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定再怎麼說也是橫雲市首富,他既然找了艾爾諾醫院做親子鑑定,就是百分百相信這家機構的誠信與權威。
更重要的是,陸由與周瑾接觸過好幾次,絕對相信對方的人品。
既然鑑定報告沒有差錯,說明李時真並非周永定的親生兒子。
那個被周瑾從醫院救出來的男嬰,最後還是沒有逃脫悲劇的命運。
至於他隨身的遊戲幣,輾轉流落到李時真身上,這才造成了今日的誤會。
“我現在如果能夠救下那名男嬰,就能夠逆轉未來!”
近了,近了,終於近了!
黑漆大門就在眼前,陸由還沒從車裡跳出來,就聽見宅邸二樓傳來撕心裂肺的喊叫。
“不要,不要啊!”
這是周瑾的聲音,她還只有六歲,就已經見識到了人世間的生離死別。
已經來不及破門而入了。
陸由另闢蹊徑,繞路走到宅邸側面,來不及將車停穩就跳了出來。
天黑路滑,她摔了一跤,滿身滿臉都是泥水。
李時真如果還在就好了。
男人就是靠不住,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陸由爬起來,抹黑走到臥室樓下。
一道猙獰的閃電撕裂漆黑的夜空,將窗口伊藤美成的臉映照得好像惡魔。
他渾然沒有察覺陸由的存在,只是狂笑著,笑得慘無人道。
他手裡抱著一個條形包裹,陣陣無助的哭聲傳來,越來越弱。
他用力往下砸去。
閃電閃過即逝,徒留暗夜,以及似乎無止境、令人揪心的悶雷。
男嬰的哭聲已經停止。
陸由眼中淌出兩滴淚水,並非傷悲,而是欣慰。
危急關頭,她縱身躍起,在男嬰落地前將其抱住。
雙臂發出咔咔的骨骼斷裂聲,疼得鑽心,卻抱得更緊了。
微弱的光線灑在男嬰臉上,他睡著了,神態安詳。
樓上又傳來幾聲慘叫,這回換成了伊藤美成。
“我一定會殺了你,一定!”
陸由不知道樓上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周瑾有危險。
救了這個,卻間接害了那個,不應該是這樣!
寧不願替李時光代死這件事的陰影從未真正散去。
陸由將男嬰小心翼翼地放在車裡的後排座位,脖頸的石頭項鍊自然垂下,輕輕落在男嬰的臉上。
男嬰的眼睛忽然睜開,與陸由四目對視,兩秒鐘後緩緩閉上。
陸由鬆了口氣,從車廂裡退出來,準備關上車門的時候,迎來了另一道閃電。
四野亮如白晝,周瑾提著一柄廚刀,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她滿臉是淚:“他害死了我弟弟,我卻沒有膽量殺他,我下不了手,我真沒用……”
滾滾雷聲將天地淹沒殆盡,只剩下亙古不變的黑。
陸由蹲下來,將周瑾緊緊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聲安慰:“別擔心,你弟弟安然無恙呢。”
豐田SUPRA慢慢駛向永定湖的方向。
周瑾將男嬰緊緊抱在懷裡,不停地說著謝謝、謝謝。
陸由嘆了口氣:“你真正應該感謝的人是寶貴,她……付出了生命。”
周瑾安靜下來,半晌才說:“我真沒用,我真該割斷那個日本人的喉嚨!”
陸由從後視鏡中看到周瑾怨毒的眼神,不寒而慄,打岔說:“你怎麼會來這裡呢?”
周瑾慢慢垂下眼簾:“這是媽媽告訴我的……”
周夫人最瞭解周永定的處境,所以纔會在懷孕之後搬離周家,來到幸福裡暫住,因此才結實了父母雙亡的戚安居。
她平日裡吃齋唸佛,虔誠禱告,希望自己腹中胎兒一定要是個女孩。
因爲只有女孩才能在周家活下去。
周夫人生下男嬰後,失血過多,死在了手術臺上。
周瑾按照母親進手術室前的叮囑,如果生下男孩,一定要帶他逃離周家。
逃到什麼地方去呢?
周永定早有應對,他在私底下斥重金,匿名從對手伊藤家購買了永定湖附近的悲喜宅作爲妻兒的藏身之所,那時候名字裡自然沒有“兇”這個字。
周家那些惡徒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周永定的“異心”會藏在對頭家裡。
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周夫人在預產期到來之前腹痛不止,需要馬上生產,打亂了這個計劃。
周永定剛剛打垮伊藤電子,無暇親自到醫院將兒子帶走,只能送來用一枚遊戲幣提示逃生之處。
周夫人失血過多而死,戚安居遲遲未回,身邊只剩下周瑾這個六歲孩童。
屋漏偏逢連夜雨,伊藤美成家破人亡,要用周家骨血,祭奠亡父的在天之靈。
周瑾帶著男嬰逃出醫院後,並不知道後面有伊藤美成尾隨,攔了臺出租車,徑直前往悲喜宅,那裡早就準備了一應生活物品。
伊藤美成一路追到故居,想要在自己的地盤從六歲幼童手裡搶奪一名男嬰,還不是易如反掌。
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將大門反鎖的時候,周瑾已經將伊藤電子碩果僅存的那枚遊戲幣投入大廳“悲”面的嘴巴里。
伊藤博學建設悲喜宅之初,在繁複的浮雕下面設置了逃生機關,以備不時之需。他當然想不到有朝一日,敗家子伊藤美成會因爲囊中羞澀,而將悲喜宅出讓。
伊藤美成終於在二樓臥室找到了周瑾,那裡就是機關所在之處。
周瑾終究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就算掌握了地利,卻也未能成功將伊藤美成引誘到陷阱中。
伊藤美成搶到男嬰後,將其從窗口丟下,自以爲得手後志得意滿,終於來到了那麪塑有美杜莎浮雕的牆下。
美杜莎忽然“活”了過來,無數蛇發破牆而出,將伊藤美成牢牢縛住。
周瑾從外面撿回伊藤美成失落的廚刀,抵住對方的咽喉:“你害死了我弟弟,我要殺了你!”
伊藤美成嚇得尿了褲子。
周瑾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陸由覺得必須說點什麼:“寶貴姐姐救了你弟弟,她是好人。伊藤美成害了寶貴姐姐,他是壞人。你如果殺了伊藤美成,就變成了像他那樣的壞人。你中途留手,說明你是像寶貴姐姐一樣的好人。”
她爲了六歲孩童能夠聽懂,特意用了“好人”和“壞人”的概念,到頭來卻將大道理變成了繞口令。
周瑾眼中閃動著淚花:“難道……好人就只能任由壞人欺負嗎?”
豐田SUPRA停在漆黑的永定湖邊,引擎聲戛然而止。
陸由轉過身,靜靜地看著不知所措的周瑾,問:“欺負壞人的好人,還是好人嗎?”
周瑾想了好久,才搖頭說:“我不知道。”
陸由說:“沒有天生的壞人,只有做錯事的好人。好人今天做錯了這個,覺得不要緊,明天又做錯哪個,覺得很應該,長此以往,就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壞人。”她從周瑾手裡接過男嬰,“你想成爲寶貴姐姐那樣的好人,還是伊藤美成那樣的壞人呢?”
周瑾這回立刻回答說:“我想做個好人。”
陸由微笑說:“希望你永遠記住這句話。”
周瑾點點頭,懷疑地看著四周:“姐姐,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呀?”
陸由反問:“你逃離醫院後,爲什麼沒有報警呢?”
周瑾有些委屈:“媽媽說,如果生的是男孩,一定不能讓周家其他人知道。”
陸由單手抱著男嬰下車,指著不遠處的白色建築物說:“我們可以將你弟弟送到那家孤兒院去,保證沒人知道他還活著。”
周瑾揚起頭問:“孤兒院?”
“六合孤兒院,院長是我的朋友,你說不定也認識。”她用另一隻手牽著周瑾:“你弟弟有名字嗎?”
周瑾低聲說:“媽媽給取了名字,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叫周瑜。”
陸由笑道:“那我現在豈不是握瑾懷瑜啦。”
周瑾搖頭:“我弟弟以後不能叫這個名字了,會被發現的。”
兩人邊走邊聊,很快就到了六合孤兒院門口。
陸由忽然停住腳步,她原本以爲陸巡能夠矇混過關。
網絡上有很多僞造隕石坑的案例,國內國外都有。譬如說澳洲某小學生爲了完成課後作業僞造隕石坑,甚至一度讓美國航空航天局的專家信以爲真。
天有不測風雲,陸巡與張恆精心設計的隕石坑,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沖刷得看不出本來的形狀,估計那些人爲添加的金屬元素也流失得差不多了。
周瑾問:“姐姐,怎麼啦?”
陸由搖頭表示沒事,然後敲響了六合孤兒院的大門。
賀老六開門後的第一句話是:“我好不容易纔將阿真哄得睡著了,你們說話注意動靜小點。”
他看見陸由懷裡的男嬰,又問:“什麼情況?”
陸由沒有多想,半開玩笑說:“擔心你生源不夠,送貨上門呢。”
周瑾打量了賀老六半天,忽然喊了聲:“六郎叔叔!”
賀老六隻是綽號,他在家族排名第六,原名賀六郎。
周瑾早前見過賀老六好多次,姑姑程衣讓她喊的稱呼就是六郎叔叔。
賀老六找來乾淨暖和的包被給男嬰換上,有些生氣:“都什麼年代了,竟然還重男輕女,周家還真是個奇葩!”
周瑾搖頭說:“媽媽生的是弟弟,不是妹妹。”
賀老六瞪大了眼睛,罵道:“我一直以爲周家的女人沒有地位,沒想到男人也沒地位。周永定這個孬種,敢生不敢養,我呸!”
他生了一陣悶氣,問:“這孩子有名字嗎?”
他不等其他人說話,擅自做主說:“反正也不能姓周,我來給他取一個吧。就叫何生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