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監(jiān)護室裡又呆了一會兒,姜遠(yuǎn)擔(dān)心小姑娘的身體就要送她回去,小魚搖搖頭拒絕了姜遠(yuǎn),一個人回到了病房。
剛一打開門就看見沙發(fā)上坐了一對母子,小魚前進的腳步頓了頓,握著門把的小手微微用力。
“去哪裡了?怎麼一個人回來。快過來,奶奶給你燉了湯。”
開口說話的是坐在另一邊的齊向北,小魚認(rèn)識他。這兩個月來,小魚把樊家的人上上下下的認(rèn)了個遍,聽見齊向北叫她,就不再看那個一臉期待的女人,乖巧的做到了齊向北的身邊。
齊向北摸了摸她的頭,轉(zhuǎn)身打開一旁茶幾上的保溫盒,端出裡面還冒著熱氣的排骨湯,墊上手巾遞給小魚。
“快喝吧,奶奶燉了一早上,要不要米飯?”
小魚輕輕的搖了搖頭,喝下溫度剛好暖心暖胃的湯。
齊向北看了眼坐在對面焦躁不安的母子倆,拿了個蘋果來削並不說話。倒是小魚喝了兩口就放下了勺子,看了眼對面一臉期盼看著自己的女人。穿的不好,看起來也很蒼老,還有旁邊一臉蒼白帶著帽子的小男孩,應(yīng)該只比自己小一歲吧。
小魚垂了垂眼皮,低聲問道。
“你們來幹嘛?”
聽到終於有人跟她說話,女人在布衫上擦了擦手,討好的笑道:
“你弟弟做完手術(shù),馬上就要出院了,我們來看看你。”停頓了一下,聲音愈發(fā)的諂媚。
“醫(yī)院的住院費太貴了,你弟弟過兩天又要化療,家裡沒錢,你弟弟太瘦了,也吃不上好的。”
小魚捧著湯碗的手緊了緊,打斷了女人的話。
“我也沒錢,你走吧。”
誰想女人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怎麼會呢,你看看你住的病房,多高檔,還是單間,你弟弟才住的是八人間。”
女人後面的話越來越小聲,因爲(wèi)對面男人投來的目光讓她覺得恐慌。
女人嚥了咽口水,又舔著臉對小魚笑道。
“你別生氣,媽媽說話不好聽。你就當(dāng)作是可憐可憐你弟弟,他才14歲,你當(dāng)姐姐的有錢了,怎麼也該接濟接濟弟弟纔是,對不對?”
果然只比我小一歲,所以一有了男孩,就要把自己送走麼。
不,小魚在心裡搖了搖頭,忽然想到那天在醫(yī)院聽到的話。原來是要把自己賣掉的,只是還沒來得及賣,自己就被未曾謀面的小姨連夜抱走了。偌大的一條走廊裡,一個老虔婆,一個潑婦,一對婆媳吵起來沒有絲毫顧及,什麼都敢往外說,直吵得讓圍觀的人唾棄。
小魚的思緒忍不住又想到了那天的場景。
大個子抱著她快速的進了樓道,步子就慢了下來,只平穩(wěn)的帶著她下樓。她又累又怕,乾脆趴在大個子的肩上不說話。
越往下走越吵鬧,又過了一個彎,她一眼就看到了有兩個人在那裡吵架,只差沒有打起來。
那個人她認(rèn)識,想了想小魚就拽著大個子的袖子讓他停了下來。樊啓睿看了她幾眼,也順從的站住了步子。
只見那個老一點的女人一手叉著腰破口大罵,另一隻手幾乎要指到了那人的臉上。
“好啊,先前生了個賠錢貨不說,現(xiàn)在生了個兒子還是個病秧子,居然還要用我兒子的骨髓去救。我呸,我告訴你休想,你趕緊帶著你那個小要命的給我滾。沒了你,我們家德旺想娶誰就娶誰,再生個兒子都是小事!”
“媽,你怎麼能這麼說,小寶可是你孫子啊。再說了,這麼多年來我哪次沒有聽你的話,當(dāng)年你讓我賣掉大女,我半個不字都沒說,現(xiàn)在我就小寶一個兒子了,你還要趕我們走。”年輕一些的女人頭髮凌亂的哭著喊道。
“哼!是,你是沒有說半個不字,不過是轉(zhuǎn)頭就把那個賠錢貨送走了罷了。我可告訴你,當(dāng)年可是有人出三萬塊錢買那個丫頭,你想想,三萬塊錢放到現(xiàn)在,你兒子是不是就有救了。我告訴你,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
老虔婆一臉嫌惡,絲毫不讓。年輕的女子的聲音越發(fā)的尖利。
“媽。我都說了孩子不是我送走的,是我妹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抱走的!你怎麼就不相信呢!要是現(xiàn)在這個孩子還在,我立馬就賣給你看!只求你能把德旺賺的錢給我,我要給兒子看病!”
“好啊,你還想要錢!我打死你的賠錢貨,掃把星!”
原本還是對罵的兩人,一瞬間就打了起來。完全不顧圍觀人的鄙夷和指指點點,很快就有醫(yī)院的保安過來趕走了圍觀者,拉開了兩人。等人都走光了,那一對婆媳還站在那裡怒視著對方。
樊啓睿看熱鬧看完了就抱著周子魚要走,沒想到小孩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有錢麼?很多錢。”
樊啓睿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對婆媳,點了點頭。
“有,很多。”
周子魚點了點頭,讓樊啓睿把自己放下來。其實她已經(jīng)長得很大了,被像小孩一樣抱著也不舒服。
整了整衣服,周子魚走到年輕一點的婦人面前開口問道。
“你剛纔說,如果你的大女兒還在你面前,你還會賣掉她是真的麼?”
女人看著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女孩,惡狠狠的瞪了一眼,語氣惡劣。
“關(guān)你什麼事!”
說完扭頭就走,周子魚看著女人的背影開口喊道。
“如果你回答我的問題,我給你錢。”
女人聽到後停下了腳步,像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周子魚,嘴角笑的惡劣。
“誰家的小孩,有病吧!”
直到樊啓睿從錢包裡拿出一千塊錢來,女人臉上眼角的惡劣才收了收。
“只要我告訴你,那些錢就給我?”
女人的語氣充滿了半信半疑,直到樊啓睿也點了點頭,才又笑著開口說道。
“賣,爲(wèi)什麼不賣!長到這麼大也該十五六歲了,十萬塊買到山溝裡去給人當(dāng)媳婦兒。如果長得好就賣到好地方去,二十萬!”
說道最後女人彷彿夢想成真得意的大笑。
周子魚點了點頭,一把把錢塞給女人頭也不回的走了。
樊啓睿跟在小孩的身後,看著小孩頭也不回的往樓上走去。一把拉住小孩,樊啓睿沉聲說道:
“走錯了,那是上樓。”
小女孩站在樓梯上,轉(zhuǎn)身看著她,雙眼通紅卻沒有落淚。
“沒錯。我去把心臟給那個姐姐,你要幫我給那個女人二十萬。”
說完又要往上走去,被樊啓睿緊緊拽住。樊啓睿嘆了口氣說道。
“我們家是不會要你的心臟的。”
“爲(wèi)什麼?”
周子魚終於流下淚來,委屈的看著樊啓睿,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爲(wèi)什麼什麼都不要,明明在樓上的時候自己還是那麼的珍貴。
樊啓睿一看小孩,再想到剛纔的場景,一下就明白了小孩的想法。他認(rèn)真的看著小女孩說道。
“你很寶貴,對我們家來說。但是我們不會拿一個生命去換另一個生命,哪怕那個人對我們來說那麼重要。”
“所以你們家只要死的。”
樊啓睿聽到小孩的話還沒來得及反駁,就看到小孩甩開了自己的手向身側(cè)的樓梯扶手翻去。
“小心。”樊啓睿大喊一聲,伸手抓住了已經(jīng)翻出了半個身子的小孩。
“你幹什麼!”樊啓睿氣惱的看著小孩,這一次緊緊的抓住了小孩的手,接著說道:
“你別鬧了,我現(xiàn)在就送你回孤兒院!”
小孩被他拉的踉蹌了一下,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欄桿。
“或者我出門就讓車撞死,你再拿走心臟。”
周子魚憋的小臉通紅,但是眸子裡卻爆發(fā)出一股狠意。樊啓睿拉不動,一轉(zhuǎn)身就撞上了這麼一雙眼睛。周子魚看著樊啓睿轉(zhuǎn)身,又接著說道。
“只是等我死了,能給那個女人二十萬麼?”
小孩的眼裡滿是淚水,早已看不見出其他意味。
樊啓睿垂下眼眸,不再去看只哭不出聲的小孩,一把把人扛到肩上就像樓下跑去。
兩分鐘後,還是那一身綠,瘋狂的向樓上衝去。
手術(shù)室門口除了多了個吳老,沒有任何變化,如果忽略衆(zhòng)人更加紅腫的雙眼的話。
看著氣喘吁吁出現(xiàn)在衆(zhòng)人面前的二人,樊御皺了皺了皺眉說道。
“怎麼又回來了?”
樊啓睿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身邊的小姑娘周子魚大聲說道。
“我願意捐心臟,不讓我捐我就出門讓車撞死。”
“怎麼回事?”
樊御沒有理會小孩,依舊靜靜的看著樊啓睿。
聽出了二伯的生氣,樊啓睿趕緊把剛纔發(fā)生的事情講了一遍。又說道:
“出了醫(yī)院我剛把她放到地上,她就瘋了一樣往馬路上跑。我,我就把她帶上來了。”
衆(zhòng)人聽完以後都靜默了,樊御看了眼一臉冰冷眼睛好像藏著狠意裡的小孩,感覺要不是樊啓睿正拉著她,下一秒她就會從旁邊的窗子上蹦下去。
還未說話,原本站在角落裡的邵泊寧走了過去,眼神銳利有些陰暗的看著小姑娘。
“你真的自願救人?”
周子魚點了點頭。
“好,你進去。你的要求我會做到,我會十倍百倍的感謝你。”
邵泊寧一看小姑娘點頭,就從樊啓睿手中接過了小孩,幾步走到手術(shù)室門口推開了門,
小女孩看著裡面還有一道的門,語氣堅定的說道:
“不用十倍百倍,我只要二十萬,只給她二十萬。”
說完小女孩頭也沒有回的走了進去。
短短五六米的距離,走道兩旁站著的樊家人都沉默了。小乖,子晴,早就心碎了的殷簡陽,漂亮的司晴,抱著蔣欣哭的樊斌也擡起了頭,老太太看著那個小身影,一雙手狠狠地抓住了老伴的胳膊,老爺子拄著柺杖的手白了又白,離手術(shù)室最近的樊旭和齊向北,所有人都沉默。所有人的眉眼都有掙扎,但直到手術(shù)室的門被關(guān)上,所有的人都沒有出手阻止。
門關(guān)上的那一瞬間,蘇子晴抱著小乖失聲痛哭了起來。她清楚的明白,他們都做了一個可怕的決定,一件錯誤的事。
然而,最愛的人躺在那裡,你救還是不救。
一旁的蘇默看著丈夫沉默的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擦乾淚水消失在了手術(shù)室的門口。
失神的看著緊緊閉上的手術(shù)室,邵泊寧冷漠的向樊啓睿走去。
“走吧!帶我去見那個人。”
說完就要率先走去。一旁的樊御一把拉住了他:
“泊寧,你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剩下的讓我們自己解決吧。”
邵泊寧反手抓住樊御的手,沒有回頭。
“二伯,人是我?guī)淼模匀粦?yīng)該是我負(fù)責(zé)到底。而且您正是關(guān)鍵時刻,樊家容不得半點閃失。更何況。”
邵泊寧轉(zhuǎn)過頭來,像是在看樊御,又好像透過樊御,透過衆(zhòng)人,透過身後的那扇門,看到了裡面那個自己愛了很久很久的女孩。
“更何況,我不想讓長安恨我。”
說著輕輕一笑,抹下樊御的手向前走去。
樊啓睿看了看樊御,快速的跟上了邵泊寧的步伐。從後面走來的齊向北也跟了下去。
再回來時,邵泊寧手上已經(jīng)多了一份宛如兒戲的憑證。
今將生於何時何地的女兒以貳十萬元整賣給他人。買賣雙方簽字。
邵泊寧拿著那張紙向齊向北揮了揮,得意在下面他沒搶過自己。
而進了手術(shù)室的小魚,最後的記憶就是一雙湛藍(lán)的眼睛,操著怪模怪樣的中國話對她講。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感受到手中的湯碗被拿走,小魚終於回過神來。緊緊的盯著對面的女人問道。
“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麼?”
“不是叫什麼魚麼?”
對面的女人甚至連考慮都不曾有,張口就答道。但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人還是睜著一雙白滲滲的眼睛盯著她看,不禁有些訕訕的,連忙擠出一絲笑容來:
“媽媽上學(xué)不多,第一次看到你的名字,不太記得住。你再告訴媽媽一次,媽媽以後一定會記住的。”
聽完女人的話周子魚垂下了眸子,看著被塞到手裡紅彤彤的蘋果,輕輕的咬了一口。低聲的叫到:
“向北叔叔。”
“嗯。”
耳邊傳來溫和的應(yīng)聲,小魚眨掉眼睛上的水潤,輕聲地說道。
“我累了,想睡覺。”
齊向北看了小孩一眼,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蘋果。剛纔忘記了,居然給小孩削了蘋果,幸好反應(yīng)過來,只能自己吃了。
齊向北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安靜的看著那一對母子。果然過了一會兒,女人就尷尬的動了動身體,最後還是站了起來,只敢對沙發(fā)上的小女孩假笑道。
“那,那媽媽下次再來看你。”
說完就拉著身邊的兒子頭也不回的走了。那個男人的眼神真恐怖,不知道是幹什麼的。
齊向北纔不會管他們的心裡在想什麼,只不過一轉(zhuǎn)眼就看到小孩捧著個大蘋果坐在沙發(fā)上哭。
齊向北皺了皺眉頭,走過去抽了張紙遞給小孩。
“哭什麼?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是孤兒,只不過有的有人照顧而有的沒有罷了。”
周子魚眨了眨眼睛,任由自己被粗魯?shù)牟林蹨I。
“那爲(wèi)什麼我是沒有人照顧的那個?”
“誰知道呢?也許你上輩子光欺負(fù)別人家的小孩,所以這輩子就只能這樣了。”
“所以這輩子就只能被欺負(fù)嘛。”
小姑娘一聽原本快止住了的淚水又嘩嘩的留起來。
倒是逗笑了齊向北,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髮,笑著說。
“你現(xiàn)在是我們家的人了,以後不會有人再敢欺負(fù)你了。”
“那個大壞蛋也不敢?”
周子魚哭著問,大壞蛋是指邵泊寧,齊向北知道,想了想,齊向北一下一下的拍著小姑娘的頭說道。
“其實對你來說我們都是大壞蛋,對不起。”
周子魚聽後搖了搖頭,又咬了口蘋果說道。
“我不怪你們,其實我現(xiàn)在覺得自己挺幸運的。還活著,還拿了二十萬,那天老爺爺還說要讓我做孫女。想想都覺得跟做夢一樣。”
“老爺子孫女那麼多,還是給我做女兒吧。我可一個孩子都沒有。”
齊向北還沒說完就看見小孩看著擡頭看著自己,嘴巴里還有半塊蘋果,呆萌呆萌的。不由得心裡就軟了一下,伸手撥了撥小孩的呆毛,又笑道。
“爸爸可是很有錢的,別說二十萬,二百萬,兩千萬,爸爸都有,到時候都是你的。”
樊旭一開門就聽見了自己愛人說這句話,不由得笑道:
“親愛的你可真能幹,才幾個小時不見,你就把咱家閨女找到了。”
說著話已經(jīng)走到了沙發(fā)旁,寵溺的捏了捏周子魚的小臉,把小孩捏成了包子才肯罷手。
“來,魚兒,叫聲爹爹聽聽。”
原本還在傷心於自己像個笑話被自己騙了十幾年的周子魚,此刻聽到樊旭的笑語,才反應(yīng)過來剛纔都發(fā)生了什麼。不由得動了動嘴,最終也只是低頭又咬了口蘋果。
覺得這一口蘋果可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