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懸崖邊上,站著一個身著墨青色長袍的少年,袍子隨著高處的寒風飄蕩,一如他此刻的心,在刺骨的寒風中飄蕩著,漸漸變得越來越冰冷。
“她竟沒殺你?”魔君望著宿心的背影道。語氣聽起來驚訝的近乎夸張,可是眼神里卻一點疑惑之色都沒有,這個結果他似乎早已猜到。
“我沒死,你應該很失望。”宿心冷冷道。
魔君道:“讓你就這么痛快地死掉,我會更失望?!?
宿心道:“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過我們?”
魔君道:“我說過,背叛我的人,沒有好下場?!?
宿心道:“可這是我跟你之間的事,你為什么要把她牽扯進來?!?
魔君道:“因為她是你在乎的人,她痛苦一倍,你就會痛苦一百倍?!?
“你既然如此恨我,為何不從小就殺了我?”宿心道。他到今天都想不明白,魔君當年為何要收養自己。既收養了自己,卻又不把自己當做人看待,自小便變著法地折磨自己,卻又不讓自己尋死,想逃走便是更加殘忍的折磨,仿佛他越是痛苦,他就越是開心。
“你自小聰明,對我而言確實是個很得力的助手??墒悄銥榱双@得自由竟然勾結我的弟弟魔嚴試圖奪我魔君之位,我說過,背叛我的人沒有好下場,我本想殺了你,可是我答應了女娃娃不殺你的,你知道,我是很講信用的。哈哈…現在這樣比直接殺了你有趣多了,你知道的,看到你越痛苦,我就越開心?!蹦Ь劬ι钅?,笑容陰冷。
宿心轉身,掀長而鋒利的尖劍刃刺入魔君的胸口,宿心狠狠道:“你既不殺我,那我便殺了你?!?
魔君伸手握著劍,將劍折成兩半,刺入胸口的半截被他一手拔下,輕輕仍在地上,胸口的皮肉明明被刺破,卻沒有一絲血跡,也看不見傷口。
宿心將手中剩下的半截劍狠狠地扔到地上,展開姿勢施展法力,任憑他如何出招,魔君就是不還手,只是做些適當的防衛。
看他不出招宿心氣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魔君道:“我答應過女娃娃,不會傷你?!逼鋵嵥ε碌倪€是青羅下的那個咒,只要他傷宿心,軒轅石就會反噬。
“青羅,對不起?!彼扌难凵裰谐錆M了絕望,他想他是沒有能力再殺魔君了。寒風吹著他散落的頭發,他轉身一臉絕望地往懸崖邊走去,閉上眼睛,縱身跳了下去。
他只感覺身體不斷地往下,往下,突然,一股神奇的力量不斷拉著她向上。不久,他便感覺自己的身體落在了地上,睜開眼睛,卻是青羅使用法力將他救了上來。他驚異地看著柳青羅道:“為什么要救我?”她不是想要他死嗎?還有,她怎么會有法力?
同樣驚異的還有魔君。
柳青羅道:“想死可以,但是得死在我手上。”她指著魔君道:“我先解決他,再殺你。”
魔君輕蔑道:“你以為有了這點小小的法力就可以殺我?憑你這點小道行,就算有了軒轅石相助也未必能勝我,何況軒轅石現在在我手里?!?
柳青羅輕笑道:“軒轅石現在在你手里,等下就未必了。”說完,閉上眼睛,將無名指放在眉間,嘴里不知道在念著什么東西。
很快,軒轅石便出現在了她的脖子上。
魔君雙手在腰間摸索,方才還掛在腰間的軒轅石,現在卻不見了蹤影。
原來,柳四娘不僅交給了她喚起軒轅石力量的方法,還交給她如何將軒轅石的力量轉移到自己體內轉化為法力的方法,以及當軒轅石落入他人之手,如何召回的方法。
柳青羅盯著站在她眼前的魔君,道:“現在,我該為那些死去的人討回公道了。”
魔君笑道:“盡管放馬過來吧!”
柳青羅雙掌展開,放在軒轅石上,石頭浮起,發著耀眼的光芒,魔君這時也已經做好應戰的姿勢。
天色驟變,飛沙走石,兩股強大的力量在抗衡著,軒轅石力量雖大,但是柳青羅畢竟修行尚淺,在擁有千年道行的魔君面前根本占不了什么上風,一口鮮血突然從她口中噴出,她已經支撐不住了。
魔君也好不了多少,軒轅石的力量已經消耗了他大半的功力,再打下去,只怕兩個人都會沒命。
“哈哈……軒轅石果然厲害。”一個身著華服,面如美玉的男子從突然天而降,他手中折扇輕搖,回眸一笑,風情萬種。年紀看起來二三十歲左右。
宿心看著男子,驚訝道:“魔,魔嚴!”
說來也怪,這魔嚴說是魔君的弟弟,卻跟他長得一點都不像,認真看倒是眉宇間與宿心有幾分相似。
魔君道:“看來你已經等候多時了?”
他搖了搖折扇,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嫵媚道:“不久,幾百年都等了,還差這一時半會兒嗎?”
魔君聽到這句話,氣得氣血攻心,想站起來,卻被魔嚴硬生生地按住他的肩膀。剛才一戰,他已元氣大傷。
魔嚴故作關心道:“哎呀……哥哥,受傷了就該好好休息,想要拿回軒轅石是不是?我來幫你。”
說完又向同樣受傷坐在地上的柳青羅道:“小妹妹,把軒轅石給哥哥吧。”
柳青羅依舊閉著眼睛,一語不發。
“呦……不理我?!闭f完一掌推向宿心心房的位置,他捂著胸口,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
柳青羅眉頭緊皺,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心里有個聲音始終在提醒著自己,他是殺害姥姥的兇手,不可以心軟,不可以。
宿心直感覺胸口劇痛,不是因為魔嚴的那一掌,而是青羅的反應。
“好堅定哦……”魔嚴見柳青羅依舊閉著眼睛坐著,故意提高聲調道。
“要不,我把他殺了?!蹦琅e起掌,準備向宿心下手。
柳青羅從地上站起來,道:“要殺她也輪不到你來動手?!闭f完就要對魔嚴出招,胸口卻忽然一陣劇痛,渾身都使不出力氣,剛才那一戰,她也傷得不輕,根本沒辦法再戰。
“哎呦…….別激動嘛。受傷了就該好好養著,姑娘家的,別老是想著打打殺殺的嘛?!蹦拦首麝P心道。
說完魔嚴又各自看了宿心和魔君一眼,對柳青羅道:“兩個都是你的仇人呀?要不我幫你殺了他們?!?
魔嚴來回踱著步子,一臉為難道:“可是好為難啊,先殺誰好呢?”
“要不先殺宿心,哎呀……可是屠了柳樹村,殺了你姥姥的是我哥哥呀,要不我殺了他?!闭f完沖著魔君道:“哥哥,對不起啦!誰叫你做錯了事呢?你知道我做人向來是很公正的,對不起啦?!蹦琅e起掌,用法力運起一團氣,就要推向魔君。
“為什么?”沒想到,宿心竟然擋在魔君身前,替他擋了這一掌,魔君抱著奄奄一息的宿心,不解地問道。他剛才還揚言要殺他,為何此刻卻要救他。
就連魔嚴和柳青羅也對宿心的行為感到震驚。
嘴角的血還未干,卻又新突出一口鮮紅的血,宿心沖著魔君笑了笑,道:“始終還是你養育了我。這一掌,算是我欠你的?!?
“你……”魔君看著懷中奄奄一息的宿心,內心似有一絲悸動。
“只是不知道你為什么那么恨我?要是你對我好一點,或許我們會相處得不錯的。”宿心望著魔君,眼睛里充滿了復雜的感情。他感覺自己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他想知道這個埋藏在他心里十年的答案。他四歲便開始跟著魔君,可是無論他怎么努力修行,再怎么聽話,魔君就是討厭他,折磨他,甚至有好幾次幾乎殺了他。他想不明白,他既然這么恨他,卻為何還要收養他。
魔君沒有說話,只是扶起宿心,將自己的掌心與他的掌心相對,他這是,把自己的修行傳給他,救他性命。
魔嚴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驚住了。平常心狠手辣,冷漠無情的魔君,居然會作出如此驚人的舉動,他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換宿心的命啊。
他突然心生一計,對柳青羅道:“小姑娘,把軒轅石給我。不然我殺了他們兩個?!睂Π?,此時只要他動手,他們兩個都必死無疑。
柳青羅道:“他們本來就是我的仇人,你殺了他們倒是稱了我的心。”
魔嚴詭笑道:“是嗎……那我便動手了?!彼彩窃谫€,賭宿心在她心里的位置。
“慢著!”柳青羅制止道。她是相信,他是真的會殺了他們。只是,殺了她們她不是應該很開心的嗎?可是,她卻又怕,怕宿心哥哥死在她面前。始終,她還是沒辦法真的看到他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緩緩地從脖子上摘下軒轅石,一步一步,走向魔嚴。
宿心只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只是這股力量太過強大,在他體內到處游走,他只感覺渾身發熱,整個人就像置身在火焰中一般,良久,這股氣才平復下來。他緩緩睜開眼睛,卻看到倒在他面前的魔君,頭發已經變得花白,容顏也已經衰老,他扶起魔君,狠狠地搖著他的肩膀,大聲問吼道:“為什么?為什么?”
魔君氣息奄奄,聲音虛弱,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那么恨你嗎?我現在就告訴你,因為你是我最愛的女人跟我最恨的男人生的孩子。我恨他們,但是他們都死了,所以我只能恨你。”
宿心道:“那你為什么還要救我?”
魔君道:“我恨她,可是我更愛她。你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死了,她會很傷心的?!闭f完他沖著天空微笑著,他仿佛看到她穿著紅色的嫁衣,在上面對著他笑,他也對她笑,他安祥地閉上了眼睛,慢慢地變成一縷青煙,消散在他懷中。
而魔嚴,哪里去管顧這倆人的生離死別,只看見柳青羅摘下項間的軒轅石,便一把奪了過來。然后一掌將柳青羅打下了山崖。
宿心沖到山崖邊,想將青羅拉住??墒牵芸吹降闹皇撬叵侣洌叵侣洌詈笙г诹穗硽璧脑旗F中。
他朝著山崖下大聲喊道:“青羅,青羅……”可是除了山崖間的回聲,什么也沒有。
他轉過頭,對手中拿著軒轅石的魔嚴道:“你既然都已經得到軒轅石了,為什么還是不肯放過她?”
魔嚴道:“我可是還記得魔君的教訓。你別忘了,她可以將軒轅石召回。我可不敢保證,等她恢復了元氣,軒轅石還在我手上。”
“舅舅,我們是不是太殘忍了?”沉默了許久,宿心黯然道。
原來魔嚴并不是魔君的親生弟弟,而是宿心母親千洛的親生弟弟。當年魔嚴的母親帶著年幼的兩姐弟嫁給了魔君的父親魔軒,說起來,千洛應該是魔君的妹妹,可是魔嚴卻愛上了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從一開始,他們便已經聯合起來,對付魔君。只是,他們一個是為母報仇,而另一個則是為了奪取魔界至尊之位。從受傷,到被青羅所救,再到柳樹村被屠,一步一步,都是精心策劃好的,只是為了得到軒轅石,對付魔君。只是,他把所有的東西都算進去了,卻忘了把自己的感情算上,她沒想到,他會遇到如此善良可愛的青羅,更沒想到,自己會對她動情,而魔君,竟然會為了救他犧牲自己,看著魔君死在他懷里,他想,或許,他并沒有那么恨他。
似乎所有目的都達到了,可是他卻開心不起來,之前內心充滿了仇恨,一心想著報仇,滿腦子都是報仇,而現在,真的報仇了,滿腦子卻變成了痛苦、愧疚、思念,比起仇恨,這三樣東西讓人難過得多。而他大概這輩子,都沒辦法擺脫這三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