的,全部都要來一份兒!”
沈志不怕死地問了一句,“臭豆腐你吃嗎?”
沈慈瞪了他一眼。
三個人吃完了番薯,沈志就說要回去。
沈慈見時間還早,就對周皓川說,“你帶他去理個發……你看他這頭發都罩到耳朵上了,你也去理一個,你自個兒摸摸你的下巴……”
聞言,周皓川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這段時間忙著照顧她,他根本無暇打理自己,下巴那兒冒出了一溜胡子茬兒。
此刻見她精神還算可以,周皓川就帶著沈志離開了病房,去醫院附近的理發店理發。
當周皓川和沈志離開以后,沈慈這才發現同病房的白慧琪也不見了。
不過她也沒在意。
話說周皓川和沈志理完發以后,兩人就分道揚鑣了;周皓川回病房,沈志則步行去公交車站搭公交車。
可沈志才走了幾步,就聽到有人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喊了聲 “沈志哥”。
他回過頭,看到穿著病號服的白慧琪正站在一株花樹下,神情凄婉。
她楚楚可憐地看著自己,一雙含愁目淚光閃閃,像朵柔弱無依的白蓮花。
《我可以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