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齊向北睜開眼睛看見沐浴在金色陽光中的那個熟悉身影時,竟以爲(wèi)自己在做一個美麗的夢。夢裡有姐姐,有自己,有溫暖的陽光,還有……自己的健康。
“咳咳……”
聽到身後壓抑的咳嗽聲,長安輕輕的放下了手中的書,蒼白的臉上勾起了一抹微笑,輕輕的回頭看去。果然沙發(fā)上的小北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正靜靜的看著自己。也許是因爲(wèi)消瘦了太多的原因,小北的眼睛顯得又圓又大,此刻傻呆呆的望過來,竟像是一隻小兔子一般,純?nèi)坏那瑴Q(jìng)與純真。
齊向北微微的仰起頭看著那個身影緩緩的向自己走過來,最終在自己的面前投下了一片陰影,遮住了那刺眼的陽光。
長安輕輕的蹲下身子微笑著說道,溫暖纖細的手輕輕的將小北長長的髮絲別入耳後。
“醒來了麼?”
聽著耳邊熟悉的話語聲,感受著耳畔上指尖滑過的餘溫,小北驀然的睜大了眼睛,不是做夢。然後在下一秒鐘緊緊的閉了起來。
姐姐來了,不是在做夢。
這是齊向北的第一反應(yīng),然後是無邊的恐懼將他淹沒。
怎麼辦…姐姐知道了麼。不,不能讓姐姐知道。那太骯髒了。我……還想要做姐姐乖乖的,小北。
看著面前不敢睜開眼睛逃避現(xiàn)實的小北,長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很想現(xiàn)在就緊緊的抱著小北,告訴他姐姐來了。可是她沒有,她想要讓小北知道,她來了,只是來陪他了而已,並不是想要打探什麼或是憐憫什麼,哪怕此時此刻她的心裡充滿的不安與疑問。
感受到小北的呼吸越來越重,身體也開始微微的顫抖。長安的眼中又重新的燃起了溫潤的光芒,她一下一下輕輕的拍撫著小北的肩膀,默默地不說一句話。直到小北再一次的睜開眼睛看她,長安才停下了拍撫。
看著面前睜開的大眼睛裡閃動的細微光芒,長安能感受到小北的害怕與迷茫。她伸出手來輕輕的揉了揉小北的發(fā)頂,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暖暖的說道。
“睡醒了就快點起來吧。姐姐蒸了小北最喜歡吃的雞蛋羹。看看這麼多年姐姐的手藝有沒有變化,嗯?”
說到最後,長安居然伸手捏了捏小北顯得愈發(fā)筆挺的鼻樑,露出了一個調(diào)皮的笑容。然後在小北呆愣愣的表情裡,站起了身向廚房走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齊向北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用手支撐著自己坐起來,又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好像還沒有搞清楚發(fā)生了什麼事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站起身來光著腳丫向著有聲音傳來的廚房走去。
原本滿是灰塵的地板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被擦拭的剔明透亮,反而是在小北走過了以後留下了一個一個淡淡灰塵的腳印。
興許是兩輩子醞釀出來的姐弟情誼在指引,當(dāng)小北剛走到廚房邊上扶著門框站好向裡面看去的時候,原本還在低著頭煮稀飯的長安好像聽到了呼喚一般,驀然的回過頭來。正好對上小北睜著大眼睛蒼白的臉頰。
長安看著小北,慢慢的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放下手中的湯匙走到小北的面前,輕輕的摸了摸小北的臉頰,輕聲的說道。
“快去收拾一下吧。等一會兒吃完了飯,姐姐帶小北去一個地方。嗯,姐姐有帶小北的衣服過來,就放在浴室裡。快去吧,一會兒要還姐姐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北哦。”
說著又順手捏了捏小北已經(jīng)不肉肉的了的臉頰。
齊向北看著面前笑靨如花的姐姐,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的事情。然而他只是轉(zhuǎn)念一想,就肯定了姐姐一定是知道的,那麼聰明的姐姐,她既然來了,怎麼會只是來了。
那一瞬間即便齊向北是那麼的眷戀著姐姐留在臉龐上的體溫,但一想到姐姐什麼都知道了,那麼的骯髒,齊向北就忍不住向後撤去。然而也只是一瞬間,他就又愣在了原地,不敢擡頭去看姐姐臉上的表情,更不願意轉(zhuǎn)身離開。
感受著手掌被冷空氣襲來那一瞬間的冰涼,長安的眸子裡閃過心痛而又憐惜的眼光,看著低著頭孤零零的站在那裡,好像犯了錯的小孩一樣不安的拽著衣角的小北,長安覺得自己必須讓小北安心。
“小北,你不希望姐姐來麼?姐姐很想小北。”
長安沒有在靠近小北,而是將自己的身體輕輕的依靠在小北剛纔靠著的牆壁上。
一步之遙的小北聽到後立馬搖了搖頭,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僵硬著脖頸,好像沒了油的機器人一樣,機械的點了點頭。
“爲(wèi)什麼呢?小北不想姐姐麼?”
齊向北覺得姐姐的聲音透著淡淡的傷心,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給姐姐說。
他覺得他很髒,什麼病不好,癌癥,猝死,心臟病,什麼都好,偏偏是,偏偏是艾滋。這讓他怎麼去接受,只要想一想,連他自己都覺得噁心,骯髒。讓他想把自己放到水裡去刷掉一層皮,什麼不好,什麼不好。
“因爲(wèi)我髒!我覺得噁心!你走啊!你走啊!”
一直積壓在心裡的委屈和煎熬在這一刻就像是毫無預(yù)兆的暴風(fēng)雨一樣全爆發(fā)了出來,讓小北無法控制的衝自己最親的姐姐吼去。
只是就在小北停止了吼叫,站在原地期待著姐姐的擁抱,期待著姐姐暖暖的話語時,卻遲遲的聽不見長安的聲音。
久久的小北漸漸的卸去了身上緊繃著的力道,頹唐的向後退去,嘶啞的喉嚨裡發(fā)出低低悽慘的笑聲。
怎麼辦,連姐姐都不要我了麼。可是,明明,明明都不希望姐姐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呀。那麼蒼白,那麼的消瘦,跟鬼一樣,可是,爲(wèi)什麼姐姐,姐姐就真的不抱抱自己呢。明明醒來的時候還衝著自己笑的。
一直退到沙發(fā)邊上的小北終於停住了腳步。
可是即便姐姐不理小北,小北還是想要好好的看看姐姐。
一米八幾的齊向北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擡起了頭向長安看去,想要把那張時常帶著笑的臉頰深深的記在腦海裡。只是,他看到了什麼?
“姐姐?”
小北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看著靠坐在門邊緊緊閉著眼睛的長安,想要大聲喊叫卻又不敢,最後都壓抑成喉嚨中顫抖著的低音。
然而小北的呼喚並未能得到長安的回答,長安依舊是安靜的靠著牆,長長的頭髮輕輕的滑落在那緊閉著的紫色脣瓣上。
這輕微的擺動彷彿對著小北按開了開關(guān)鍵,讓原本還在遲疑的小北腿一軟就跌在了地上,發(fā)出骨骼碰撞的清脆聲音,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樣子,小北害怕又小心的將長安的身體撈入自己的懷中。
“姐姐…姐姐!你不要嚇小北,你快醒醒!小北錯了,不該對著你喊……你醒醒,醒醒啊!姐姐……小北錯了,你醒醒。小北錯了,你起來打小北好不好?小北對不起,姐姐……你醒一醒好不好。不要嚇小北……”
原本站在門外的司龍聽到齊少爺嘶啞的哭喊聲,立馬意識到是小姐出事了,飛快的打開了門就衝了進去。
形銷骨受的齊少爺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小姐擁入懷裡,蒼白的面龐上涕淚橫流,還有源源不斷的淚水從眼眶滑落。
兩張同樣蒼白的毫無血色的面孔,還有如小獸般嘶啞的哭泣聲,都讓心硬如鐵的司龍感到深深壓抑著的悲傷,莫名的想要落淚。
他快步的走上前去,從兜裡掏出藥片來喂到小姐的嘴裡,並沒有從已經(jīng)有些失神的齊少爺手中要過小姐。只是狠狠的捏了一把齊少爺?shù)募绨颍屗c自己對視。
“少爺,帶著小姐去醫(yī)院。”
所幸,小北只是一時間的失神,並未失去理智。聽到了司龍說的話,也認出了司龍,迅速的做出了反應(yīng)。一瞬間又恢復(fù)成了那個未生病前處事果決的齊向北,他沉默的抱著長安就站起了身,只是沒走了兩步,就低低的咳嗽了起來。
司龍一直在旁邊扶著小北,幫他分擔(dān)著一部分的重量,此刻看著少爺奮力的將頭扭向一邊,眼中有著淡淡的害怕,生怕有氣息會傳入長安的口鼻中,只是手上卻把姐姐抱得越發(fā)的緊了。
感受到有人將一塊手帕輕輕的捂住自己的嘴巴,齊向北在壓抑的咳嗽聲中向伸出手的司龍看去。看到司龍尊敬的眼神還有示意般地點頭以後,小北收回了目光。
藉著手帕深深的咳嗽過後,小北又繼續(xù)的抱著姐姐向門口走去。
……
小北,當(dāng)姐姐知道你生病了以後,彷彿一切的病痛與絕望都消失不見。就好像即便是天塌下來,姐姐都有力氣幫你撐起一片來。
如果,你知道姐姐也病入膏肓的時候,是否也會忘記自己,是否也會對姐姐笑著堅強。
看著在自己不遠處痛苦嘶喊著充滿絕望的小北,長安紫色的脣瓣微微的抹起了一個弧度,慢慢的滑落在地板上,陷入的一片荒蕪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