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牙軍自東向射出第一箭后,謀劃的便是全局大戰役,這則被戲稱為“蟒蛇吞象”的戰略計劃,響應揚州分擔李重進的壓力只是附帶,好比買東西時商家附的搭頭。
將整個東川吃下,把漢中吞下,一統蜀中,建立大根據地,才是真正的戰略目標。
但出師要有名。
韓令坤和王彥超老奸巨滑,皮里陽秋,哼哈嗯啦的沒一句真話,要是和他們比耐性,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秦越這才決定冒險讓出空門,誘對方出手。
為了搶時間,更是把甲寅花槍這兩員虎牙軍最能打的悍將派到最遠的地方去,一阻石守信的進川步伐,二造鞭長莫及的事實。
如今,王彥超與韓令坤分別露出了陰深的獠牙,全師雄卻還只能在青泥嶺下耗著日子,雖然心急如焚,卻無別計可施。
因為這青泥嶺,乃是第一重要的戰略制高點。
得青泥嶺者主勝負。
青泥嶺若下,虎牙軍才能進出自如。
若是這個咽喉在別人手里捏著,則喘氣都困難。
喬青山死了,劉守忠走了,山上守軍數量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還沒了主心骨,全師雄振奮精神再次親率主力攻山。
然而,這一次,還未沖到第四座堡塢便敗下陣來。
山上守軍仿若打了雞血,一夜間功力增長數倍,狂若野獸。
對上那一襲紅衣的冰冷眸子,饒是全師雄久經戰陣,脊背上尤有寒毛炸起。
那是死寂的眼神,一如萬年寒冰。
“嬢的,這寨子要是奪不下,老子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
興州城外,三軍整裝待發,秦越正在做出征總動員。
這一回,他全副戎裝,親自領軍。
“兄弟們,我們出川勤王,可是別人卻卑劣的朝我們后背下手,韓令坤、王彥超正逞著兵鋒耀武揚威,欺凌我們的家人……
益州城外,已成焦土,華屋廣廈,被付一炬,百姓積蓄,被搶一空,稚子兒童,嚎淘大哭,嬌弱女郎,哀泣抗拒……
兄弟們,家鄉的父老鄉親,正翹首以盼,盼著我們報仇,兄弟們,如此血海深仇,要不要報……”
“殺……”
“殺……”
“殺……”
“出發,為家鄉父老報仇,我們受到的苦難,要讓敵人十倍償還,出發,向興元府進軍,我們也抄他們的老巢去。”
原先四散于鄉間林中的大軍已經合聚,加上武繼烈與張侗的人馬,整整一萬五千人,石鶴云接過先鋒令旗,獰笑著振臂高舉,一馬當先。
武繼烈與鐵戰并轡而行,一人一把肉干,嚼吃的渾身是勁,全身毛孔都透著歡喜。
步伐橐橐,旌旗獵獵。
大軍排成長龍,穿過定軍山,趟過東漢水,向漢中挺進。
……
益州城外。
休整了兩天的武德軍再次在韓令坤的長劍指揮下,喊著號子,推著云梯,冒著砲石和弩雨,向城下開進。
經過血與欲的澆灌,狂暴的戾氣已經在武德軍中生根發芽,個個眼神如狼,渾身上下都冒著嗜血的殺氣。
城頭的守軍,也在戰火中成長起來了,更因為有生力軍的加入,而斗志昂揚。
這支生力軍清一色都是娘子。
周容親自掛帥,蘇子瑜、歐陽蕊兒、鐵戰的妻子全真、石鶴云的妻子祝豐,以及王山宋群等屋里的女人,當然還有兩位耀眼到極致的明星——歡斯波羅檀和司馬春茵。
這支集慰問與救護為一體的娘子軍,所到之處,香風陣陣,卻又在軟言細語聲中,守軍們一個個挺直了腰桿。
周容更是在砲石聲中,于城樓上迎風而立,白衣似仙,與歐陽蕊兒合奏了一把琵琶曲,周容在曲藝方面,最稱豪的便是琵琶,更因為“琵琶聲急隱有刀兵之勢”而改變了自己的姻緣,所以一首“十面埋伏”曲一出,氣蓋戰鼓,聲聲催人奮進。
不過,因為她們的身份不同,沒人敢直視,哪怕她們再平易近人,面對她們,不論將士皆低著頭,眼盯腳面。
但是那兩位淘氣蛋就不同了,歡斯波羅檀頂著漂亮的孔雀羽,挎著雪亮的砍刀,肩上還扛著一把嶄新的伏遠弩,加上她乍乍呼呼的性子,所到之處,皆受到守軍們的熱烈歡迎,高舉盾牌護翼者,不知凡幾。
把阿檀得意的咯咯歡笑聲滿城飛揚。
然而,戰斗再次打響后,這位逞強堅持留在城頭的大海兒女,親眼目睹了戰況的慘烈后,沒心沒肺的她終于有了女人該有的樣子,哭嚎著,嘔吐著……
等把苦膽水吐干凈了,她卻倔犟的端起了弩。
司馬春茵則用她的細心,專業的醫護本事贏得了所有傷員的尊重,她治理的傷員,哪怕再痛,也死咬牙關。
一樣的戰火,城里城外卻粹煉出了不一樣的隊伍。
“殺……”
“殺……”
怒吼聲中,砲石亂飛,弩矢互射,戾氣與勇氣對撞,正義與殘暴拼搏。
昔日流金溢彩的錦江上,斷肢隨波起伏,頭顱與身軀分離,滿江血紅。
……
武定軍戰旗下的韓真與史進德部,所喊出的“殺”聲卻大多數時是面對百姓,鋼刀與鐵槍齊舉,巴州城門洞開,通州聞風而降,開州百姓跪伏,豐盛的繳獲、肆虐后的快感,以及勢如破竹的戰果讓他們意氣風發,猙獰狂笑。
成州城下,白興霸一手挽盾,一手執槍,咆嘯著率部先登。
廣捷軍北上第一仗,得打響了,否則,以后都沒臉和虎子喝酒。
……
鳳州城頭,甲寅終于迎來了他的新對手。
石守信的大軍終于到了。
來的卻不是一萬禁軍精銳。
而是整整三萬大軍。
城下迎風招展的,除了禁軍捧日軍旗外,還有京兆府的永興軍,涇州的彰義軍,鳳翔府的鳳翔軍,以及兜著圈子準備回京卻又被截下的興州武興軍,五軍齊聚,蔚為壯觀。
“哨探不足吶。”
趙文亮手扶女墻,謂然長嘆。
甲寅苦笑道:“這也沒辦法,誰讓我們只有這點人馬,不過也無需懼怕,那些方鎮州兵,更多的是來撐場子的,能打順風戰,卻不會來攻堅。”
“甲將軍言之有理,只不知那石守信有沒有卵子來斗將,老子一氣挑他十七八個再說。”
李儋珪擂著墻垛,卻是恨不得立馬殺下城去。
“九郎分析過,不論誰領軍,宋九重都會耳提面命,謹慎行事,寧可不勝,也不會輕舉妄動。”
“為何?”
“因為他們敗不起,哪怕小敗,也是致命的。”
甲寅笑道:“禁軍精銳的不敗金身若是打破了,其它方鎮的老帥們會怎么想,宋九重可是全靠著這十萬禁軍威懾天下呢。”
李儋珪良久無語,再出聲,卻其澀無比。
“真,笨,吶……”
這三字雖然沒頭沒尾,但甲寅很清楚他說的是誰,禁不住也為那位素未謀面的大帥感到宛惜,不過,隨之而來的,卻是滿腔自豪。
秦越的智囊團,放眼天下,都沒人可比。
不僅有老而不死的徐無和陳摶,不僅有世宗就十分信賴的宰相重臣李谷與王著,不僅有民事政務皆精通的曾梧與呂端,不僅有利益捆綁在一起的益州士卿,還有上百名教授博士、近千名學生士子組成的錦江書院。
只不過秦越做事,仿若興趣所為,一副吊兒郎當樣子,一般人不以為意,真的聚攏聚攏,就連李谷都感到恐懼。
不說別的,就那二十三州的人事調整,便好比喝水一樣的簡單,云淡風輕,夾袋里的人才隨便往外掏。
否則,那李谷又怎會盡心輔佐,甘心用命,又怎會苦口婆心的勸著滿腹書生意氣的王著?
那歐陽炯之為何顧不得風花雪月而四處奔波?
那呂端,又為何愿意留在益州忠心用事,而與兄長分道揚鏢?
得勢,先要有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