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紀再次睜開雙眼時, 正對上跪坐在一旁疊衣服的少女的視線。
她微楞,而后猛地坐了起來,戒備的盯著對方。
櫻發杏眸的少女臉上沒什么表情, “我是雪女冷麗, 你不用這么緊張。”
……雪女?夕紀聯想到了奴良組的那個雪女冰麗。
“你——這里是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糾結了一下用詞后, 夕紀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
雪女冷麗歪了歪頭, 將換洗的衣服遞到她面前, “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送來了……”頓了頓,她又道:“這里是遠野之鄉,奴良組的總大將吩咐送你和那位少主來的。”
“陸生也來了?我們到這里來是……?”夕紀垂眸思考了一會兒, 隨即抬首望向冷麗,等待著她的回答。
冷麗抬起手, 和服的小振袖遮掩住嘴, “今日的膳食就拜托你了。”
言畢, 她便施施然的離去。
之后,被遠野妖怪強制帶到廚房的夕紀差點忍不住淚流滿面。
負責一群妖怪的伙食, 就和在大飯店里打工八小時一樣,忙得不可開交,說不定還需要時常加班。而夕紀最悲慘的在于,她不僅要負責一日三餐,空閑時, 甚至還要去幫助陸生替遠野的妖怪們洗衣服。
自從來到了遠野, 夕紀和陸生便只能在下午一同洗衣服的時候碰上面。
陸生有氣無力的搓著衣服, 臉色難看至極。演變到最后, 夕紀終于看不下去, 支使陸生到一旁去砍柴,她開始接手洗衣服的工作。
“陸生, 你還真是大少爺呢。”用手背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水,夕紀隨口道。
聞言,正在砍柴的陸生手一抖,斧頭直直嵌入樹樁之內。
他回首,入目是夕紀一臉疲憊的模樣。不知道是否是自尊心在作祟,他快步走到夕紀身邊,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夕紀,不如我帶你逃走吧。”
“逃?”夕紀微微仰起頭,與陸生四目相對。
陸生點了點頭,拽過她的手,一把扔掉了那些洗了一半的衣服。
“唉,陸生……”
被陸生拉著走的夕紀有些猝不及防,她踉踉蹌蹌的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趨。
“這樣做不好吧?總大將和寒緋櫻讓我們來這里,一定有他們的目的。”夕紀邊走邊說。
“切。”陸生的語氣有些不耐,“到這里來完全是讓你受苦嘛。”
聽著他鬧別扭似的口氣,夕紀失笑,從背后環住了他的腰,陸生因為她的舉動而停下了腳步。
額頭抵著陸生的背,夕紀道:“你能為我著想我很開心,但是這里的生活并沒有那么難以習慣和接受。就算是在NO.2,我也——”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陸生攔腰抱起。
驚呼聲還沒來得及發出,耳邊便傳來了陸生認真的聲音,“就算在NO.2你也過著這樣的生活?”
夕紀抬眸,視線與陸生那璀璨如同星辰一半的紅眸交纏在一起。
柔和的日光灑在他的臉上,光彩奪目。
僅一眼,她便扭頭錯開了視線,不太敢與之對視。
“我——”夕紀薄唇微張,剛想解釋什么。
“好了,我才不管你的過去如何。總之,你的未來只要交給我就可以了。”陸生自信一笑,宛若春風。
奴良陸生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偶爾的強勢非但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反而令她安心了不少。
這也許就是他和澤田綱吉本質不同的地方,她所了解的那個澤田綱吉,會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斬殺妖怪,卻不會如此肯定的給予她的未來任何承諾。
澤田綱吉只說過要保護她,卻從來沒有承諾過未來。
像澤田那樣處在那種位置上的男人,想必也不會輕易的許諾些什么。
夕紀明白,澤田自己也明白,他們的未來有多渺茫。
陸生抱著夕紀超前小跑了一段路,到了某座橋邊,他似乎都沒有多做思考,便一腳踩了上去。
而那座吊橋不過是幻象,陸生一腳踩空,眼看就要掉入深淵之中。
或許是出于危機之下的本能,他緊緊的摟住了夕紀。
與此同時,什么東西破空而來的聲音如此清晰。兩人還未來得及體驗強烈的失重感,身體便已經停止了下沉的動作。
“你們兩個是白癡嗎?”陌生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以你們現在的實力,就算沒人阻攔,你們也走不出遠野。”
聞聲,夕紀和陸生回首,看清了救下他們的那個男人的模樣。
那人又道:“我是鐮鼬之鑄鐸。若是沒有切斷畏懼之力,你們是死也走不出遠野之鄉的。”
切斷畏懼之力?
陸生和夕紀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他們都明白過來,總大將和寒緋櫻之所以送他們來這里的原因了。
“那個切斷畏懼之力到底是什么啊?”陸生追問。
“你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鑄鐸道:“不要再想著逃走了,你們還是好好回去洗衣服吧。”
言畢,他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陸生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沒等夕紀反應過來,他便拉上她起身追趕鑄鐸。
跟在鑄鐸的身后,陸生和夕紀來到了遠野的實戰場。
此刻的實戰場中正有兩只妖怪在對戰,夕紀早上遇到的雪女冷麗恰巧也在一旁觀戰。
“現在對練的兩個人是天邪鬼淡島和沼河童雨造。”鑄鐸解釋道。
夕紀和陸生站在鑄鐸旁邊,看著那兩人真刀真槍的對練。
“好好看著吧,接下來沼河童雨造就要發動畏了。”
鑄鐸的話音剛落,陸生和夕紀便感覺到了一股迎面而來的強烈氣勢。
陸生被這其實壓制的后退了兩步,而夕紀卻站在原地巍然不動。
“被氣勢壓制住了,白癡。”鑄鐸調侃陸生,而后看向同樣不懂畏卻似乎不受沼河童的畏影響的夕紀,在看到她臉上的妖紋后,他微微一愣。
被鑄鐸調侃的有些不爽的陸生,看見夕紀臉上妖紋的同時,也稍稍有些驚訝,“夕紀,你的臉……”
“我的臉怎么了?”夕紀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臉頰,表情迷茫。
“妖紋變成紅色的了。”陸生道。
夕紀不可置信的撩起袖管,纏繞在手腕處暗灰色的妖紋,當真變成了妖異的紅色。定睛一看,似乎還能察覺到這妖紋中如水波一般流動著的光彩。
“這、這是怎么回事……”
妖紋的顏色變了,但并沒有繼續擴散的趨勢。
——又“進化”了么?
夕紀心底的不安逐漸加深,這身體每一次的進化都來得毫無預兆,沒有人知道她最終會變成什么樣。
若是終有一天,她連思想和意志都不再擁有,那么又與死何異?
她伸手捂住雙眼,長嘆了一聲。
夕紀妖紋的變化,似乎引起了遠野妖怪們的好奇。
眾妖怪對她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圍觀以及討論。
“她的妖紋似乎是對雨造的畏產生了反應,話說回來,夕紀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被提問到的夕紀垂眸,左顧右盼,“……其實,我也不知道。”
“哈?不知道?”
“奴良組的妖怪都這么不靠譜么……”
雖然遠野妖怪們直白的話令夕紀多少有些不愉快,不過這種心情很快就過去了。
陸生和夕紀在實戰場里認識了些遠野的妖怪,鐮鼬之鑄鐸,天邪鬼淡島,沼河童之雨造,雪女冷麗,座敷童子之紫以及經立之土彥。
為了學習“切斷畏之力”,陸生和夕紀很快和這些妖怪們熟悉了起來。
由于夕紀并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妖怪,目前練習的重點便放在了陸生的身上。
夕紀基本上只是在一旁跟冷麗稍稍練下手,熟悉被寒緋櫻鍛煉出來的劍術,不過糟糕的是,她每次都會被冷麗凍住,直到陸生的訓練結束為止。
結束訓練后,夕紀趕去廚房做晚餐,或許真的是熟能生巧的緣故,原本要花一個下午的時間來準備,現在的她只需要一兩個小時便能搞定遠野妖怪們的伙食問題。
做好晚餐,一天的任務算是到此為止。
夕紀活動著手臂朝休息的地方走去,她來到遠野之鄉唯一的收獲也就只有家務方面的了。
原本是為了學習“畏”而來,她卻在最開始的地方就已經卡住,只能在原地踏步。
這種時候,她還會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妖怪而煩憂,之前明明連“自己是妖怪”這一點都不敢肯定。
為了得到力量,她必須先肯定自己的存在。這還是陸生告訴她的。
得到了力量之后呢?她又是為了什么而想要力量?
為了更好的活下去嗎?還是為了……
迷霧朦朧了月光,稀疏而幽亮的光隱約穿透云層和迷霧,卻投射不到地面。
夕紀跪坐在臥室前的屋檐下,抬首望向天空,灰蒙蒙的霧飄渺的如同曼妙的輕紗。
坐在樹上的陸生翩然一躍,來到了夕紀身前。
靜謐的氛圍里,只余枝頭樹影攢動,沙沙作響。
陸生盤腿做到了夕紀身旁,雙手抱臂掩于衣襟之內,他微微仰起頭,與夕紀一同注視著天空。
半晌后,夕紀道:“陸生,你受傷了。”
陸生不在意的笑了笑,“小傷罷了。”
夕紀側過身,正對著他。伸出手,覆上他胸口的刀痕,輕輕摩挲。
她溫暖的指腹游走于他的傷口處,動作格外輕柔。
陸生垂眸深深的看向她,眼中似有波光流轉。他抓住了夕紀的手,輕輕往前一帶,夕紀便如愿倒在了他的身上。
“陸生……”
似乎已經習慣他時不時的流氓舉動,夕紀這一次并沒有掙扎,而是乖乖的埋首于他的胸前。
“我想了很久,關于我為什么要獲得力量的理由。”她緩緩道,聲音雖輕,卻能夠聽得清清楚楚,“你是要成為魑魅魍魎之主的男人,我想……擁有足夠的力量,我才能跟在你的身后。”
沒有給陸生反駁的時間,夕紀又道:“其實和澤田綱吉那一次,你已經有所懷疑了吧?我的存在到底算什么呢?其實關于我,關于十年后的事——”
不知為何,夕紀愿意將十年后的一切與陸生坦白。
十年后她作為澤田綱吉的未婚妻,卻意外死亡的事;她被NO.2的人改造的事;她重生來到十年前的事……
屬于她完整的過去,她都愿意和陸生分享。
陸生緊緊摟著夕紀,他微揚著頭,臉上的表情在朦朧的月光下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才認真道:“夕紀,我不需要你加入我的百鬼夜行之列,你只需要一直呆在我的身邊,見證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