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去李姐家,朱砂著實受了不小刺激。
復(fù)式樓房,亞光木地板,水晶吊燈,客廳擺放著的黑色立式鋼琴……還有那種一百多塊錢一雙的韓國品牌拖鞋。
若不是李姐先一步打開了玄關(guān)的鞋柜,朱砂差點兒就直接打了赤腳走進屋了。
靠一個女人撐起來的家,這么光鮮、豪華……嗯,對朱砂來說,這確實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不論是感慨還是羨慕,當(dāng)朱砂目光落在客廳正中掛著的那幅全家福油畫時,頓時倍感心酸。盡管朱砂不想流露出任何異樣情緒,目光卻如同被畫粘住。
畫中,李姐與黃工并肩而坐,身后是一個高挑女子,女子雙臂環(huán)著父母的頸項,臉頰貼在一起。一家三口,笑容如沐春風(fēng)。那是一種外人看得到,卻看不“懂”的笑容。朱砂看得有些失神,直到李姐看見了她包了紗布的手,問起,朱砂才慌忙收起思緒,想了個理由解釋手受傷的原因。
聽李姐說,她女兒是學(xué)油畫的,明天起,她會是一所重點高中的美術(shù)老師,專門負責(zé)學(xué)校里的美術(shù)類考生。
李姐的女兒叫黃欣,是個模樣很標(biāo)志的女子,有雙漂亮的單鳳眼,只是給人的感覺稍嫌冰冷。黃欣接過朱砂的裝了香水的小紙袋時,對朱砂淡淡一笑說了聲謝謝,完全沒有要打開的意思。而對于聶羽送來的大堆禮物,她幾乎是碰也不碰,垂眸冷眼掃過,一轉(zhuǎn)身便直徑回房間去了。
朱砂對于黃欣的態(tài)度完全摸不著頭腦,她側(cè)眸看聶羽,他蹙眉苦笑。
“不好意思,這孩子太不懂事……小聶,讓你費心了。”
李姐的笑容顯得有些尷尬,她接過東西,沖聶羽點頭,“沒事,別在意。”
聶羽搖頭,仍皺著眉,輕嘆一聲:“她沒有錯。”
在這樣不明原因的尷尬氣氛中,這頓晚飯朱砂吃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
她看得出來,黃欣針對的是聶羽,至于原因,她自然是不明白。
飯后,朱砂像個傻子一樣呆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事實上,她很想過去幫李姐收拾碗筷什么的。可是聶羽先她一步進了廚房,朱砂隱隱感覺他們或許是想說什么的,于是便乖乖退了出來。
“你叫朱砂?”
黃欣不知什么時候從樓上下來,站在她面前。
黃欣個兒很高,四肢纖細,如同漫畫上的女孩,說話時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說實話,朱砂對這女子印象很糟。
“嗯。”朱砂抬頭看了看她,輕揚著唇角點了點頭。
“我媽經(jīng)常跟我說起你,說你很懂事……謝謝你的香水,安娜?蘇這個牌子的化妝品包裝都很漂亮,我一直很喜歡。”黃欣說著,似乎在以共同的“愛好”拉近距離。
在朱砂看來,黃欣大約是那種很有品位的女孩。可惜朱砂卻是不懂,或是有意不懂。
她靦腆地笑了笑,“我覺得味道也很香。其實我對化妝品不怎么懂,那個是聶總替我挑的,你喜歡就好。”
朱砂的回答如同一枚軟丁,黃欣微微蹙眉,片刻,眼中浮出一絲客氣地淺笑,鳳眸微合,“總之,謝謝你來幫我慶祝。”說完,黃欣轉(zhuǎn)身,又回房間去了。
朱砂皺了皺眉,低下頭。她并不清楚黃欣想表達什么,不過自己剛才確實沒必要那么說,畢竟李姐那么幫她,而黃欣是李姐的女兒。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黃欣對聶羽的冷漠卻讓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在這之后,三人坐在客廳,面前放一杯茶、一個果,東扯扯,西談?wù)劊钡?點,茶果未動,朱砂跟聶羽起身告辭,黃欣一直待在房間里沒再出來過。他們走時,李姐笑著道歉,說這孩子性格太怪,聶羽只是搖頭,而朱砂心中有愧頷首不語。
原以為這會是很愉快的晚餐,卻沒想到在壓抑之中進行,在尷尬中結(jié)束。
朱砂不明白,黃欣怎么會這樣敵視聶羽,難道說聶羽跟她有什么過節(jié)?或者感情糾紛?
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不過無論怎樣,朱砂大概再也不敢去李姐家了。第一,她下意識的討厭搞藝術(shù)的人。第二,她不喜歡被人居高臨下看著的感覺。
“餓了嗎?”
車穿過城市的繁華地帶,路邊的小吃攤點逸出陣陣香味,刺激著人的食欲。
“才剛吃過。”朱砂說。
“那叫吃過?是看過了吧?”聶羽笑笑,扭轉(zhuǎn)方向盤,車拐進了小吃街的巷子。
是的,李姐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只是,被黃欣冷冰冰的眼一掃,再是天上的美味她也吃不下去了。
朱砂淡淡一笑,沒說話,算是默認。
隨著車身輕轉(zhuǎn),前架上白色的香水盒子歪倒。朱砂抬眸掃過,又看了聶羽一眼,沒有說話。
安娜?蘇。黃欣說過,她喜歡這個牌子。是巧合還是……?
朱砂抿了抿唇,淺勾嘴角。巧合或刻意,均與她無關(guān)。
下車吃了些餛飩,朱砂跟聶羽回到車上,告訴了聶羽她家地址。車搖搖晃晃開往朱砂在郊區(qū)租下的小屋。大約是吃飽喝足,隨著路燈飛掠而過,朱砂靠著靠著,竟然就這么睡著了。
待她再次睜開眼,車已經(jīng)熄火,而車窗之外,正是她家樓下的胡同口。
朱砂側(cè)眸望去,聶羽頭埋在方向盤上,似乎睡著了。
看來車已經(jīng)熄火了許久,可他為什么不直接叫醒她?
朱砂抿了抿唇,握住門把,想直接開門下車,但遲疑了片刻,還是用纏著紗布的手指敲了敲聶羽的肩膀。
聶羽醒得很快,幾乎是立刻坐了起來,表情有些尷尬。
“聶總,我下去了,謝謝。”朱砂頷首,淡淡笑道。
聶羽微微蹙了蹙眉頭,目光落在朱砂纏著紗布的手指上。
“沒事了?”
“呃?”朱砂莫名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問什么。
聶羽淡淡笑了笑,幾乎在上一句問出的同時點頭。
“嗯,我送你進去。”
說著已經(jīng)開門下了車。
朱砂想說不用,但見他已經(jīng)下車,于是也不說什么,跟著下了車。
胡同很深,沒有路燈,若晚上一個人走,確實讓人毛骨悚然。而且這一帶比較偏僻,聽說到了晚上常有人打劫,于是朱砂幾乎不在晚上跑出來。
朱砂低著頭走在前頭,而聶羽跟在她背后。腳步一深一淺地敲打著石板鋪砌的小路,黑暗之中卻如一顆定心丸,讓朱砂覺得頗為塌實。
“你家住這里?這么晚回來,父母會擔(dān)心吧?”聶羽問。言下之意就是問她家人怎么不出來接她,甚至這么晚了連個電話都不打來。
“我家不在這里,我一個人住。”
朱砂這話說得挺不自然。畢竟當(dāng)初她選擇在異地工作時父母就反復(fù)叮囑她,別隨便跟別人說自己一個人住,否則,若遇上了不安好心的家伙,很容易吃虧。
“嗯……”聶于沒有回頭,只是微微頷首應(yīng)了一聲。
“對了……朱砂,明、后兩天,你不用上班。”過了一會,聶羽突然開口道。
“啊?”朱砂愕然,步子突然頓住,若不是聶羽反應(yīng)快,兩人便撞上了。
“放心,我不打算炒你魷魚。這好歹是工傷,給你兩天假。”聶羽扯了扯嘴角,輕笑道。
朱砂怔怔望了他一眼,心中頗為感激。低下頭去。
聶羽將她的神態(tài)看在眼底,卻故意笑道:“我說……朱砂,你都不謝謝我?”
朱砂窘迫地抬頭,對上他含笑的眸瞬間又側(cè)開頭,淡淡一笑,輕聲道:“謝謝。”
話音落時,朱砂見聶羽嘴角揚了揚,回頭繼續(xù)走在前面。
“朱砂,我發(fā)覺你說話都不敢看別人眼睛,萬一以后叫你去談個工程怎么辦?”
“我?出去談工程?”她有些不可思意地反問,聲若蚊蠅。
“對,難道你想一輩子當(dāng)材料員?”
他笑笑,搖頭道:“現(xiàn)在你剛畢業(yè)不久,當(dāng)然沒關(guān)系。但說句實話,材料員,隨便找一個中專生都可以勝任。如果你打算一直做這個工作,工資方面不會有多少上升空間。兩千頂天。一個人勉強生活,但如果要養(yǎng)家,那是絕對不夠的。技術(shù)人員就不同了,既然李姐肯教你,你就好好的跟她多學(xué)一點……”
朱砂低著頭跟在聶羽身后,一邊聽他說,雙頰發(fā)燙,只能以笑回應(yīng),而這笑容,聶于卻看不到。
聶于仍舊不回頭,仿佛之前的問話只是自語。
轉(zhuǎn)了個彎,朱砂走進了一棟四層的小樓房。可能在聶羽看來,這是座危樓。外墻墻面的水泥已經(jīng)脫落了,露出磚頭來;漆黑的樓道之中,堆滿了籮筐、煤塊、破板凳等雜物,只留下極狹窄的空間供人上下。
“幾樓?”
“三樓。”
朱砂原本以為聶羽還會問些什么,比如怎么一個人住這種地方之類……
但聶羽什么也沒說,將她送上了三樓,看著朱砂拿出鑰匙后,只是吩咐她晚上把門鎖好,便匆匆下樓去了。
朱砂頓了頓,聽樓下的腳步聲走遠,急忙追了幾步,趴在樓道的欄桿上向下張望,直到目送那個夜幕下時隱時現(xiàn)的身影完全消失,這才輕嘆一聲,捏了捏自己的臉,上了四樓。
她家,其實在這層。
父母教育得好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朱砂關(guān)好了房門,稍微有那么一點點內(nèi)疚,但洗漱完畢之后便安然地鉆進被窩想著明天不用上班,含著笑,想直接會周公,無奈大腦卻不正常的清醒著,輾轉(zhuǎn)難眠。
約莫凌晨2點,朱砂終于禁不住疲勞轟炸,昏昏睡去,直到第二天上午11點,被叫門聲驚醒。
“小朱謝謝你,謝謝你啦!你真是個好人,知道關(guān)心我這樣的老太婆,謝謝啦,謝謝啦……”
叫門的是樓下吳婆婆。七十多歲,打前年老伴去世之后一直是一個人住。上個月,小偷半夜撬門進了吳老太太家,將老太太存了大半年的退休工資3000元現(xiàn)金偷了個干凈,氣得老人病了半個月。自此以后,每到夜里吳老太總擔(dān)心小偷進屋,夜夜睡不安生。而老太太急急忙忙跑來道謝,正是關(guān)于這事。
朱砂一頭的霧水,愣愣地望著吳老太,硬是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做過什么好事,值得老太太這樣感激。
“呀,小朱你就別謙虛了,我知道是你。那個……裝防盜門的師傅說了,客戶簽名單上寫的是小朱的名字呢。我知道,我知道……”
“防盜門?”朱砂瞪大了眼,完全不知所云。
“不就是小朱叫人幫我家安裝防盜門嘛……喏,票據(jù)都在這呢……謝謝你了小朱,現(xiàn)在晚上睡覺都安心些了。你不知道啊,我們老年人瞌睡本來就少、易驚……你真是做了好事……做好事還不想我知道,真是好人,這年頭已經(jīng)難得有你這么好的人了,小朱謝謝你……”
老太太很是開心地說著,往朱砂手里塞了一袋子咸魚干,說是湖南老家送來的,小小心意,希望朱砂收下。
朱砂是笑著送老人走的,但關(guān)上門卻忍不住捂著嘴笑趴下,笑完了,又想哭。
看著票據(jù)上分明簽著自己的名字,但那字跡當(dāng)然不是她的。
聶羽,一定是他了。
說起來這真的是個美麗的誤會——昨天聶羽走時,朱砂站在門口掏鑰匙的那家,正是吳老太太她家。
然而再看看票據(jù)上防盜門的價錢,兩千三百一十九,朱砂知道,兩月的工資離她而去了,心痛歸心痛,但這錢是一定不能欠人家的,但也不是馬上就能還上,且先記下。
工傷假結(jié)束之后,朱砂照常上班、下班,工地、建材城、家里,三點一線地跑動著。不過自打傷好了回工地,她每天做完了手里的工作,還要進施工現(xiàn)場“觀摩”。而那“施工現(xiàn)場”并非再生大廈,而是運達建筑工程公司承建的另一處工地,復(fù)水花園。
復(fù)水花園是本市正在興建中的一處綜合住宅小區(qū),整個工程才剛起步,目前還在挖地基打孔裝。
“既然想學(xué),還是重頭開始比較好。你進再生大廈,工程已經(jīng)進行了四分之一。”
當(dāng)朱砂回工地上班那天下午,聶羽如是說。老實說,當(dāng)時朱砂還真沒弄懂是怎么回事,因為她壓根就沒向聶羽說過自己想學(xué)現(xiàn)場施工。
復(fù)水花園工地每天晚上施工到十一點,而每天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一點,只要朱砂愿意去,隨時可以去那頭學(xué)現(xiàn)場施工,聶羽還找了個經(jīng)驗豐富的施工員老羅幫忙帶她。
對于這些,朱砂覺得簡直是個奇跡。真的。
然而更神奇的是,每晚十一點,復(fù)水花園工地門口都會停著輛灰色寶馬,雷打不動。
朱砂知道,人情債最是難還,她完全可以感激著接受聶羽為她介紹工地實習(xí),但卻無法接受自己的老總每天晚上跑來送她回家。但聶羽給出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于公,培訓(xùn)員工也是為了日后能為己所用,萬一她這么晚回家,路上出點什么岔子,他良心上過不去;于私,他自己的妹妹也獨自在外地工作,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混,確實不容易,他也是讀過書的,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更何況,她是李姐的徒弟,李姐吩咐過,讓他多照顧一下。別人的面子他未必給,獨獨不可能不給李姐面子。
朱砂清楚,前面一堆,頂多算個附加條件,再是怎么樣厚道、好心的老總,非親非故,不可能這么照顧她。最后一句在是關(guān)鍵。
聶羽確實非常尊重李姐,私下還稱呼李姐為“師娘”。聽說,聶羽剛剛辦第一家公司的時候,很困難。是李姐給他的支持,并且許多技術(shù)骨干,都是李姐給介紹的。所以直到現(xiàn)在,只要是李姐介紹給他的人,他都另眼相待,特別尊重。而他對她一切的好,大約就來自李姐的囑托。既然如此,朱砂自不敢再推脫,不然就是不給李姐面子了。
于是,就這么過了半月多月,朱砂與聶羽也逐漸熟絡(luò)起來,然后慢慢發(fā)現(xiàn),這個人似乎與他原來想象不太一樣。
在朱砂看來,聶羽有些滑頭、幽默,不過做事一直很沉穩(wěn),老練卻也熱情。他沒讀過大學(xué),建校(中專)畢業(yè)后就在工地上搞施工,也跟著李姐學(xué)過造價。他似乎善于看穿別人想法,同時也是善言的,所以他總能很快與接觸到的每一個人混熟,將這些人變成他的脈絡(luò)。在打拼了幾年過后就掛了省里某建筑公司的戶,自己開了家公司,然后繼續(xù)接觸不同的人,將路鋪得更廣。
朱砂沉默成習(xí)慣,聶羽笑稱“千金難以買朱言”,但卻潛移默化地讓她開口。
“人都是單獨的個體,如果你不開口說話,誰知道你在想什么?誰知道怎么與你接觸?如果不學(xué)會主動與人交流,你很難在社會中立足。別以為我胡說,人際關(guān)系很重要,我有今天,靠的就是個‘人’字。”
某天,在送朱砂回家的路上,聶羽那話,似乎是這樣說的。
“你不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那時朱砂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繼而,聶羽淡笑,朱砂窘迫地低下頭繼續(xù)沉默。
“朱砂,上次跟你說過,你跟別人說話,最好是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樣對方才能感受到你的誠意。不過我也知道,不是每個人的眼睛都那么容易‘看’……教你個訣竅,如果你沒辦法盯著別人的眼睛,那就看著對方的眉毛。懂吧?”
聶于說完挑眉,朱砂試探地抬眼看他的眉毛,然后捂嘴顫笑……
隨著了解的越多,朱砂越覺得聶羽真的是個很好的上司,一個可靠的……朋友。
朱砂不知道聶羽是不是樂于去幫助身邊的每一個人,或許,是這樣……正是因為,他是個會停下車來幫路邊賣蘋果的小販扶起翻倒的籮筐、撿起散落了一地的蘋果的人,他才能將“人脈”這東西,牢牢掌控在手中。
關(guān)于防盜門的烏龍笑話,朱砂當(dāng)然沒傻到自己跑去問聶羽,因為她要等領(lǐng)到下個月工資后,才還得起這筆錢。不過讓朱砂有些意外的是,聶羽對此事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都完全沒有提及過。這有點讓朱砂摸不透他的思維邏輯。就連每天晚上送她到三樓,看到吳老太太家嶄新的防盜門,他眼神都沒變一下。而朱砂依舊本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家訓(xùn),始終沒讓聶羽知道一個事實——她家住四樓。
聶羽每天將她送上三樓,見朱砂摸鑰匙,他總會說,鎖好門,然后匆匆下樓去。同樣的話,同樣的動作,在每一天重復(fù),讓朱砂覺著,自己仿佛已經(jīng)認識了這個人很多年。而她,似乎也習(xí)慣于追上幾步,站在樓道轉(zhuǎn)角處的陽臺上,目送那人離開。
都說生活就像一杯白水,無色無味,你喝也得喝,不喝還得喝,等你習(xí)慣性地喝下去,過了,也就過了,甚至你來不及去思索太多。
周末,朱砂可以安然呆在自己的小窩中,捂在被窩里頭,抱著她的寶貝手提電腦,看著跳動地□□頭像,敲敲敲……
朱砂不喜歡出門,她時常買好許多簡單食材放在小冰箱里,在不用出去工作的日子里,便一步也不會踏出家門。然而,不出門的朱砂并不懶散。她從不會感到無聊,很會安排著自己的生活,偶爾上網(wǎng)逛逛,或者捧本小說喝著她的苦丁茶靠在窗邊讀一上午。
總之,朱砂是個喜靜的人,她習(xí)慣獨處,并且享受這樣的生活。
【唷……還有這樣的上司?我啥就沒遇上?我們那狗日的黃毛鐵雞公,連公司廁所燈忘了關(guān)還得碎碎念上大半天。嘖嘖……我懷疑你們老總看上你了。】
【嗯嗯……首先,第一次見面就點醒你,之后又救了咱們朱砂的小命,背你下樓,送你去醫(yī)院,帶你吃消夜,送你回家,放你的假,幫你家裝防盜門……還有呢?】
朱砂是用全拼打字的,而對方是用五筆,回復(fù)速度超快。朱砂點開一看,壓了一頭黑線跳。
惠惠這丫頭,完全扭曲了她的主題。
聶羽看上她?這怎么可能?追他的女人多得很,她完全可以以辦公室里的那群“小”見“大”。他哪里會看上個臉上有疤的?
于是朱砂趕忙回道:
【我在跟你說還錢的事,你老人家別想太多了……】
【多?一點都不多,我就不信你沒想這么多!人家都故意用了你名字付錢,為的是什么?就是讓你別還他嘛。如果你真住在樓下,你也不知道是誰做的這事吧?何必呢?錢是容易還,才兩千,我借給你,不過這可是機會,若是錯過了,別說姐姐沒提醒你。】
【朱砂,說沒動心是假的吧?我估計你每天晚上在被臥里都想著人家呢。呵呵,否則說還錢的事,干嘛跟我提這人怎么怎么的好?還說他如何提醒你、責(zé)備你……別人說的每句話你都記這么牢,嘖嘖,不老實!】
惠惠打字速度果然是比朱砂快許多,而且字字直點要害,朱砂有點受不起了,臉紅到了耳根。
確實,說一點都沒想,那是騙人的話,她只是一點也沒敢想罷了。
盡管在惠惠發(fā)信息來之前,朱砂當(dāng)真一點也沒敢往歪處想,但這并不意味著她沒去“意識”這個問題。只是朱砂下意識地回避這個概念,覺得這根本不值得去考慮。
怎么可能呢?
還沒等朱砂作出回應(yīng),惠惠那頭又發(fā)來幾行字。
【朱砂,你知道你的死穴在哪嗎?默默地關(guān)心、照顧,還有那種一般人不太留意的小細節(jié),比如眼神、表情、動作……只要哪一個細節(jié)點到你心口上……】
【之前聽你描述,我就在想你已經(jīng)中招了。現(xiàn)在你49秒沒有回復(fù)我,那說明,我猜中了。】
朱砂盯著屏幕,完全沒了語言。
中招?她笑了笑,抬起床頭的苦丁茶抿了一口,然后瞬間噴出。
她忘了,茶還很燙。
【思維癱瘓?還是跳躍太快手指跟不上速度?】
3分鐘之后,惠惠又發(fā)過來一句。
【柏林幾點了?】
半晌,朱砂終于回了一句。
【呃……凌晨1點半。】惠惠回道。
【你那早上八點,別用要睡覺糊弄我~~說、說、說~~】
【乖孩子,但你該睡覺了,我得造價師資格證,要開始看書了。88。】雖然惠惠回復(fù)依然神速,但朱砂敲打ENTER,將之前打好的話發(fā)了出去,連忙關(guān)掉了□□。
她爬下床,走進廚房,打開煤氣爐燒牛奶、煎雞蛋,然后將它們掃蕩干凈,洗碗,走到桌邊,攤開造價師考核的教材,細細地讀、做筆記。
之前朱砂一直苦于在工地上太累,回到家里往往洗了澡便倒頭睡,沒時間看書、溫習(xí),因而,周末萬萬浪費不得。
坐在窗邊的書桌前,握著筆,清晨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布上一層金紗。筆記本雪白的紙面反射著光線,刺痛了她的眼睛。朱砂換了個姿勢坐好,筆頭打在唇邊,雙眼直直盯著書頁上密密麻麻地文字,可惜卻一字也未曾記在腦子里。
再上□□,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晚上。
綠色的恐龍頭像跳動著,估計跳上二十來小時也該疲了。
惠惠從不在別人不在線時留言,應(yīng)該是昨天的“余孽”。
【你呀你,別老想這顧楓那伢子。】
朱砂看了,微愣,隨即苦笑,然后捂著肚子大笑,最后趴倒在床上爆笑。
顧楓……若惠惠不提,她已經(jīng)快要忘記了。
記得以前在學(xué)校時惠惠常說,什么叫愛?就算愛得死去活來,若是分開一年,你還能清楚的記得對方的面孔嗎?
熟悉的輪廓變得模糊,它在你記憶中是清晰的,可你仔細回想,卻會發(fā)覺,你根本不能對它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進行描述。
朱砂想起那天在公共汽車上遇見的顧楓,又想了想分手前記憶中那張面孔,他們似乎能夠重合,卻也完全不同。
可是,朱砂已經(jīng)忘記了公共汽車上顧楓的模樣,記憶保存著的是最原始的抽象色彩。
閃動片刻之后,綠色的恐龍頭像失去了顏色,惠惠不在線。朱砂看了看時間,晚上8點。于是她關(guān)掉□□,開始在網(wǎng)上查詢?nèi)珖y(tǒng)計師資格考核的明細。
YAHOO!
輸入需要查詢的內(nèi)容,相關(guān)咨訊便浮現(xiàn)在電腦熒幕上。
朱砂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下。
她沒有忘記,是誰教她用電腦,誰笑著捉著她的手往鼠標(biāo)上按。
【朱砂,你怎么這么笨哪?還跑圖書館查資料,連百度、YAHOO都不知道用么?看著這個窗口……】
就算是失敗的,快樂卻確實存在過,誰也無法否認。或許,是她太過偏執(zhí),尋找現(xiàn)實中不存在的東西。
可是,什么是完整的?如果是愛的,那么,為什么如今連面孔都忘記了?那時,他們明明那么快樂地笑過……在她打碎那尊維納斯像前,不是完全不曾懷疑過他們最純粹的感情嗎?既然如此,為什么,如今連容貌都記不清了呢?如果惠惠不提,她甚至連想也不會去想,顧楓,以及關(guān)于他的一切。
模糊的色塊在腦海中飄浮,猶如順?biāo)碌母∑迹瑤缀鯖]有重量。
透明的液體順著臉夾滑落在握著鼠標(biāo)的手指上,滴答,滴答,滴答……
顧楓的笑容模糊了,除了那尊維納斯雕塑,朱砂幾乎想不起任何具有代表性的物品來證明那段歲月快樂的重量。
也許,曾經(jīng)有很多……可是不知道從何時起,取而代之的是只很漂亮的玻璃瓶子,ANNA SUI 白色娃娃頭香水。其實,她也曾偷偷想過,那瓶子的主人會是誰?會是她嗎?
趁思緒沒有擴散開來,朱砂趕緊關(guān)閉運轉(zhuǎn)中的某根神經(jīng)。
這天起,朱砂開始有意識地婉轉(zhuǎn)避開聶羽。仿佛是沒有緣由的。也可能只是對自己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