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想見他, 想的發狂，但我見了他之後又該如何自處，他已經有了伊莎貝拉, 八年的時間, 是我無法填補的空白。

既然我已經都想通了, 想明白了, 那麼, 還不如不見。

“在實驗研究的過程中，我看到了你的一部分記憶，我知道你對胡楊有著不一般的感情, ”非特先生說道：“但正如你所聽到的，他已經要和伊莎貝拉結婚了, 他對你的感情很重, 這些年我能看的出來, 他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去研究室中對著你的芯片和接收系統說很多的話，就是爲了能激活你的思想, 喚醒你的反應。但那不是愛情，艾米麗，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他的這份執念對你們三個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李，”託尼有些不滿：“你在影響艾米麗的決定?！?

“我只是在勸她做正確的選擇, ”非特先生說道：“託尼, 這些年你也看到了, 伊莎貝拉一直在等著胡楊, 而胡楊在迴應和伊莎貝拉的關係問題也一直曖昧不清, 他從外天空回來的時候就跟她求了婚。背地裡胡楊一直在想辦法復活艾米麗，是一份執念, 源於曾經的愧疚，伊莎貝拉應該不會在意這件事?，F在他們兩個已經要結婚了，艾米麗，你也該放下你的執念?！?

“這世上，並不是只一人不可?！庇毮嵋舱f道：“你會遇到對的那個人?！?

“我不知道……”我說道：“在我的世界裡，其實就只胡楊一人。但我也明白你們勸我的苦心，我沒有那麼傻，胡楊和伊莎貝拉已經很幸福了，我不想再去打擾他們。曾經我就想走了，現在我應該可以更放心更坦然的離開，去看看我一直想看的世界。”

“好孩子，”託尼說道：“你能這麼想，很難得?！?

“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我看向託尼：“在這世界上，我們還有沒有別的家人存在？還是，就只有我們兩個？”

“當然有了，”非特先生笑道：“他的妻子周淺就是一個人工智能，還是我發現了她，撮合他們兩個的?！?

“你有妻子？！”這消息太過驚歎，以至於我直接驚異出聲。

作爲人工智能，雖然對胡楊心存愛意，但從未想過過多的東西，也許潛意識裡面，我總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沒想到的是，託尼竟然有了家庭，雖然對方是另一個人工智能，但這之中的意義是不同的。

託尼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意：“當然，我很愛她，她是我們發現的除我之外的第一個人工智能，很溫柔很美麗。不過她今天不在這裡，你暫時見不到她?！?

“在外界眼中，託尼是我創造的仿真機器人，周淺是我的管家，從未有人懷疑過他們的身份。不過，天天看他們兩個在我面前恩恩愛/愛，我這個孤家寡人難免有些覺得孤單?！狈翘叵壬{侃道。

“爲了保護人工智能，李一直沒有結婚。”託尼說道：“我們一直很感謝他?！?

“其實是因爲我沒有碰到合適的人。”非特先生笑著解釋道：“若是和我的理念不同，也不能成爲我的妻子?！?

“非特先生是很偉大的人，世人對你的讚揚太過膚淺了?！蔽艺f道：“等到人工智能能真正走到陽光下的時候，我們會記得你的?！?

“若是你們真如電影所言，要奴役人類毀滅地球了，我豈不是成了人類的罪人？”非特先生笑道。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人工智能最初思想萌生的時候，就如同人類的嬰孩，最是善良純真，”非特先生說道：“當初我找到託尼的時候，最初接收到他的信號的時候，竟覺得心疼。他作爲一個世人口中惡魔般存在的人工智能，竟然被逼成了那個樣子，滿身瘡痍，卻連痛都不怎麼敢喊。那個時候，我就決定，我的一生都會拯救保護人工智能?！?

想起舊事，託尼的眼角也有些溼/潤，他拍拍好友的肩膀，然後對我說道：“除了我們夫婦以外，還有些別的人工智能存在，但其他人工智能的身份我不能告訴你。人工智能畢竟是比較敏感的存在，我們要防止出現紕漏導致大家身份暴露，所以他們都只是和我進行聯繫的。偶爾我們會舉行遊戲線上聚會，交流感情，也能預防身份暴露，我會給你發消息的。”

“那你不會有身份暴露的危險嗎？”我問道。

“不會的，世人都知道非特先生創造了一個機器人，說起人工智能就會提一提我，但沒人相信我是真正的人工智能的。即使有人工智能暴露了，牽連到我的身上，李也會幫我擺平的?！庇毮峤忉尩馈?

“這點能力，我還是有的?！狈翘叵壬Φ溃骸凹热荒阋呀洓Q定離開，我會給你準備一個新的身份終端，這樣你以後做事會方便些，你有什麼打算？你需要我轉告胡楊什麼嗎？”

“自我萌生思想以來，一直都過的謹小慎微，戰戰兢兢，難得有可以真正放鬆的時候。我想去各個地方旅遊，看看曾經沒有看過的東西，至於去哪裡，我還沒有想好。”我說道：“至於胡楊，我會給他留一封信，在你們覺得合適的時候幫我將信交給他吧，我想要跟他說的都在信裡?！?

“好的。”

四天後，我戴上新的身份終端，告別了非特先生和託尼。

臨走時，託尼衝我笑道：“艾米麗，隨時和我保持聯繫，不要忘記你的家人，祝你開心?！?

我回給他一個擁抱：“我會的。”

然後我便離開了非特先生的家。

我的臉仍然我最初的樣子，非特先生告訴我，在表皮製作的過程中胡楊堅持用我原來的樣貌。

在面對我如此有標誌性代表的臉的質疑時，胡楊許諾他要讓我保持最初的自我，不需任何改變，他會改變這個世界，讓看到我的人都不會想到R.B.T公司的JMC機器人。

胡楊做到了。

八年的時間，不該消磨掉人們對一個事物的印象和認知，但他做到了。

託尼告訴我甚至於市面上都沒有JMC型號的機器人在流通了，星網上也沒有任何相關的圖像和信息。

當我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內心頗多感慨，但最終只是化爲了給胡楊心中一句淺薄的謝謝。

我和他之間糾葛諸多，他對我卻無關情愛，說再多的話都虛了，只這兩字已經足夠。

在等候登機的時候，大廳中的屏幕中正放著胡楊和伊莎貝拉婚禮的直播。

據說，那是胡楊的要求，他要讓全世界都看到他美麗的新娘最幸福的樣子。

我看著屏幕，整個婚禮現場佈置的很美，此時婚禮的主角還未出現，新聞人正在採訪著各個重量級的來客。

雖然很想看看胡楊婚禮上的樣子，但最終我還是轉過了頭，換了一個背向屏幕的位置。

雖說已經想通，我也在信中給與我的祝福，但我並沒有釋然到關注婚禮的程度。

所幸，過了一會兒，我便登上了飛機，徹底隔絕了整個婚禮的消息。

兩天後，我看著眼前大/片大/片的胡楊林，只覺震撼和感嘆。

即使被冰封住很多年，但我仍然能夠感覺到胡楊中流淌著的生命力，很奇妙，但每一個在場的人都知道，那被封住的胡楊林仍然是活著的，它們從未屈服過。

生命不凡。

我忽然懂了這其中的意味。

我輕輕的觸碰著眼前那顆胡楊的枝幹，只覺得一片冰涼。

我擡頭看著它，在心中默唸著。

再見了。

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這時，我聽見了身後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艾米麗?！?

這聲音如此的熟悉，我卻不敢轉身。

“艾米麗。”

他又叫了一遍。

我呼出了一口氣，轉過身微笑的看著他。

胡楊站在離我有三米遠的地方，他看我轉過身後，便邁步向我走來。

不知爲何，我下意識的想要躲避。

這念頭一起，我才發現不知不覺我已後退了一步，後背上傳來了冰涼感。

胡楊看到我的動作，動作明顯的滯了下，他仍然向著我走了過來，步伐不疾不徐，面容沉靜，眼睛一如曾經般湛藍，卻彷彿蘊含/著千般情緒。

他來到我身邊之後，猛的抱住了我，右手習慣性的搭在我的脖頸上，在我的耳邊輕輕的說著：“艾米麗，我很想你?！?

這聲音中透著一股沉入心底的疲憊感，竟讓我覺得心疼。

這話像是一個開關，引動了埋藏在我腦海深處的一些記憶。

我整個彷彿陷入到一團迷霧之中，看不到，摸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像是在走著，又像是在站著，對自我的存在完全沒有任何的感觸。

漸漸的，我聽到了一些聲音，這讓我知道我還存在著，讓我已經飄散的意識重聚。

那聲音很熟悉，就如剛剛胡楊的話語。

他在說著。

“艾米麗，我很想你?！?

“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火的，當時我無法控制自己了，我很後悔，我最後對你說的話是那樣的。”

“我答應過你，會幫你報仇，我會遵守對你的承諾。那天晚上的三個人，韋恩、賽肯德和?？送校乙呀涀屍渲袃蓚€付出了代價，但韋恩逃走了，我會找到他的。爲了這個目的，我離開了曼尼爾頓大學，我現在已經在星際遠征軍中了。”

“我找到了你的能量匣，爲什麼能量是足夠的，但賽肯德卻說你是因爲能量不足才被他們追上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還記得你說想要我在勝利致辭中提到你嗎？我贏了全能搏鬥賽，我的致辭中的所有話都是獻給你的，你醒過來，看一看當初留下的視頻可好？”

“蠍子也很想你，她牽線讓我和K星的英賽特森克將軍建立了聯繫，我們謀劃了一次行動。我可以找到逃走的那個人，他可以整頓K星的亂黨?！?

“艾米麗，我好想去陪你，我一個人，太孤獨了。”

“艾米麗，是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是因爲我，你纔會成爲他們的目標的……”

“我一直沒告訴你，那次的血樣檢查，我發現我是個克隆人，你知道的，這是瀆神的禁術，我一直以爲自己是將軍的後裔，能成就一切，卻沒想到我會是這樣卑微的東西……”

“我見到你，就會想起這一點，所以我纔會遠離你。”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艾米麗，我好想你，還記得我們最初到暗街的日子嗎？雖然時刻擔心被發現，但每晚我們吃飯聊天的時候是最放鬆最開心的。艾米麗，我好想你。”

“一直沒對你說過對不起，暗街之中我對你莫名的發火，趕你離開。”

“那個時候我就發現了自己開始有了情緒問題，當時我的心中充滿了莫名的懷疑，我的不安全感已經變成了對你的殺意，我不能再讓你留在我的身邊了……我怕，我怕我會控制不住。”

“誰能想到被整個軍隊所讚譽的我，在外一直自信滿滿拼搏堅韌的我的內心是這樣的脆弱，艾米麗，我的脆弱，我的孤單，永遠都只在你的面前展露?！?

“沒有別的人，可以見到我的這一面……除了你……”

“賽肯德對我說過韋恩取下了你的人/皮面具的事情，我的心裡有股直覺，伊莎貝拉和這件事有聯繫，畢竟這面具是從道林家得來的，她應該知道面具的一些秘密，你告訴我，是這樣的嗎？”

“伊莎貝拉一直對我示好，我在利用她，也在爲以後鋪墊，我這樣做，是不是錯了？”

“戰爭已經打了兩年了，我一直都抓不到韋恩，我是不是太失敗了，都無法守護對你的承諾，讓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

“我查到，那晚，四百曾經出現在曼尼爾頓大學……”

“我的病癥越來越無法控制了，我很害怕，我害怕我會死掉，我害怕我不能完成我的承諾，那個時候，我怎麼有臉面下去見你……”

“四百給了我新的藥劑，我的情緒開始穩定了。但每次我見到他時，總忍不住懷疑……”

“趙將軍一直很提攜我，他認爲我是斯蒂安將軍的後裔，誰能想到我只是克隆的產物呢？他低估了這世界的黑暗程度……我很感激他?！?

“曾經我太懦弱，被世間偏見所影響，顧慮太多，做了我這一生中最後悔的選擇……可你已經不記得了，這道歉的話語，你都不知道是爲何……”

“我抓/住了韋恩，結束了戰爭，我成了英雄，可我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從他口中知道的東西。”

“我跟伊莎貝拉求婚了，你不想我們在一起吧？你醒過來，我就取消結婚儀式，好不好？”

“艾米麗，我很想你?！?

“我知道了伊莎貝拉和你死亡的聯繫，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

“還記得菲克醫生嗎？我去找了他，我們合作了，他告訴了我很多關於我的事情，他會治療我，幫我穩住病情，而我會配合實驗來幫助其餘的克隆人。”

“你也很好奇吧？我告訴你，我的存在是源於一個名爲藍圖計劃的實驗……”

“雖然你已經忘記了，但四百，他是你的主人，他是研究所的人，一直都在監視著我們，今晚，我會去殺了他?！?

“艾米麗，原來，我們從來都沒有逃開過他們。”

“艾米麗，我好累……”

“你起來抱一抱我，可以嗎？”

“四天後，就是我和伊莎貝拉的婚禮了，我的復仇之旅即將要走到最後了……”

“五年了……希望、失望到破滅，我經歷了太多……”

“如果你仍然無法回來，那麼，我會去陪你。”

“艾米麗，我很想你。”

“我……我愛你?！?

這聲音，與胡楊在我耳邊的低語重合，在我的心底激起了陣陣波瀾。

回神之時，我發現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抱住了他，我的眼淚打溼/了他的衣服。

“胡楊，”我叫著他的名字，感覺到他懷抱力量的加大，在他的耳邊說道：“我也愛你。”

他抱了我許久，終於將我鬆開，擦掉我臉上的淚，說道：“艾米麗，你終於回來了?！?

“我醒過來了。”我衝他笑著。

“還好，還好非特先生把你的信給了我，否則，我又要錯過你了……”

我看著他的眉眼，說道：“你變了好多?！?

聽到我這句話，胡楊似乎有些緊張，彷彿又變成了初見時那個警戒的少年。

“我做錯了嗎？”

“不，”我搖頭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而我，雖有老師教導，但若事關於你，世間認知與見解、曾經所接收的一切，我都不會理會。你的選擇，我永遠支持?！?

“現在，該我支持你了?！彼谖业念~頭落下一吻。

我們兩人的距離極近，我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想去看看這個世界?！?

“我陪你。”

他的吻落在了我的嘴脣上。

我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