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生下龍鳳胎, 姜玉姝幾乎丟了半條命。
她腦袋發木, 腦海常常一片空白,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待其徹底恢復神智, 已是十天之後了。
母親的本能,雖然飢腸轆轆,第一句話卻問:“孩子呢?孩子好不好?”
“挺好的。”王氏避重就輕, 樂呵呵告知:“奶媽就用那兩個你之前挑的, 知根知底, 勤懇老實,照顧孩子很有一手。”
郭燁站在榻前, 懵懂幼童從家裡近日的氣氛中,自發學會了擔憂與恐懼,皺著小臉, 嗓音稚嫩, 關切問:“娘,你生病了, 什麼時候才能好?”
“已經好了。”姜玉姝凝視長子, 心軟而溫暖,想擡手捏捏他臉蛋, 卻發覺自己渾身無力,軟綿綿,連手也擡不起來。
郭燁立刻高興了, 踮腳湊近,期待問:“那,你別躺著啦,快起牀,賞花摘桑葉?喂蠶,去不去?”
“小燁,不能壓著病人!”郭煜早已開蒙,又經歷過母親病逝,懂得死亡的可怕,忙拉起挨著母親撒嬌的堂弟。
郭燁撓撓頭,“哦。”
姜玉姝欣然誇道:“煜兒越來越懂事了。”她掃視一圈,不動聲色,“奇怪,怎麼不見你的小尾巴?寶珠呢?”
“她出去了,跟著她爹,找她繼母的孃家人商量事情。”
姜玉姝不解地蹙眉,“大人商量就行了,帶小孩子做什麼?”
“不知道。妹妹不太樂意,但龔伯伯吩咐了,必須去。”郭煜撇撇嘴。
王氏聽見杜家就生氣,耷拉著眼皮,淡淡告知:“是赴宴。兩家人一起吃頓飯,互相打探底細,商議今後的事兒。”
姜玉姝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嬸孃,我們剛纔去看了新的弟弟妹妹!”郭煜興致勃勃。
姜玉姝方纔便看出婆婆隱瞞了些麻煩,立即順勢問:“你覺得新的弟弟妹妹怎麼樣?”
“弟弟全身紅通通的,妹妹特別瘦小。”郭煜說著,兩手比劃了一下,感慨道:“妹妹愛哭,她只有這麼一點點大——”
“煜兒!”王氏忙打斷,寬慰兒媳婦道:“孩子提前出生,難免瘦小些,你放心,一定會慢慢長結實的。”語畢,她摸摸郭燁的腦袋,“想當初,燁兒剛出生的時候,也不胖,但看現在,多結實!”
姜玉姝眉頭緊皺,倏爾放心,倏爾擔心,掙扎著意欲坐起,卻只擡得起腦袋,“我想親眼看一看,不然總不放心。”
“快躺下!”
王氏等人紛紛勸說:“急什麼?嬰兒還能跑了不成?你元氣大傷,大夫叮囑必須臥牀休養,歇著,過幾天再看孩子也不遲。”
“是啊,身體要緊。”
“方大夫待會兒就到,給您把把脈。”
……
姜玉姝虛弱,稍一動彈便喘吁吁,中氣不足汗涔涔,無奈平躺,“唉,那我歇會兒再去探望。好餓,有吃的嗎?”
“有,當然有!”
下一刻,翠梅和小桃一人拎著食盒,另一人端著托盤,食物香味裡夾雜藥味兒,打量病人幾眼,欣喜道:“夫人醒啦?太好了!”
“大夫交代的,飯前服藥。奴婢服侍您洗漱洗漱,先喝藥,再用飯。”
王氏見房裡擁擠,便吩咐奶孃:“帶他們下去,明天再來請安。”
小哥倆依依不捨地退下,被奶孃和丫鬟簇擁著離開。
轉眼,房裡安靜多了,婆媳繼續交談。
“哼,混江湖的人,果然大多蠻不講理!杜家軟磨硬泡,既不準益鵬回家,更不準他帶走小紅,商量了幾次,至今沒談妥。唉,益鵬騎虎難下了。”王氏嫌惡黑著臉,憎恨道:
“那夥匪徒,胡攪蠻纏,強闖民宅,害得你摔倒,母子三人一度性命危急,幸虧神佛與祖宗保佑,有驚無險。否則,弘磊如何接受得了?又該怎麼向你孃家交代?”
姜玉姝靠著引枕半坐,翠梅喂其喝粥。她心有餘悸,後怕唏噓:“我算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了,多謝閻王爺,仁慈放我回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龍鳳胎,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你擁有了,好福氣啊。”家中添丁,王氏喜氣洋洋。
“但自古往往福禍相依,”姜玉姝心情沉重,十分低落,“你們不用隱瞞,我迷迷糊糊的時候,隱約聽見了,穩婆說我今後難以懷孕。”
能生,樂意生幾個,她可以慢慢考慮,與因爲身體的緣故無法懷孕相比,感受完全不同。
衆人一愣,面面相覷,旋即七嘴八舌地安慰:“你聽錯了!其實,穩婆的意思是:你元氣大傷,徹底康復後才能考慮下一胎。”
“好好兒休養,遲早會痊癒的。”
“夫人切莫胡思亂想。”
……
姜玉姝苦笑了笑,“或許這就叫天意,不接受也得接受。”頓了頓,她振作,打起精神問:“那,官府具體是怎麼判決杜家的?”
王氏嫌不夠解氣,冷冷告知:“當天闖進府裡的,無論老少,女的杖責三十,男的五十,其餘堵門鬧事的,統統二十。哼,實在是便宜他們了!”
“唉,那天,益鵬當衆下跪求情,加上你生產困難,全家焦頭爛額,我有顧忌,怕戾氣影響福運,左思右想,輕饒了匪徒。”
姜玉姝點了點頭,“適可而止,很對。咱們在赫欽安家,做事不能不留餘地。”
“杜家應該慶幸你母子三人性命無虞,要不然,即使我當時沒追究,等弘磊回來,他豈能饒恕罪魁禍首?”王氏極不痛快。
“提醒弘磊,讓他別急著回家,戍邊軍務繁忙,將領若是頻繁探親,上司恐怕會不高興。”
“知道!我特地叮囑了,叫他等孩子滿月時再回來。”
姜玉姝頷首道:“下個月恰巧是您的壽辰,一舉兩得。”
“唔。”王氏眉開眼笑。
姜玉姝吃了一碗粥,漱口擦嘴,忍不住批評:“照我說,龔大哥也有錯。杜家的事兒,他既然選擇留下調查,打探明白之後,爲什麼遲遲不主動聯繫?假如他及時採取行動,解釋清楚,杜家就不會興師問罪,鬧得難以收場。”
“唉,益鵬斯文老實,一貫有些優柔寡斷,況且,他從未與江湖人士打過交道,無意中娶了鏢頭的女兒,四個舅兄都會武功,他當然害怕了。”王氏既諒解,又恨鐵不成鋼。
“害怕?真是的,拖延能拖過去嗎?”
姜玉姝坐著消食,強忍身體不適,氣笑了,“娶都娶了,兩相情願,又不是坑蒙拐騙的,他害怕什麼?”
“他膽子小,一旦動起手來,只有吃虧捱打的份兒。”王氏嘆了口氣,透露道:“我問過了,他決定補辦喜事,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給杜家一個交代。”
姜玉姝搖搖頭,無言以對,慢騰騰躺下,“算了,別人的家務事,與咱們無關。我睡會兒。”
“對了,今早,劉知縣夫婦專程來探望,你當時沒醒,我帶劉夫人看了一眼,她就告辭了。據說,有公務找你商量。”
“哦?”
姜玉姝瞬間來了精神,忙囑咐:“翠兒,儘快寫個請帖,替我邀請劉知縣夫婦來、來品茶,問問究竟是什麼事。”
“八成有關你的升遷。”王氏嚴肅說:“依我看,無論什麼官職,最好推辭了,你現在太虛弱,根本不適合東奔西走。”
“升遷?”
升遷,升遷,升遷……不知這次,朝廷會給我什麼官職?姜玉姝萬分好奇,心潮澎湃,謹慎道:“傳聞罷了,壓根沒有準信。我得先打探消息,然後考慮考慮,才能做出決定。”
王氏愈發瞭解次媳,語重心長地說:“三個孩子還小,離不開母親……你忍心把孩子撂在家裡嗎?”
“當然不忍心。”姜玉姝霎時眸光一黯,輕聲說:“我會慎重考慮的。”
一晃眼,七月了。
驕陽似火,酷暑逼人。
郭弘磊一行風塵僕僕停在府門口時,汗溼戎裝,曬得臉泛紅。
他腳下生風,給王氏請安之後,匆匆洗漱,飛快看望妻子。
然而——
“不巧了,夫人正在休息。”
翠梅和小桃正在調/教新挑進房的丫鬟,小聲答:“通常,她未時末才醒,一沒休息好就犯頭疼。”
“要不、二爺先去看看孩子?”
郭弘磊擺擺手,輕手輕腳邁進裡間,定睛一望:
姜玉姝沉睡,臉色蒼白,比起懷孕前,氣色差多了。
成親至今,他從未見她變得豐腴,因爲種種事情操勞,總是一副纖弱的樣子。
郭弘磊凝視半晌,長嘆息,默默退出臥房。
少頃
郭煜和龔寶珠尾隨,郭燁興高采烈,顛顛兒帶路,擡手一指:“爹,看,弟弟妹妹!”
兩個奶媽忙讓開,露出一對剛滿月的龍鳳胎。
“我瞧瞧。”郭弘磊激動靠近,彎腰,轉瞬驚訝睜大眼睛,“雙胞胎,個頭怎麼差別這麼大?”
夏季的襁褓內,男嬰已經長開了些,皮膚白嫩,五官像極了父親,正閉著眼睛酣眠。而女嬰,長相隨母親,皮膚仍泛紅,比起胞兄,個頭小了一圈不止,正哭泣,哭聲微弱。
潘嬤嬤解釋道:“龍鳳胎,兩個胎胞,倆孩子一開始就各吃各的,哥兒天生壯些,姑娘胃口較小,個頭有差別很正常。”
“咳,其實,剛出生的時候,差別沒這麼大,哥兒月子里長大了許多。”
郭弘磊坐在榻邊,伸手想抱抱女兒,卻猶豫縮回,改爲撫摸襁褓,皺眉問:“孩子胃口不好,就沒請大夫看看嗎?可憐,可憐見兒的,聽聽,這哭聲小的!”
“隔三岔五就請大夫來看,剛滿月的嬰兒,大夫不敢用藥,只叮囑哄她多喝奶,吃飽了就哄她睡覺。”
郭弘磊目不轉睛,劍眉擰起,“她哭,是不是因爲病了?”
“沒有沒有!”
“大夫仔細看過了,姑娘沒生病,一生下來就經常哭。”
郭弘磊端詳女兒,恍然頷首,“吃得少、不睡覺、愛哭……難怪瘦小。”他扭頭,望了望旁邊酣睡的次子,喜憂參半,教導女兒:“別哭了,你該學學你哥,明白嗎?”
女嬰雖然哭得臉漲紅,卻仍看得出五官精緻,惹人憐惜,令父親十分心疼。
郭弘磊束手無策,催促道:“快,喂她吃點兒,哄哄她。”
“哎,是。”奶媽忙抱起嬰兒,使出渾身解數哄慰。
幾人圍著女嬰轉,直到親眼看著女兒入睡,他才起身,回房探望妻子。
“二爺。”丫鬟畢恭畢敬,屈膝行禮。
姜玉姝正對鏡梳理髮絲,扭頭,笑盈盈問:“你看孩子去了?”
“嗯。”郭弘磊大步流星,握住她雙肩,附耳說:“夫人辛苦了。”
姜玉姝逃過難產一劫,彷彿與兒女一同新生了,慶幸道:“孩子出生時不太順利,但順利滿月了,我很高興,不覺得辛苦!”
郭弘磊內心五味雜陳,歉疚不已,又道:“恭喜夫人。”
“喜從何來?”姜玉姝一怔,眸光明亮。
“朝廷的旨意下來了,宣判你無罪,並且,任命你爲圖寧知縣。”
姜玉姝心如擂鼓,擡手捂著心口,屏住呼吸,“知縣?圖寧知縣?這、這是真的嗎?”
郭弘磊眼裡飽含欣賞,“千真萬確,你即將成爲大乾第一位女知縣。”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玉姝升——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