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4美麗與力量
隨之寒十分確定,他絕對沒有在安瑟面前穿上過白雪公主殼。同時,他也很確定,他剛才的心中所想沒有一個會暴露自己身份。縱使方才安瑟讀他的心,也絕對讀不出什么來。
但眼前精靈的眼神卻是那么溫和與信任,絕不像是在誆他。
所以此時隨之寒疑惑了。他沉默著不出聲,靜靜地看著安瑟。雖然說白雪公主這個身份現在其實也對他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是畢竟他還要用一段時間,若是真的有什么致命的破綻,對他或是對任務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雖與安瑟見面時間并不長,但是天生的直覺讓他對眼前這個美麗的精靈厭惡不起來,或許還有一種他無法解釋的信任在其中。既然對方已經戳穿,隨之寒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認:“是我。你是怎么認出我來的?”
安瑟微微一笑,卻沒有正面回答:“精靈看人,從不是用眼睛。”
隨之寒震驚了。多么神奇的一個物種,他們傾聽不用耳朵,他們看人不用眼睛,用進廢退這個理論果然是不科學的。先前他對著這個理論糾結了很久,想既然用進廢退,那么寺廟里的和尚為什么竟然還會有生育能力,但現在眼前這個物種完美地為他解釋了疑惑。
此時他看向安瑟。安瑟正穿著一身亞麻薄紗長袍,柔軟如蟬翼,袍線似乎還隱隱散著光芒,在深不見底的夜色中竟如同一個移動的光源。
隨之寒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精靈洗干凈了的樣子,真他妹的好看。他用來評判普林不夠男人、白馬王子不夠男人的標準,完全不能用在安瑟的身上。對于他來說,似乎用任何懷疑的詞匯都是在侮辱。他本身便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名詞,無人可比擬。
安瑟輕輕喚他道:“隨?”
隨之寒回過神來:“對了,那天你送我走之后,發生了什么事情?”他皺眉:“侏儒王的事情是你做的?”
安瑟問道:“你指的是什么?”
“第二日,皇宮發生大地震,據說侏儒王被人瞬移走。”
安瑟完全沒有解釋,輕輕點了點頭:“是我。”
隨之寒一怔,聲音不由有些僵硬:“所以,你會被皇宮那些人捉起來,也是故意的?”
安瑟輕輕一嘆:“當時我確實不記得原因了。我并沒有騙你。”
——“恩……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強大來護衛我的美麗。或許……這算是錯誤吧。”
——“只要有這張臉,就不會有事。”
隨之寒無語凝噎:“……哦,所以你當時只是順便夸了一下自己的美貌而已?”
安瑟淡淡道:“這正是所有精靈滅亡的原因啊,隨。”
“過于富饒,卻不愿意發展軍備。崇尚藝術,卻沒有強盛的力量承載。我們沒有足夠的強大來護衛我們的美麗,這便是我們最大的錯誤,與人無尤。”
隨之寒沉默了一會,安瑟所說的,他其實感同身受。
沒有足夠的強大,卻有足夠令人垂涎的容貌;或者沒有足夠的能力,卻有足夠令人妒忌的運氣。他的母親是這樣,蓮鏡無也是這樣。
在“黃色毒瘤”論爆發之前,他的母親曾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職員。長相美麗,與人和善,自然受人歡迎。她與他的父親一見鐘情,隨即墜入愛河。對于他早逝的父親,隨之寒其實已經沒有太多印象了,只知道他是**,有著英俊的容貌和卓越的家世。母親與父親的結合并不被許多人看好,而母親的好運招來的與其說是祝福,不如說是嫉妒更多。因為父親,她的吃穿用度自然升了不只一個檔次,在公司的地位亦扶搖直上。這些雖并非她自己去爭取,但上司趨利的本性卻把她扶上了一個她所駕馭不了的高度。她的上位是伴隨著他人的下位而來,雖她為人依舊和善,并未有過改變,但卻再不能阻擋原本親近的同事背后逐漸多出的竊竊私語與埋怨暗恨。
在他的父親還在世時,所有人縱使有不甘,也只能藏在背后。但在“黃色毒瘤”論爆發,他的一家因父親而受牽連后,之前所有人心中多多少少的怨恨都隨著人類性格里所有的黑暗面都爆發出來。
落井下石、惡言諷刺、誹謗中傷……所有的慈善面孔后都藏著嘲諷,所有的親近接觸里都埋著利用。他的母親確實沒有能力坐那么高的位置,但連貶職的機會都沒有,她直接被趕出公司。所有的社會保障盡數消弭。到了“黃色毒瘤”論晚期,人人自危,而他們便成為首當其沖的欺凌對象,仿佛所有的厄運都由他們帶來一般。
他的母親說,那些人只是需要一個發泄的對象,而在那些人看來,他們畢竟曾經比較幸福。
而蓮鏡無的父親本是他父親的好友。兩家早期便走地近,待到恐慌爆發時,蓮鏡無家成為了一個食物鏈高度上的棄子,成為眾矢之的,她的父母紛紛入獄,她的祖父母只來得及將她藏在地下室里,便被暴民拖走,年屆古稀的老人被當街活活打死。
“阿隨,當你從與別人平起平坐的地位,突然升到高人一等的地位時,你無法阻止他人對你的嫉妒。會有無數人想要拉你下來,這時候,你過去所有的好,別人都會視而不見。人類總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他的母親冒著危險,在蓮鏡無家的一片狼藉中找了一整個晚上,終于把在地下室關了三天三夜未進水米的蓮鏡無給救了出來。她憐惜地抱著剛遭驟變,近乎呆滯的蓮鏡無,用帕子沾水為她擦著干裂的嘴唇,低聲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答應我。”她轉頭看向隨之寒:“在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之前,不要出人頭地。不要太過優秀。”
“我寧愿你一生平庸。我只愿你幸福安樂。”
事情已經很遙遠,近乎模糊,他已經記不起當時母親的容顏,他以為他早已遺忘那段故事,可那沉睡已久的感覺卻又在看到精靈淺藍色的眼睛里那一刻蘇醒。他們仿佛分享著同樣的過去,盡管那已經遠去,卻仍如一柄鈍重的刀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割著皮膚,帶來早已暗淡泛黃的疼痛。
當他明白這個道理時,他失去了童年。
而也許當安瑟明白這個道理時,他已經失去了他的國家。
其實在之前,隨之寒也沒有什么被騙的感覺,他只是想到在之前居然自己還一廂情愿地去解放人家,頓時覺得丟臉之至。好在厚顏也是隨之寒的一個主要性格之一,他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
“你住在這兒?”隨之寒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不會吧,是哪一具棺材?”
安瑟失笑:“都不是。”他似乎有些悵然,目光往向眼前這些不可盡數的棺材:“我只是守著他們而已。”
隨之寒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死亡森林說過,有許多幸存的精靈逃入死亡森林里,尋求庇護。他覺得以安瑟如此容貌,如此能力,如此品性,竟落得到一個守墓的下場,著實可悲,頓時對他又多了幾分同情,想要安慰他,只可惜說出來的話完全與安慰不相關:“你們精靈死了之后就像睡著了一樣,一點也不恐怖。”
安瑟靜靜地看著他,輕輕皺眉:“隨,是誰讓你進來的?森林和矮人沒有攔住你么?”
“這里不允許外人進入?”
安瑟搖了搖頭,淡淡道:“不是。”他抬起眼:“但是隨,你若非現在遇到了我,也許就再也不能走出去。”
——死亡森林,有來無回,踏入者死。
若放在平常,隨之寒定然不會輕易相信這樣的話。但此時棺木遍野,森林寂靜,而眼前精靈的聲音冷靜而不容置疑。
隨之寒微微皺眉:“是因為地形復雜,不能走出去?”他想到了皇宮里的那個僵尸,頓時有些驚訝:“還是說半夜里他們都會爬起來變成僵尸?”
若是如此,幾萬精靈,幾萬僵尸……隨之寒頓時有些毛骨悚然。
安瑟看向那些數不清的棺材,靜靜道:“僵尸么……甚至還不如吧。擁有思想,卻沒有快樂,沒有希望,今后也再不可能擁有白天。”他淡淡地笑了笑,卻殊無笑意,眼底只是無可盡的悲涼:“一向追求華美的精靈,愿意放棄化歸,用最慘烈的代價來復仇。這樣茍延殘喘的生命,也不能稱之為是生命吧?”
隨之寒沒有聽懂:“那他們其實沒死?只是在沉睡?”
安瑟靜靜地看著他:“不,早在百年前他們便已死于戰火。”
“那怎么會……”
“你所見到的,都是亡靈。數萬精靈以生命發動血祭,愿放棄往生,只求報仇。”安瑟淡淡道:“只要城堡中的那個人蘇醒,他們便會一起蘇醒。”
隨之寒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城堡?”
安瑟道:“恩。是祭祀神殿所在的木之堡。”
“沉睡的那個人,是不是女的?人類?”
安瑟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是的……”
“沉睡了百年?”
“恩。”
“因為一個詛咒法咒大悲咒,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然后就睡了?”
安瑟一驚:“你知道?……”
隨之寒震驚。他知道個毛線啊,這他妹的根本就是《睡美人》的童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