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慈的造血干細胞移植手術還是很成功的,而且術后恢復情況也挺樂觀的。
一個半月以后,她出院了。
按照陳梓康的吩咐,她將在家里休養至少六個月,而且每個月都需要回醫院去復診。
周皓川早早地就去領了一本“接受骨髓移植病人的出院指導”,然后將這本小冊子上的內容背了個滾瓜爛熟。
跟著,他托周茵花高薪請了個保姆回來,第一步就是讓保姆趙阿姨也將那本指導手冊給背了個滾瓜爛熟,然后又趕在沈慈回家之前,讓趙阿姨把別墅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
出院的這天,已是初夏時節,艷陽高照。
沈慈帶著過濾口罩,打著遮陽傘,穿著長袖防曬服跟在周皓川身后。
兩人打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徑直開到了別墅門口。
一進別墅,沈慈就看到一個衣著干凈整潔,頭發挽在腦后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笑瞇瞇地問,“沈小姐回來了?”
沈慈心知這就是周皓川請回來照顧自己的保姆趙阿姨。
為著自己的病,周皓川已經耽誤了好幾個月的工作了;這會兒自己出了院,他自然要回到工作中去,以后這個趙阿姨將陪著她一起渡過六個月的休養期。
于是她朝趙阿姨點了點頭,和氣地說道,“你是趙阿姨吧?以后你就叫我阿慈好了。”
過濾口罩的透氣性極好,即使她戴著口罩說話,聲音也仍然十分清晰。
“哎,好咧!”趙阿姨爽快地答道。
一進屋,沈慈就發現別墅已經大變樣兒了。
雖說沙發茶幾什么的沒怎么變,但像沙發巾啊,針織的小杯墊啊,藤藝小花藍之類的小擺設和小飾物全部都不見了。
周皓川說道,“醫院發的那本家居指南里說,家里的環境盡量要保持干凈衛生,所以我就讓趙阿姨把那些容易招灰塵的小玩意兒全部都收了起來……我想著這可能是個長期的保持過程,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就把那些小玩意兒送人了……呃,就是送給我姐。”
聽了他的話,沈慈深以為然。
但每一件小擺設都是她精挑細選出來的,要是全部都壓了箱底,以后也不知道這些小玩意兒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此刻,她心中正為那些小玩意兒感到不舍呢!
聽了周皓川的話,沈慈頓時轉憂為喜,“好是好,但是……周茵姐會不會嫌棄,嫌棄我生了病,那個……那個,會過病氣……”
“別胡說!”周皓川連忙打斷了她的話,“我姐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了,她也剛搬到濟安醫院宿舍不久,這些東西可能她也需要。”
這些小玩意兒有了去處,沈慈心中很高興,笑著說道,“行啊!那再好不過了!”
周皓川也笑了笑,催她,“快去洗手,馬上吃飯了。”
沈慈依言去換了衣服洗了手,趙阿姨就已經把準備好的飯菜端到了飯桌上。
菜品不再像過去那樣,一個盤子里裝一個菜;而是像快餐店那樣,用消過毒的多格不銹鋼餐盤將飯品裝好,再配上白米飯和湯盅……
兩份飯菜被分別放在長方形飯桌兩頭最遠的地方,沈慈知道,分食也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
可遲遲不見趙阿姨上桌吃飯,她下意識地就朝廚房那兒看了看。
周皓川解釋道,“趙阿姨在廚房里吃……”
接著,他開始詳細地跟沈慈講起趙阿姨以后在別墅里的工作時間和工作職責來。
趙阿姨會常常待在一樓,如果沈慈有什么需要,可以通過電話分機,或者叫人鈴來通知趙阿姨。
而趙阿姨負責的工作就是每天打掃兩次別墅的衛生,以及做飯,洗衣服等等;她的工作時間是從每天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
不過晚上趙阿姨不在別墅里住;八點過后她就會離開,也就是說,周皓川最晚會在晚上八點鐘之前趕回別墅。
見他安排得極妥當,沈慈笑著“嗯”了一聲,低頭吃起飯來。
她的筷子也是不銹鋼的,而且還微微發著燙,看起來是剛剛從消毒碗柜里拿出來的;趙阿姨在端飯菜的時候,身上穿著純白的圍裙,戴著口罩,手里還戴著一次性手套……顯然對消毒和滅菌工作做得十分到位。
而且趙阿姨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綿香入味的紅豆燜豬蹄,味道鮮美的黑木耳炒肉絲,清新碧綠的蒜蓉炒菠菜,還有一盅甜滋滋的桂圓燉乳鴿湯。
也不知道是真的身體變好了一點兒呢,還是因為心理作用,好幾個月以來,沈慈第一次覺得胃口大開,忍不住將餐盤里的飯菜全部都吃光了,喝完湯以后又問,“……還有湯嗎?”
“趙阿姨,還有湯嗎?”周皓川揚聲問道。
“有有有!”戴著口罩的趙阿姨又端了一個陶瓷湯盅出來,放在沈慈的面前。
沈慈慢吞吞地喝完了湯,然后又去洗了個手,才回了二樓的房間。
周皓川跟在她的身后。
沈慈的房間也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她這間臥室本來就挺寬的,這會兒被他隔成了內外兩間。
靠門這邊放著電視機和一個雙人沙發,旁邊還有小茶幾,小茶幾還放著一個筆記本電腦;靠陽臺玻璃那兒則被間隔成睡房,放著她的床,梳妝臺和書桌椅子什么的……
看得出來,他是想努力營造出一個舒適的環境,讓她得到最好最舒服的療養。
見她一直打量著房間,周皓川便解釋道,“你房間里東西多了些,我跟趙阿姨說過了,每天她都會上來做兩次徹底的衛生;在她做衛生的時候,你就去樓下書房那兒……對了書房也已經被我改成了健身房,我買了跑步機和單車機在里邊兒,你沒事兒就去那兒鍛煉一下,但是要記得在用的時候,一定要把跑步機調到走路的那一檔,越慢越好……算了,還是呆會兒我下去直接調好吧!”
眼前看著他為她做的這一切,耳里聽著他耐心又細致的講解,沈慈心里又酸又軟……
經歷過前世,她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久病床前無孝子——雖然說這句話用在她和周皓川身上并不合適。
但是,誰又會費那么多的心思去照顧一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人啊?
尤其是她得的是白血病,以后會不會復發還不一定……
不!!!
她的病不會復發的!她以后會健健康康的!
“周皓川,謝謝你!”她由衷地說道。
她的手術很成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排異的表現,所以周皓川的心情也很放輕。
所以聽了她的話以后,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想怎么謝我?”
沈慈漲紅了臉。
按照他們對話的趨勢,接下來的臺詞應該是這樣的:
“那你說怎么謝?”
“以身相許好不好?”
她沒敢看他,卻轉過身去看著落地玻璃窗外的花卉說道,“……茉莉花開了啊,好漂亮!”
“嗯,”他笑著說道,“確實很漂亮。”
沒來由的,沈慈面上又開始燒了起來。
“但你只能隔著玻璃窗看這些花兒……”見她對陽臺上的花產生了興趣,周皓川立刻諄諄善導道,“我跟趙阿姨講好了——我買了十幾盆不同的鮮花,全部都放在小花園里;她會在每天幫你打掃房間衛生的時候,幫你換不同的花兒放到陽臺上去,可你一定要記住,只能隔著玻璃窗看花,不能走到陽臺上去跟花兒近距離接觸的,知道嗎?”
沈慈含著笑意,用力點了點頭。
“要是你覺得悶,我晚上回來會陪你出去散一會兒步的……”他繼續嘮嘮叨叨地說道。
沈慈笑瞇瞇地沒說話,站在距離玻璃窗一步之遙的地方,數著那株茉莉花上到底有多少朵已經盛開的花朵。
六月天,娃娃臉,說變就變。
方才還艷陽高照的,這會兒突然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剛回到家,沈慈有點兒激動,再加上中飯吃得太飽,于是她就在落地玻璃窗前來回走動了好一會兒,一邊消食一邊欣賞雨景,直到倦意襲來才上床去歇午覺了。
周皓川一直守到她睡沉了,這才準備回自己房間去午睡。
剛下樓,他又想起小花園里的遮陽傘還沒支起來……藤椅如果總淋雨,一來是怕不好做衛生,二來是容易壞;于是他就撐著雨傘,準備去小花園里把那遮陽傘支起來。
他剛剛才把遮陽傘給支起來,就聽到好像有人喊了聲“周大哥”,只是這會兒雨勢很大,雨點兒砸在屋檐上地面上還有傘上所發出來的噪音很吵,他聽不真切。
那人又把聲音放大了些,“周大哥!”
周皓川轉頭查看了一下四周,果然看到一個人畏畏縮縮地躲在對面那戶別墅的屋檐下,正朝自己這邊探頭探腦的。
那身形……怎么看就怎么熟悉,好像有點兒像沈志。
周皓川撐著傘過去了。
那人果然是沈志。
他沒帶傘,頭發被雨水濕成一絡一絡的,皺巴巴的牛仔褲自膝蓋以下全部都是濕的;腳邊還放著一個拉桿行李箱。
周皓川皺起了眉頭。
自從換骨髓那件事情發生以后,又鑒于后來沈慈對沈志的態度……所以周皓川并沒有開口邀請沈志去別墅小坐和換套干爽的衣服什么的。
起先,他對沈志確實沒什么好感。
可后來在阿慈做手術期間,以及她在術后住院觀察的這段日子以來,沈志幾乎天天都往醫院跑,奈何沈慈總不肯見他……
周皓川是親眼看著沈志變得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憔悴的。
沈家人的長相其實都挺好的。
沈慈和沈志肖父,都是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可現在,站在眼前的沈志又黑又瘦,頭發長得蓋住了耳朵,兩只眼睛紅通通的——他看上去就跟那些天天和周皓川打交道的建筑工人沒什么區別。
看著沈志腳邊的行李箱,周皓川預感到了些什么,可他又沒想好要開口跟沈志說點兒什么……
沈志帶著一絲期盼問道,“周大哥,我姐她,她還好吧?”
“嗯。”
周皓川不冷不熱的態度讓沈志很是傷心。
他跟周皓川又沒多大仇——但周皓川這副樣子,擺明了就是他姐還沒原諒他。
這段時間以來,一向和藹的父親對他和母親都不理不睬的,姐姐也不肯接他的電話,就連一向和氣的周大哥對他也是冷冷淡淡的……
沈志很是自責,可他又想不通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歸根到底,還是自己太倒霉了吧!
沈志抽泣了一聲,又抹了一把眼淚,然后才從行李箱里拿出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遞給周皓川說道,“周大哥,這里有……四萬塊錢,煩你,煩你幫我姐買點兒好吃的,我,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兒?”周皓川問道。
沈志沉默了一下,說道,“我,現在還不知道……隨便去哪兒都行,我會修車,混口飯吃還是做得到的。”
周皓川想了又想,終是勸道,“你還是別走了,你走了你媽怎么辦?”
沈志嚅嚅地說道,“我離開這里才清靜。”
見周皓川始終不肯拿那個塑料袋,他又把那個塑料袋直往周皓川手里塞,“我知道我錯了……但是,好像我怎么彌補都彌補不了……我知道我讀書少,見得世面也少,說不定,說不定……說不定以后見多了世面,我也沒有現在這么笨……”
他其實已經有種不好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個圈套;可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搭理他,幫他出主意,而憑著他自己的腦瓜子……他雖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卻又怎么都想不出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沈志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強行把裝了四萬塊錢的塑料袋塞在周皓川手里,然后拖著行李箱慢慢地走了。
此時雨勢也小了起來,雖然還沒完全停,但太陽已經露出了臉。
周皓川撐著雨傘站在石板路上,看著沈志瘦削的身影拖著一個大大的拉桿箱,慢慢消失在石徑的盡頭。
他嘆了一口氣,拿著那個塑料袋回到了別墅。
周皓川也回自己的房間里去瞇了個午覺,醒來時已經是夕陽西沉;他上樓去沈慈房間看了看,發現她穿著家居服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正在做著廣播體操里的幾個簡單動作。
見他進來了,她立刻朝他笑了笑。
可他卻沒說話。
“怎么了?什么事兒啊?”沈慈一眼就看出他有些心事。
周皓川說道,“中午的時候,沈志來了。”
“哦,你讓他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他。”沈慈興趣缺缺。
“他已經走了……臨走的時候還給了我四萬塊錢,說給你買好吃的,”周皓川說道,“我看到他還拖了個行李箱,看樣子可能是要出遠門……”
“什么?!”沈慈終于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扭過頭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周皓川。
“他去哪兒了?去干什么?”她急急地問道,“還有,他從哪兒得了四萬塊錢?是不是……他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壞事兒出去躲債的?”
周皓川好笑地看著她,“……他在的時候,你又不想見他,現在人都走了你又開始著急!”
見她確實著急了,他又連忙安慰她道,“那四萬塊錢,不就是……那次人家給了阿志十萬,他拿六萬去贖了車嘛!這肯定是剩下的那四萬塊錢,我猜阿志可能是不想這錢落在你媽手里,所以才藏了起來,直到你出院才送了過來……”
一講起沈志為了十萬塊錢把自己的骨髓捐給別人,沈慈的心情立刻就沒有那么美好了。
“你說他是不是被人下了套啊!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他一跟別人配上型了,然后就偷開客人的車去拉客……我什么時候跟他說過我做手術缺錢了?要他給我籌什么錢!”沈慈不高興地說道。
周皓川就勸,“你的情緒不要這么激動……當時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也是想減輕你的負擔。”
“我就是覺得有人給他下了套!”沈慈背著雙手在落地窗前走來走去,氣呼呼地說道,“我弟弟有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他本來就不是個聰明人,要是缺了錢,我看他那腦子……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去借錢!他哪里想得出這樣的主意——偷開客人的車去外邊拉客?再說了,他就是想了也沒這膽子!”
周皓川不希望她太費神,就說道,“他在的時候你又不問清楚,他走了你就懷疑這個懷疑那個的……真想查這事兒,也得等你身體好一點兒,我手上也沒那么多事兒的時候……對了,剛才我看到趙阿姨燉了雞蛋羹,我讓她端上來給你。”
說著,他走到了房間門口,朝著樓下廚房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趙阿姨立刻響亮地回答了一聲。
沈慈還在想著弟弟的事兒,就對周皓川說道,“……周皓川,你把阿志的那四萬塊錢存起來,咱別動。將來他要是有什么急用再給他……哼,我才不用他的錢!”
“好,”見她始終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他不禁放緩了語氣,“……都聽你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勸她道,“阿志現在也已經是個大人啦,自己出去闖蕩一番也是好事,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
“我可不求他當什么人上人,只要他沒闖禍就行了!”沈慈始終有些心煩氣悶的。
不一會兒,趙阿姨端了雞蛋羹上來。
吃了幾口香滑鮮嫩的雞蛋羹以后,沈慈突然想起來,周皓川也喜歡吃雞蛋羹呀!
于是,她連忙拿起消過毒的分線電話打給趙阿姨,“趙阿姨,還有雞蛋羹嗎?哦……太好了,麻煩你再送一份上來。”
周皓川看著她,露出了微笑的表情,顯然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