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翻看了相關的病例,然后在辦公室中見到了杜小莫,她一臉的焦脆,唇角有明顯的傷痕。見到展顏時,有片刻的懵愣,“展顏,你怎么來了?”
“我負責調查這起事故?!闭诡佋谒磉呑讼聛?,并沒有追問事情始末,而是拿出紙巾替杜小莫擦拭唇角,并關切的詢問,“疼嗎?”
杜小莫忽而揚起苦笑,睫毛都濕潤了?!白詮某鍪聝旱浆F在,你是第一個關心我傷勢的人,即便是我爸,打電.話來也是訓斥一頓,別的人更是幸災樂禍的多,憐憫同情的少?!?
“高宇軒呢?”展顏又問,他現在不是杜小莫的男朋友嗎?
“他?”杜小莫譏笑,“他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正在被局里調查呢,他們這些公職人員,有幾個敢說自己沒拿過一分不該拿的錢,這次高宇軒只怕要栽了。飚”
展顏坐在位置上,雙手交疊在身前,緊緊的握在一處,指尖都泛著青白,如果說杜小莫出事,只是一場意外而已,那么,高宇軒同時被調查,便覺得不再是巧合了,此時此刻,展顏終于明白了季維揚的那句:噩夢即將開始。
沉默半響,展顏才找回來自己的聲音,“病例我已經看過了,你打算怎么辦?”
其實在婦產科這種病例并不少見,產婦意外早產,七個月大的胎兒生下來還不到四斤重,心肺功能都不全,本身就存在死亡的危險,病例上也寫明孩子是猶豫心肺功能不全而導致死亡,并不涉及醫療事故。何況,這種情況下,即便是病人家屬要鬧,也是針對醫生,杜小莫只是值班護士而已,巧就巧在,孩子是在杜小莫換完輸液瓶之后死掉的,家屬咬著不放,硬說是杜小莫換錯了藥鐓。
面對一群不講理的家屬,杜小莫簡直是百口莫辯,她自認問心無愧,挺直了腰回了句,“孩子的死跟我無關,你們要告就去告?!苯Y果,情緒激動的病人家屬對她拳腳相加不說,她還被社會輿.論指責為無良知無道德。
“事情弄到這個地步,我還能怎么辦,大不了賠錢唄。我家老頭子總不能看著我蹲大牢吧?!倍判∧湫σ宦?。
展顏抿唇不語,雖然杜小莫在整件事情中并無過錯,但家屬和媒體整天在醫院鬧,導致醫院無法維持正常的秩序,這種情況下,院方多數會向病人家屬妥協,而杜小莫也只能自認倒霉。
“小莫,不用擔心,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闭诡佄兆《判∧氖郑抗夂軋远?。
而杜小莫卻一把甩開她,情緒稍稍有些激動,“展顏,你怎么解決?你一個衛生局的小職員,弄不好就會將自己也卷進去,聽我的,別趟這趟渾水?!?
展顏清澈的眸中有淚光盈盈的浮動著,唇角卻含著笑。她魏展顏這輩子有杜小莫這個知己,足夠了。
“小莫,既然沒有錯,就不要想任何人妥協,否則,你的從醫生涯就到此結束了,我不希望你變得和我一樣?!闭诡佇χ牧伺乃募绨?,然后拿著包轉身離開。
七寸高跟鞋踩著醫院長廊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當當的脆響聲,展顏揚著下巴,笑靨卻極為苦澀,她知道,季維揚在逼她,可是,除了向他低頭,她已經別無選擇。
她闖下的禍,沒有理由讓杜小莫和高宇軒為她埋單。
展顏在走廊盡頭的窗前停住腳步,窗欞大敞著,冷風夾雜著雪花呼嘯而入,展顏身體微微的顫抖,然后拿出手機,撥通了季維揚的電.話。
“喂……”電.話那端的聲音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慵懶。
展顏緊握著著手機的手在微微的發顫,她緊緊的咬著唇,似乎在一番掙扎后,才開口,“季維揚,你究竟想怎么樣?”
先是一陣沉默,然后傳來他略帶譏諷的笑,“這么快就想到是我做的,比我想象的聰明多了?!?
展顏臉色蒼白如紙,指尖都泛著不正常的青白,惱火道,“季維揚,你有什么怨氣沖著我來,你拿杜小莫和高宇軒出氣算什么本事!”
此時,展顏自然是看不到季維揚俊臉上的陰霾,但話筒中傳出的聲音卻足夠凝水成冰了,“這話聽著還真刺耳,當初你有怨有恨怎么不沖著我來,你拿我孩子出氣算怎么回事兒?”
展顏瞬間無言以對,淚再次彌漫了眼眶,現在,她最怕聽到的就是‘孩子’兩個字。
又是半響的沉默,她不開口,季維揚也陪著沉默,電.話兩端氣氛格外的詭異。
“季維揚,你到底想怎么樣?殺了我為你孩子償命嗎?”展顏強忍著淚,苦笑著詢問。
電.話那端卻傳來他冷魅的笑聲,“殺了你我怎么舍得呢,好好想想怎么討好我,或許我一高興就放過他們也說不定?!彼捖浜螅灶檼鞌嗔穗?話。
耳邊嘟嘟的忙音讓展顏越發迷茫了,她收起電.話,由電梯直達一層。她有七層把握可以說服病人家屬不再鬧下去,但是,即便解決了杜小莫的事,還有高宇軒的事橫在那里,她同樣不忍心讓高宇軒因此而毀了前途。
“展顏,你跑來這里干什么?外面鬧得厲害,別傷了你?!币郧跋嗍斓尼t生伸手就要將展顏扯回去,卻被展顏不著痕跡的甩開。
“我想見見病人家屬。”展顏平淡開口,但神色十分嚴肅。
那醫生雖有些為難,但知道她的上面派來調查此事的,便點頭應允了。
沒過多久,展顏就在醫院的小會議室中見到了當事人,是一對比較年輕的小夫妻,他們的情緒很激動,那男人見到展顏就吼,“我們不管你是誰,我們不接受調停,五百萬一分也不能少,不然我們就法庭上見。”
展顏坐在他們對面,神情淡淡的,一直等到那男人吼完后,才平靜開口,“你是孩子的父親?”
“是?!蹦腥藳]好氣的回了句。
展顏了然的點頭,又看向男人身旁,那個瘦弱的年輕女人應該就是他的妻子了?!八悄闫拮影??你知不知道她現在還沒做完月子?這樣折騰有可能會落下病根,很可能你們以后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那男人明顯一愣,而他身邊的女人呆滯了片刻,淚就涌了出來。展顏仍人十分平靜,繼續說道,“你們的孩子還沒下葬吧?”
“等著解剖檢查。”男人憤憤的回了句。
展顏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她想不明白,‘解剖’兩字怎么能如此輕易的從男人口中說出來,要被解剖的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其實不用我說,你們心里應該非常清楚,就算將孩子解剖一千次,結果也不會有絲毫改變,孩子是因為先天心肺功能不全導致死亡的,和護士杜小莫沒有任何關系。”
“你這是什么意思?想為那個姓杜的開脫嗎?”男人一聽展顏的話,立刻就火了。揮起拳頭就要沖上來,好在被兩個男醫生攔住了。
展顏容顏淡漠,沒有絲毫懼意,清冷的目光從一對小夫妻身上掃過,最后落在那男人身上,甚至帶著些不屑,“身為丈夫,絲毫不顧及妻子的身體。身為父親,狠心的讓自己的孩子像小白鼠一樣被解剖,就為了幾個錢,你連做人的良知都沒有了嗎?五百萬?呵,是啊,很誘.人的數字,只要不揮霍,可以豐衣足食的過一輩子了,可你們的良心能安嗎?中國人講究死后入土為安,你們的孩子卻尸骨無存,你們下半輩子守著五百萬,真的能過的心安理得?”
展顏說完,那男人僵在原地,一臉疼痛,而女人捂住臉,痛哭失聲,然后開始捶打男人的胸膛,“都是你鬼迷心竅,聽那人說只要我們告就一定能拿到錢,錢對你就這么重要嗎……”
展顏沒有繼續再聽下去,而是默默的起身推門而出。
她獨自一人在空曠的走廊中走來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十分規律的聲音。展顏微低著頭,眸光渙散一片,而心,更是茫然。
下午,她回了趟衛生局,將這起事故整理歸檔,然后向領導做了簡單的匯報,展顏的高效率不得不讓科長刮目相看,一般這種事情都會拖上很長一段時間,兩方調停,最終達成協議,每一次院方都會做出或多或少的賠償,但這一次,展顏卻交出了一份十分漂亮的答卷。
她大致的匯報了一下與家屬的談話過程,科長大贊展顏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好。展顏客套的敷衍著,卻什么都沒說。她并非多聰明,她只是失去過,所以,更明白當事人的心里,才能一擊即中。
下班之后,展顏給父親打了個電.話,謊稱今天有應酬,要很晚才回去,電.話那端,魏景年又囑咐了一番讓她多注意身體,然后才掛斷。
展顏即便不甘不愿,卻還是去了季維揚的別墅。其實,她并不確定季維揚今晚會不會回這里,畢竟,他的‘家’太多了,而她只能來碰碰運氣而已。
其實,她是有季維揚別墅鑰匙的,但她并沒有用鑰匙開門,在她眼中,這里早已不是她的家了。
季維揚應酬到很晚才開車回別墅,而展顏的出現,可謂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車子剛駛入莊園,遠遠的便見到一抹嬌弱的倩影站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或許是太瘦的緣故,那么蓬松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不顯臃腫,反而帶著幾分孩子氣,這么冷的天也沒帶帽子手套,凍得瑟瑟發抖,腦后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輕輕的晃動著。
展顏微低著頭,目光渙散的落在一角,似乎陷入了深思,連車子駛入都沒有發現。
季維揚將車子停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熄了火,單手扶著方向盤,靜靜的凝視著她,夜晚的氣候干冷著,她吞吐的呼吸都化成了白色的霧氣,她雙手合十在唇邊,不停的呵氣溫暖著,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
季維揚又于心不忍,心緒有些煩躁,手掌啪的一聲按在方向盤中央,車子發出悠長的鳴笛聲,在寂靜的莊園之中尤為突兀。
展顏順著聲音望去,黑葡萄一樣的眸子便靜靜的凝視著他。她僵硬在原地沒有動,更確切的說,是雙腿都凍得麻木了,根本動不了。
僵持良久后,忍不住的那個還是季維揚,他有些氣急敗壞的推門下車,一把扯住她向屋內走。然而,展顏根本挪不開步子,驚叫一聲后,便栽倒在地。
季維揚冷漠轉身,無聲的將她從地上抱起,一路進入別墅,將她平放在沙發上。而自己則坐入她對面的單人位,隨手點燃了一根煙,淡淡的吐著煙霧。
“杜小莫的醫療事故解決的很漂亮,魏展顏,你倒是有些讓我刮目相看了。”季維揚輕笑,分明是沉穩的語調,卻總讓展顏覺得有些譏諷的味道。
展顏一直低頭沉默,在她見到季維揚之前,已經想好了千萬種對策,但在見到他的這一刻,腦海中卻突然一片空白。原來‘情動智損’是真的。
季維揚吸了一根煙,而后將即將燃盡的煙蒂熄滅在煙灰缸中,動作優雅到極致,這個男人就算是丟在鉆石堆里,只怕也遮不住灼灼光華。然而,出口的聲音卻太過清冷,比戶外寒冬還要刺骨三分。
“哦,我差點兒忘了,即便解決了杜小莫的事,還有你那個二十四孝的前男友等著你拯救。怎么樣?想好如何救贖他了嗎?”
展顏依舊不語,唇咬的死死的,甚至嘗到了血腥的味道。而坐在她對面的季維揚同樣沉默,他又點了根煙,不急不緩的吸著,他的目光一直游走在她身上,好似等著看好戲一般。
接連著兩根煙燃盡,展顏依舊不開口,而季維揚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的耐心,他起身走到她身前,抬手勾起了她小巧的下巴,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唇角含著一絲絕魅的笑,“看來是沒有想好,不急,那就坐在這里好好的想,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究竟能為高宇軒犧牲到什么程度?!?
他說罷,轉身向樓上臥房走去。而展顏就真的獨自一人在沙發上坐了一個晚上。
夜如水般靜謐。展顏嬌弱的身子窩在沙發中,黑葡萄一樣的眸子卻是幽黑晶亮的。她開始認真的思考著事情的始末。
首先,就是季維揚為什么要陷害高宇軒和杜小莫,理由十分明確,就是沖著她來的,他真正想報復的人是她。而季維揚敢拿她身邊的人開刀,就是吃定了她心軟的特點。何況,高宇軒一直是他的假想敵,如今,她越是維護高宇軒,季維揚只會下手更重。想至此,展顏心中便已經打定了主意。
季維揚有早起的習慣,幾乎是天剛放亮就從二樓走下來,他身上穿著米白色睡衣,整個人看起來懶懶的,但那雙眸子依舊深邃犀利。
展顏坐在沙發上,脊背挺得筆直,但神情中卻帶著一絲疲倦之色,很顯然她是真的一夜未眠。
季維揚心里微微的惱火,該聽話的時候學不會乖,不該聽話的時候卻該死的順從。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手臂隨意的搭在腦后,十分自然的吩咐道,“我餓了,給我做飯?!?
展顏遲緩的側頭看向他,聲音平淡,“對不起,季總,我不是你家的保姆,沒有給你做早餐的義務。”
季維揚微蹙起眉心,邪氣的揚起唇角,“魏展顏,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展顏微瞇起美眸,唇角揚起漂亮的弧度,驕傲的抬起下巴,“我說過要求你嗎?”她說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指的不會是高宇軒吧?你也說過,他不過是我前男友而已,還是和我姐姐劈腿的前男友,我似乎沒有什么理由為了他而低頭求人。”
展顏說罷,從沙發上起身,動作利落的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然后踩著高跟鞋便打算離開,“叨擾了一個晚上,真的很抱歉,季總,我該告辭了?!?
季維揚坐在沙發上,唇角忽而揚起一抹冷傲的笑,多日不見,這丫頭智商提升了,還學會和他玩兒欲擒故縱的那一套了,成啊,既然她想玩兒,他就陪她玩兒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