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北在生活細節上非常講究, 這一點他即便不說,沙朗心里也清清楚楚,特意又跑了一趟超市, 把昨天忘記的東西補齊。全新的洗漱用品, 牙膏牙刷毛巾香皂肥皂沐浴露洗發乳, 還有諸如糖果、巧克力、話梅、薯條一類的零食, 雖然不能當飯吃, 但是也能讓人變得開心起來。沙朗愛吃甜食,把榛子夾心的濃香巧克力整個含進嘴里大嚼特嚼,甜膩膩的馨香從唇齒間細細滾動, 令他回想起錢北的獨特味道,心里都滿漲著香甜。
午間的日頭仍是白茫茫一片, 微微的滲出點暖意, 地上數厘米厚的積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個不停, 底層的雪已經凍成了冰,可以想見小鎮外公路的狀況。披著單衫的沙朗打了個寒顫, 順了順囂張的雞窩頭,快餐店的大鏡子映出他瘦削的側影,染過許久的頭發早已脫色,呈現黑褐不勻的狀態,顯得異常狼狽。
“先生不點餐的話, 請靠邊在鏡子前隨便照, 不要妨礙其他人。”
聽到服務員小姑娘瞪著國寶級的熊貓眼不耐煩地催促自己, 沙朗氣呼呼的回瞪, 結果看了滿眼的煙熏妝黑眼線, 不由地罵性全失,“娃娃菜, 小雞燉蘑菇,土豆牛肉,打包帶走。”錢北該多吃點肉,瘦的跟竹竿風一吹都能刮跑,看起來弱柳扶風可憐見的,好像自己虧待了他一樣。
捧著熱乎乎的餐盒匆匆地出門,感覺到褲兜里的手機狠狠震動了一下,而后叮叮咚咚的兒童歌曲不依不饒地傳來,沙朗無奈地一翻白眼,只得把盛滿家居用品的塑料袋扔到地面上,騰出手來接聽催命一般的電話。
這個手機號碼平時并不用,能打來的只有那兩個家伙吧,一定是這幾個小時內梅景鎮又發生什么新鮮事了,不然他們再傻也不會冒這么大風險。
“沙朗沙朗!”清脆的女聲焦急而暴躁,險些破手機而出的爆發力和沖擊力讓沙朗耳朵一麻,嗡嗡直響。
“額滴神啊,怎么忘記這個母夜叉了!”沙朗暗中嘆氣,揉揉太陽穴鎮定地說:“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
黃了了打斷道:“聽話,別回去!有危險!”
“嘎?你犯什么毛病了?”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沙朗用肩膀夾著手機,重新拾起地上的袋子,踏上冰雪泥濘的小路。
“沙朗你個笨蛋!哎呀哎呀,……兔牙臭小子告訴我,說一幫壞蛋到延城逮你,估計現在就在小乙家守株待兔等著你自投羅網呢!你們好呀,這么大的事都瞞著姐姐,我聽到后別提多傷心,嗚嗚,這簍子可捅大了……”
“兔牙為什么不親自告訴我?”沙朗皺眉,他不大想把黃了了扯進來。而且,即使兔牙胖子都不確定他在延城哪個角落貓著,難道姓炎的真的法眼通天,在半日之內掌握了他的行蹤?
“兔牙……他不方便……”女孩的語氣有點躲閃。
“他們被抓住了?”
黃了了沒吱聲,過了一會兒大咧咧地安慰道:“我保證沒有事的,這些小夏蝦小蟹有我老爹罩著呢,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乖,我不耽誤你了,聽姐一句:有多遠滾多遠,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舍不著媳婦套不著流氓,啊哈,拜~”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小樓外,沙朗吞了一口唾沫,在角落處放下東西,整理了一下周身上下的衣服,深吸一口氣,以雄糾糾氣昂昂跨越鴨綠江的氣勢單槍匹馬地殺進去。
樓道,沒人。
拐個彎,地下室的入口敞開,堅實的鎖孤零零地躺在幾米外,還連著長銹的鑰匙。這是小乙的鑰匙。
從開口處跳了下去,一眼看見凌亂的床鋪空無一人,小乙面朝下歪倒在床邊,是被一記手刀劈暈的,可謂干凈利落,恰到好處。
答案很明顯,明顯到沙朗無法自欺欺人地逃開。
不知為什么想笑,笑得彎下腰,笑得胃部抽痛,眼角濕濕地泛光,視野中的景物模糊了又清晰,隱約聽到上面傳來凌亂而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踏在耳邊。
他仰頭等待笑意漸漸干涸,而后扒著梯子一躍而出,痞痞地對著圍在四周的打手說:“兄弟,單挑呢,還是群毆?”
幾個兄弟用行動回答了他。樓道狹窄,雜物堆積,四周至少有十個黑衣男子,真正上手的有五個,拳打腳踢夾帶著呼呼的風聲,一個不留神,招呼在肉上便淤青一片。沙朗是從小打到大的不良少年,最擅長的就是這種毫無技術可言的聚眾毆打,練得一手快拳,即使面臨著被動挨打的局面,也爭取撂倒對方幾位大將。
敵眾我寡,兩只倒下去,三只湊過來,沙朗已經體力不支,身體因為疼痛而遲鈍起來,力度和速度難以維系。他喘著粗氣向外瞥了一眼,只見背著光線站立一人,挺拔高大的身材、宛如雕刻的五官,放在人堆里也是個鶴立雞群的出眾人物,正是雪天里的那個男人。
片刻的分神,一記重拳擊打在小腹,沙朗被打倒在地,防御性地蜷縮身體,承受著暴雨般傾瀉而下的拳打腳踢。
“夠了。”男人大發慈悲地發話。
其中一個責任心強的保鏢同志意猶未盡地在沙朗脊背上補了一腳,踹得沙朗捂著肚子咳嗽了幾下,血絲從嘴角滑了下來。
眾人分開之際,一個人影漸漸逼近,氣勢凜然。
沙朗勉強抬頭,看到黑西服黑領帶黑襯衫煞神一般的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頗有古代君主的強大氣場,就差一件凜然威嚴的龍袍,一大批太監宮女帶刀侍衛充當跟屁蟲,以顯示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錢北的眼光的確不賴。
“這段時間,宇羅承你悉心照顧,我很感激。”
照顧這兩個字雖然輕描淡寫,卻似乎包含著咬牙切齒的恨意和妒忌。鼻青臉腫地沙朗回了一個傻笑,大度地搭腔:“不謝不謝,我應該做的。”
“我有個習慣,牙刷和情人,不能與他人共用。”炎夏非居高臨下地看著沙朗,眸色逐漸加深。
“嘿嘿,咱們商量一下,不如您干脆像換牙刷一樣換個新情人怎么樣,憑您的條件,燕瘦環肥隨便挑,為什么非要纏著我的老婆呢?”
沙朗痞痞地笑道,突然胸口上被重重一擊,巨大的沖勁令他的身子高高騰起撞在了雜物堆上,帶起一陣塵土飛揚。他眼前頓時漆黑一片,腦袋撞鐘似的嗡嗡直響,嘴里鐵銹味直沖鼻腔。
胸口裂開一般疼痛難忍,四肢麻木悶痛,一動都不能動。耳邊似乎聽到炎夏非不屑的冷哼,毫無波動地說:“就地解決。在他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
“炎哥,按老規矩辦么?”
“嗯。”
沙朗打了一個激靈。炎容組鏟除異己的老規矩,不僅是殺人滅口,據說還要毀尸滅跡,最后落得連個遺體都找不到……
他掛了就掛了,可他是拖家帶口的人啊,留下錢北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世上,他現在鬧別扭不要緊,如果聽到自己慘死的噩耗,一定難受得不得了,萬一想不開要尋死怎么辦?那個炎夏非根本靠不住!冷血兇殘,活脫脫現代的西門慶翻版,怎么可能真心疼惜別人的老婆?
北北,我死了也會回來保護你的……
剛剛積極補腳的哥們掏出一把尖刀,雪亮的光閃過沙朗的臉。
“大哥,您刀法好嗎?小弟求您就別給咱零碎折磨了,這千刀萬剮的活也太費事不是?您殺人無數,肯定下地獄底兒的命,小弟在閻王爺面前給您請個情,讓您升到十七層地獄快活……”
面癱兄的臉頰上肌肉抽搐,高高地豎起匕首,向下扎去。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幾乎在同時,一曲絕對不適合此情此景的圣誕歌歡快地響起。
沙朗用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偏過身子,刀尖一錯戳進手臂。對方連忙拔出兇器,死死摁住沙朗的身體,就要第二次下死手。
“最后一個請求,讓我接電話。”他喘著粗氣,向炎夏非請求道。如果幸運的話,那是他最后一次機會聽錢北說話。
叮叮當,叮叮當……
炎夏非使了一個眼色,一個保鏢從沙朗衣服里搜出歡騰著圣誕氣氛的手機,遞給主子。
完全無視沙朗的要求,炎夏非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電話。
沙朗豎著耳朵聽著,無奈手機的隔音太好,或者說電話那邊的人說話太輕,一個音節都聽不到。而一聲不吭的炎夏非則面色越來越沉,握住手機的指節嘎嘣嘎嘣響。
兩分鐘后,炎夏非泄憤地將手機甩到墻上,零碎的遺骸噼啪地掉落在地。
“我們走。”
“他呢?”面癱兄的刀還架在沙朗的脖子上,恨不得一刀送這個白癡上西天。
“不管他。”炎夏非轉頭對沙朗說,“饒你一次,以后夾緊尾巴做人,不要出現在宇羅面前,否則我見一次宰一次。”
后者連撐起腦袋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副撲地死尸狀,徹底昏迷之前還忿忿地想:我見錢北又不是見你,關你鳥事,現今的小三都這么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