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鏡無從安瑟處出來時,已是半夜。她攏了攏身上的衣衫,只覺得清寒入髓,冷徹身心,似有什么如跗骨之蛆,層層纏繞,她已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
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木板建材確實是缺了。希‘蒙’所登記的資金流向也很明確地顯示,金屬建材、燃料以及特殊用材的‘交’易額虛高,以安德森所在的人類王國為甚。金屬材料可以用戰備儲備來解釋,燃料呢?
她不知不覺中,又走到了黑暗森林造船處,將竣工的船只停泊在港口,蓮鏡無走了上去,站在船板上瞭望。這里毗鄰大湖人魚之淚,向外可以連接海洋。此時湖面月光粼粼,如無數漂浮的明珠,光芒柔和,寧靜安詳。
這艘船她何其熟悉。她親自監督從建材、式樣到后期的上漆、試行,但現在站在成品上,想象它之后將在海上載著滿船英魂,做最后的了斷,卻又覺得這艘船莫名地陌生。就好像……整個‘精’靈國,她來,她見,她力挽狂瀾,她甚至嫁給了‘精’靈國之人,她掌管著‘精’靈國復仇的大部分事物,但當她看到資金流向的那一剎那,那種無法磨滅的陌生感。
問題出在了哪里?所有的思維皆中斷,她手中有無數線頭,卻無從下手。蓮鏡無走下船,向湖邊走去。本想在湖邊繞繞,但突然,她神‘色’一變。
這里所修造船舶一般側入水,而入水瞬間會造巨大的水‘花’,若湖面淺處,可能翻起湖底泥。
人魚之淚湖體剔透,藍徹湖心,每當夜晚,甚或還有溫柔的藍光浮現,如同內蘊明珠的藍寶石。而這些,與人魚之淚本身的湖底泥密切相關。因每到深夜,湖底泥中富含的微生物,會散發幽藍的熒光。就算湖底泥被沖刷,那些留下的微生物卻會附著,強硬地顯示湖水曾到過的地方。
而在碼頭,這些熒光清晰地顯示,湖水曾被劇烈地‘波’‘蕩’過。
她何等聰慧,只大略一算,就發現其中問題。身邊這艘船從建造到試水,是她一路跟過來的……它的入水痕跡,與這些熒光所示不符。
她的眼神倒映著湖面‘波’瀾,泠泠而又有細碎的‘波’紋。
整個‘精’靈國,能有造船的地方,而又在人魚之淚的源頭。就只有一個地方。她從夢醒后,就再沒有想到過的地方。
地下會場。
時隔百年,縱然夢中地下會場的入口仍然輝煌,但現在卻已經接近腐朽。此時的地下會場入口,再沒有人看守,燒焦的木頭基本已經化灰,只留下一些焦炭,仍有著‘潮’濕的氣息。
她走了進去,同時,身邊空間開始扭轉。她閉上眼,努力回憶百年前的那一次入場她的定位坐標。她覺得五臟六腑似乎都被擠壓、扭轉,而下一秒,她踏上了實地。
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撲鼻而來。
她睜開眼時,只覺得自己似乎來到了地獄。滿眼望去,侏儒的尸體比比皆是,掛在橫梁上、穿在鐵柱上、身首分離……各種不同的慘死法,她甚至可以聽到那些侏儒死前的哭號。而在這里,最中央的地方,則是一地的造船零件,滿地鐵屑與油污,‘混’著尸體、干涸之血、以及尸體上不閉的眼睛,讓她覺得幾乎有些透不過氣來。
而下一秒,一把利刃貫穿了她的身體。蓮鏡無一口血沫噴出,但反手就已抓住那柄利刃,但下一秒,另一只利刃,穿透了她。她踉蹌前撲,大口喘息,回首一個橫踢,對方卻輕盈閃開,而后落地。
蓮鏡無只覺得眼前開始模糊,但身前的身影,分明是——安瑟。
安瑟掏出手帕,擦了擦他的雙手,同時,他手中又出現了第三只匕首。他的面龐仍然俊美,被匕首上的寒光籠罩,顯現出一種近乎虛幻的‘色’彩。他靜靜微笑著,眼底的幽藍似乎是一種‘迷’‘惑’人的顏‘色’一般,游‘蕩’著似水的光芒。
失血過多讓蓮鏡無開始眩暈。她想要瞬移走,卻發現身邊已經出現了空間壓制。所有移動的空間被鎖住,她被硬生生地困在了這里。
是要死在這了吧?蓮鏡無想著,卻突然釋然。半生浮萍,半生倥傯,想來她一人做過無數罪惡,終歸要她來還的。
她抬起眼,直視安瑟,后者眸‘色’幽深。蓮鏡無突然笑了:“戴……娜思,竟……然是你。”
‘精’靈王子一下子咧開了笑容,在滿地尸體與血‘肉’中,他的笑容圣潔而優美,卻莫名恐怖:“人類‘女’人,我說過,我會送你一份禮物。上次你大婚,沒來得及以好禮相贈,我十分惶恐。”她的笑聲回‘蕩’在空間中,如此刺耳:“恨吧?人類‘女’人,驚才絕‘艷’,卻死在自己戰友手中?貪婪地渴求生命吧?……”
蓮鏡無突然涌進最后的力氣,挖下了自己的右眼。迸出的血濺到安瑟的臉上,讓‘精’靈王子的眸‘色’有那么一瞬間的改變。
蓮鏡無抬起空‘洞’的眼,微笑。她身上的血跡突然劇烈地旋轉,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印,而那只眼球在血印的驅動之下,竟被巨大的壓力擠成薄薄的一片。‘精’靈王子猛地退后兩步,卻沒有逃脫助祭生命最后的血印。
那份烙印,刻在了他的眉心,化作一個血紅的點。
蓮鏡無無力地垂下手。阿隨……姐姐,只能為你做到這里了。
她意識已經模糊。奇異的是,圍繞在她‘胸’口處的,卻不是恨。她想起那天老師的話。
——阿蓮,你不懂臨終的感受。當年回‘蕩’在腦海里有很多事,有遺憾,有不甘,唯獨就是沒有恨這玩意兒。
——阿蓮,什么事都是來不及。人生這么短,運氣那么背,哪容得你一件事一件事做,身邊的人要留住,要留好,就夠了。
——不要讓什么都成為最后一句話。真正的離別,往往來不及說再見。
她的眼睛漸漸空茫,突然微笑。
還好啊,還好來得及跟你說那句話,希‘蒙’。
我愛你。
同時,在深夜。老師的‘門’被大力地拍打。他絕望地從‘床’上爬起來:“電腦就沒有人權了?電腦也需要休整休養的啊,一直高速運轉會燒斷線路的啊喂!”打開‘門’時,卻是安德森。
安德森不由分說,將一顆珠子塞進他的手中,拉起他就走,神‘色’凝重:“快點,跟我走!”
老師看其神‘色’,意識到有事發生:“發生什么事了?”
安德森邊拉著他向人魚之淚的方向跑,簡短解釋道:“我之前常常夢游,后來才知道是中了黑暗森林之主的控心術,后來,父王給我佩戴了醒夢珠,一旦有人企圖控制我,它便會將我刺醒。今晚,它發動了一次。黑暗森林之主在控制不了我后,就會明白事情敗‘露’。我們必須先逃走!”
老師:“……那是你的事,為什么要拉我走?”
“蠢‘女’人!”安德森轉過頭來大吼一句:“他給我腦中灌輸的觀念,是殺了你!”
老師了然:“好厲害的一盤棋!以我武力,定能制服于你,若觀念是不死不休,那么你必死無疑,我也難辭其咎,此時宣揚開我白雪公主的身份,就能更牽扯出人魚和人類之間的矛盾。若是我反被殺死,那么又可借機向人魚談條件,甚至……”
老師突然瞳孔一縮,脫口而出:“他莫不是想……”
不遠處,已隱隱約約可看見成隊成隊的‘精’靈手舉火把來搜尋他們。血誓‘精’靈身著鎧甲,步伐穩健,速度竟快似鬼魅。老師素聞‘精’靈以快與靈巧著稱,當下便知,若他們繼續以這個速度逃跑,他們斷無逃生之理。安德森屬人魚,只要有水的地方,‘精’靈斷斷追不上他,而自己一個殼,只要有陽光有電源,飛出去或潛出去都不是問題。正當老師思考脫身之計時,卻見他身前的安德森留戀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推向身后,‘抽’出劍來:“你手中有辟水珠,可以自由出入水路,你一直向前游,會有人來接你。我幫你引開追兵。”
他苦笑一句:“蠢‘女’人,不要忘了我。”
之后,他倒提了劍,就要沖上去。
老師的回答是打開白雪公主殼,拎起他,塞進殼里:“哎,現在的年輕人真浮躁,動不動生啊死啊的什么的,打擾我思考,閉嘴!”
然后,他拍拍衣袖,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血誓‘精’靈不留活口,見到他,無數箭雨向他落去。能倒穿三副人類盔甲的箭矢砰砰砰落在鈦合金殼上,一點白點都沒留。血誓‘精’靈們急了,無數‘精’靈結‘成’人陣,妄圖攔住他。但白雪公主殼畢竟高科技,開了噴氣式的前進動力,區區人力怎可抵擋。老師就仗著2x世紀科技的最高代表白雪公主殼,一路橫沖直撞,最后,當著數百血誓‘精’靈的面,悠然地跳下了人魚之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