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
殷禎坐在御榻之上,摸著手中的一份國書,神色有著幾分的躊躇。
國書之中所寫的東西很簡單,就是兩個意思。一個是在說大夏本爲(wèi)皇趙臣子,如果不是因爲(wèi)實在活不下去,絕對不會起來造反。所以,本著和平友好的五項原則,大夏向大趙提出了和平共處的想法。第二個則是隱隱提出了請封號的意思。
對於李信的這種行爲(wèi),朝中的大臣則是輕輕的鬆了一口氣。畢竟,議和之事已經(jīng)勢在必行。可是若要是有他們提出這件事,必然是會出現(xiàn)一些來彈劾的人。所以,既然能夠順坡下驢,還是順坡下了比較好。
至於再起爭端,嘿嘿,他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須知道,政事堂裡面可是有一個平章事被貶到了江寧府。嗯,雖然說從外表上看,韓玄又是加官又是進(jìn)爵的,簡直就是官運亨通的代表。可是實際上,這卻是實實在在的貶謫,根本不存在一絲一毫的優(yōu)渥。
畢竟,韓玄之前可是出入兩府,執(zhí)掌一國中樞,實實在在的二把手。如今判知江寧府事,從一國直接就換成了一府。其中的差距可是海了去了,要知道,東京城不論是再如何,但它都是一國的京都。哪怕是京城裡的一個區(qū)區(qū)小官,也都有著上達(dá)天聽的能耐。所以,從京都外放到地方,其中的差距究竟是如何,恐怕也就只有親身經(jīng)歷的人可以說得清了。
固然,世間有一句話叫做“寧爲(wèi)雞頭,不爲(wèi)鳳尾”。但是,曾經(jīng)是做過鳳首的人又怎麼可能習(xí)慣的了,去做一個小小的雞頭。這一點,朝中的羣臣可都是清楚的很。所以,他們可不會做這些容易令人誤會的小動作。
殷禎緩緩合上手中的一份國書,而後令侍立在一旁的內(nèi)侍將這一份奏疏遞給站在下方的曹萬里。口中則是問道:“西賊如今前來乞和!衆(zhòng)卿如何看?”清越的話語在殿中迴響,因爲(wèi)地勢的格局顯得越發(fā)渾厚,隱隱中甚至透出了一絲不可撼動的威嚴(yán)。
一衆(zhòng)的大臣小心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顏色不明的殷禎,而後互相瞅了一眼對方,全部都明白了對方心中的想法。這些東西,全部都不打算自己第一個去問,全都是打著漁翁得利的心思。只不過,令人可惜的是,能夠看透事的人全部都是猴精猴精的,對於這種事根本就不會去摻和。而敢於去摻和,在局勢不明的時候就敢發(fā)表自己的意思的人,基本上又都是一羣很傻很天真的存在。
所以,局勢僵住了!
只不過,局勢的僵局並沒有存在多長時間。很快就有著一人站出,跪地嚎啕,“陛下,萬萬不可呀!關(guān)中蜀中盡爲(wèi)我大趙疆土,如今失落於賊手,應(yīng)當(dāng)謹(jǐn)慎思索,勵精圖治,以奪回舊土爲(wèi)先。又怎麼可以跟那些賊寇議和呢?!”
聲聲話語,宛若杜鵑啼血,淒厲無比。朝中的衆(zhòng)多大臣聽著那人的話語,心中齊齊的閃過了一絲冷笑。又是一個看不清眼前形勢的人,也不想想,若是以著眼前這位陛下的心思,如果要是沒有心動的話又怎麼可能會把這件事拿到明面上來說。一旦是拿到明面上了,那就說明,這位崇寧皇帝已經(jīng)動心了。這個時候在來反對,除了徒惹心煩之外,還有什麼作用。
果然,殷禎聽了這樣的話語,眉頭就是情不自禁的一皺。雖然說他知道那個人的話裡沒有譏諷他的意思,但是那些話語聽在他的耳中卻是著實令人心煩的夠嗆。一句關(guān)中蜀中盡爲(wèi)大趙疆土,說的好像他跟不知道的一樣。他知道,他清楚的知道,或者說,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要知道,大趙的江山可都是他老殷家的。如今西賊勢大,奪取了關(guān)中蜀中兩地,本就是夠令他煩躁的了。可是他偏偏還得再說一句,這些盡是大趙疆土,這是在說他無能嗎?可是他又能如何,十萬大軍只餘十分之三。
號稱是河?xùn)|名將的孟珙都在潼關(guān)之下折戟,接下來他該怎麼做!接著派兵去打嗎?開什麼玩笑,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強大勢力還有北魏一家。要是在大趙與西賊大戰(zhàn)的時候,北虜趁勢進(jìn)攻,到時候可就不是丟疆失地的事情了!因爲(wèi)如果是到了那時,等待著他的絕對是滅國。至於簽訂的那個合約?合約只有在雙方平等的情況下存在,至於別的,就不需要想太多了。
心中煩悶,殷禎將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曹萬里,口中則是問道:“曹相公有什麼看法?”聽見殷禎問自己話語,曹萬里合上手中的奏疏,神色之中滿是沉凝與冷靜。對於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畢竟,他就算是再不才,也是一國宰相來著。
緩步走出朝班,曹萬里對著殷禎一禮,而後道:“回稟陛下,臣以爲(wèi)此事應(yīng)當(dāng)謹(jǐn)慎考慮。”
“嗯?!”
殷禎看著曹萬里,神色之中有著些許的期許。關(guān)於議和這件事,他們一衆(zhòng)君臣間已經(jīng)瞭解過了,所以,他很期待曹萬里口中說出的話語。
曹萬里也不尷尬,整了整衣袍,徑直說道:“啓稟陛下,臣以爲(wèi)議和之事實在是勢在必行,但是有一點確實需要注意,那就是如何議!”曹萬里此言一出,殿中的羣臣皆是一陣譁然。當(dāng)然,這種譁然只是存在於大部分官階略低的官員之中,因爲(wèi),對於大多數(shù)的高官來說,他們總有著這樣那樣的渠道能夠了解皇帝陛下的心思。
即便是瞭解不了心思,也能夠從宮中聽到幾分風(fēng)聲。所以,對於這種事,他們實在是不驚訝。須知道,大趙國庫本來就不豐盈,如今一戰(zhàn)之後更是艱難。說一句誇張的話語,就算是一隻老鼠跑到了大趙的國庫之中,都得含著兩眶熱淚出來。
沒辦法,實在是太窮了。最起碼,三司使已經(jīng)到皇宮裡面鬧了不止一次了,說道若是再要打下去的話,你這皇帝就再找一個三司使來給你家掌國庫吧!甚至,三司裡面都有著一些奇怪的話流傳出來,比如什麼三司的司庫裡面都餓死老鼠了,又或者三司的老鼠都開始搬家了之類的話語。雖然可能有些誇張,但是大趙如今確實是到了即將山窮水盡的地步。
一衆(zhòng)的朝臣聽了曹萬里的話語,神色之中皆是有了幾分驚愕。畢竟,他們的地位實在是有些卑微,再加上掌管錢財?shù)娜疽幌蚴侵辛⒐赂撸裕麄儗秶鴰熵S盈與否實在是不知。
隨著曹萬里話語說完,朝堂中一衆(zhòng)臣子頓時炸開了鍋,就有著臣子開口詰問。“我大趙歲入錢億貫有餘,又怎麼可能國庫無錢!”又或者,“國朝富碩冠絕歷代王朝,怎麼可能會沒錢。”源源不斷的詰問拋出,朝堂上好像是亂糟糟的,好似是鄉(xiāng)間的鬼市一般。
“肅靜!”
見朝堂中的情景有些失控,便有著監(jiān)察御史上前。一衆(zhòng)的臣子見到此景,就好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才老實了下來。雖然說大傢伙都不怕這些個監(jiān)察御史,但是他們確實是管著大傢伙卻也是真的。雖然說每一個人怕他們,但是平白無故的被記下了殿前失儀的罪責(zé)終究是個不小的污點。心中轉(zhuǎn)悠著這等的心思,一衆(zhòng)的大臣自然也就是老實了下來。
事實證明,歷史總會在某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地方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相似性。畢竟,眼前這一幕與後世學(xué)校中的風(fēng)紀(jì)委員亦或者學(xué)生會之流有著多麼相象的相似。至於爲(wèi)什麼是說校園而不說官場,呵呵,你懂的。
見著四周的情景,張毅轉(zhuǎn)身出列,兩手抱著笏版,道:“因北疆遺禍,國庫已然不足。”簡短的話語說出瞭如今三司的情況,順便也把張毅本人的性格也帶了出來。一衆(zhòng)的朝臣有些失望的看著眼前一幕,心中則是清楚的跟明鏡一樣,他們都明白這仗,是真的打不起來了。
殷禎環(huán)視一眼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了一個老頭的身上,“陶國公,你怎麼看!”
丁文會抱著笏版,好似從挺屍狀態(tài)中復(fù)活。對著殷禎恭敬一禮,輕聲道:“回稟陛下,老臣以爲(wèi),凡事不可過早下決斷,最終情況如何,不妨見到西夏使臣之後,在決定,如何?“
聽了丁文會的話語,殷禎一愣,旋即想起西賊的使臣是和國書一同來到這裡的。心中思忖,而後開口道:“那便讓使臣覲見吧!”殷禎話語落下,而後便有著內(nèi)侍高聲開口:“宣,西夏使臣覲見!”
回聲不斷,不多時便有兩人邁步走了進(jìn)來,爲(wèi)首一個身材高大的士子。
那士子穿著一身補服,雖然也是頗具威儀,但是與著大趙的官服卻也是有著極大的不同。最起碼,大趙官員常用的方心圓領(lǐng)大帶在那士子的身上是根本找不到的。
那士子到了大殿正中,而後才躬身施禮,“大夏使臣陳道,拜見大趙皇帝陛下!”
殷禎定睛看著站在文華殿之中的陳道,只覺得甚是可惜,他做皇帝到如今,也能夠認(rèn)得出一些臣子的氣質(zhì)。似眼前這個人,看見他沒有一絲的卑微,反倒是平靜施禮,不卑不亢,倒是一個人才。
行過了禮儀,陳道起身直立。便有著一個聲音響起,“你這使臣好不曉禮,面見天子之時爲(wèi)何不跪!”陳道轉(zhuǎn)身,看著那一箇中年官員,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而後反問道:“若是這位先生出使北魏,魏帝若要你行君臣大禮,你跪也不跪!”
那人頓時一愣,不知道該如何答話。若是說該的話,那就是折辱了身後國君的面子,須知道,使臣出使的時候,所代表的從來都不是自己一個人,還有著身後的一個君國。可是,若說不跪的話,那就是妥妥的打自己臉了。要知道,他剛剛纔說過陳道不知禮儀。
陳道見此,漆黑的眼瞳之中閃過一絲寒光,趁勢追擊道:“先生爲(wèi)何不說話了,莫非是覺得不知道該做什麼選擇了!”那個中年官員臉色鐵青,變換了好幾次,最終是緩緩的平靜下來,冷哼一聲,轉(zhuǎn)回了朝班之中。
不過,這卻遠(yuǎn)遠(yuǎn)不是結(jié)束。陳道還不待喘上一口氣,又有人開口:“你主不過是區(qū)區(qū)反賊,你更是一介從賊書生,安敢自稱使臣之名!須知道,你等不過是一個祈求和平的亂匪罷了。”
有些刺耳的話語落入陳道的耳中,陳道不在意一笑,反問道:“你說我主是反賊,那麼請問我主那裡是反賊。我主李信年不過二十四,便以西據(jù)吐蕃,北佔秦川,三分天下羣山,如此的反賊,那一個可以做到。三年前北虜入寇,我主本可南北夾擊,可是卻愣生生止住兵鋒,一兵一卒都也未動。如此的反賊,哪一個可以做到!”
話音未落,便又有著一人站出,口中斥責(zé):“你在如何的辯解,也不該你是出身蠻夷,不知禮數(shù)的事實。”
陳道搖頭,而後看著那人,輕聲道:“先生看某家是蠻夷,那先生可知某看你看到了什麼?”那人眉頭一皺,道:“看到了什麼?”陳道恭敬拱手,道:“看到了禮儀教化,看到文明之邦。”那人眉頭皺了皺,終究是退了回去。
隨著那人退了回去,四周卻是一片沉靜。知道內(nèi)情的人都明白,在方纔的一通碰撞之中,陳道大獲全勝。站在前排的幾人看著陳道有些黑的面容,神色之中有了幾分惋惜。哪怕是隻論辯才一項,這人都已經(jīng)是人傑了。只是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哪裡人氏。
想到這裡,殷禎輕聲開口問道:“這位使臣,不知你是出身何處,曾經(jīng)在何處供事呀!大趙素來便是優(yōu)渥士大夫,何苦要去從賊呢?“這就是赤裸裸的拉攏了。
見殷禎開口問詢,陳道也不掩飾,徑直道:“大趙乃是天下中心,能臣如雲(yún),猛將如雨,似某這般便是如同過江之鯽一般,取之不盡。哪裡又有我的出頭之日呢?”
“使者說笑了,以著使者的才華,在哪裡不能得到一官半職。”
“說笑,絕對沒有!”陳道搖頭,開口道:“畢竟,某本身就是一個落第的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