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紅色的四抬步輿是東方孝宇特地差人從山底下一直抬到半山腰,專為慕容筱云準備的。輿上鏤刻著祥瑞的的云朵圖案,撫手處龍鳳騰飛、歡慶呈祥。
據杜云謙所說,慕容筱云座下的金縷蠶絲坐牀只有一方,是東方孝宇特地從自己的步輿上抽下來讓給她的,只為了讓奔波數日的她坐上去舒服一點。
如此心細的東方孝宇,自讓以往軍中流傳他休妻的流言而不攻自破。
慕容筱云坐在步輿上的坐牀上,腦海里一一回應起兒時記憶里的東方孝宇。尤其是他裝瘋賣傻,在皇族手足面前饑餓如慌,抓起地上泥土滿爬的雞腿又啃又咽的情景。那只是她偶遇上的情景,她不在他身邊的時候,那些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又是怎樣渡過的呢?
陽光特別嬌好,暖黃暖黃地斜照在步輿上,讓慕容筱云有種渾不著力昏昏欲睡的困乏感。一路的回程上,她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也許是因為,幾日的奔波下來,她是真的累了。
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從噩夢中喊著東方孝宇的名字驚醒過來的,加之風寒未愈,她再一次大汗淋漓。
方才的那個夢,尤如歷歷在目,年輕妖嬈雍容華貴的惠妃差人拿著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著年幼喪母的東方孝宇,血浸得他衣襟尤濕。他遍體鱗傷,卻連哭也不敢哭出聲來。
醒來后,慕容筱云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環顧周圍,四下無人。掀開羅漢床不遠處的鵝黃紗簾一看,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躺在了船倉里。船身隨著幽暗的水波緩緩順流,不遠處的船艇一艘接著一艘,一望無盡。
天已大黑了,月光銀光燦燦地蕩在水波里,讓寒意撲面的江面變得更加清冷。
忽聽倉外有急促的腳步聲跺著木質的艙板,叮叮咚咚,混亂一片。
一股不安的情愫忽地涌上慕容筱云的心頭,她穿上繡花絲屐急忙朝外頭走去。門前吊掛的白珠簾箔被她一把掀起,撞出清脆刺耳的叮當之聲,一下又一下地左搖右晃,正如她那不安而急躁的心情。
慕容筱云朝著那急促混亂的腳步聲尋聲而去,穿過迂回的窄廊就見艙室外的將士不停地進進出出。將士手中端進艙室的水明明是熱氣騰騰、清清凈凈的,再端出來,就是血紅漣漣、觸目驚心。
她不由地拉住一個慌亂的將士,急忙問道
:“發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她不敢往下臆測。
將士恭敬地彎著腰,頭也不敢抬一下,即刻回應道:“尊王的傷勢加重了,軍醫正在里面搶救。”
聞言,慕容筱云立刻感覺到天眩地轉,急忙又問:“那他有生命危險嗎?”
將士恭敬地諾道:“小的不知。”
她松開身前的將士,又見另一名將士端著滿盆浸得通紅的棉花往外出來。棉花一團一團的,像是一只只吸血蟲,滿腹漲得鼓鼓的,讓人駭得慌,立即讓她有種刀槍過體的寒意爬滿了全身。
她正要沖進艙室,就被兩名手持長槍的將士給橫槍攔截,“杜將軍有令,誰也不許擅自闖入。慕容姑娘,請回!”
慕容筱云焦急如焚,面色誠懇地求情道:“二位小哥,麻煩你們通融通融,我想去看一看孝宇。他傷得這么重,我怎么能放心?”
慕容筱云與東方孝宇的傳言在軍中是沸沸揚揚的,盡管大家都知道她的身分特殊,可是依舊面不改色,謹遵軍令道:“慕容姑娘,杜將軍有令,誰也不許進去。尊王現在命在旦夕,您若是真為了尊王好,就在外頭候著吧,里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了。恕小的斗膽,您這一進去不等于添亂嗎?”
聽聞看守的將士如此一說,她不覺無理,只好不再為難二人,站在門口處往里一眺望,就見里頭一片慌亂。年邁的軍醫坐在羅漢床榻前毫不停息地為東方孝宇處置傷口,一團一團的浸血棉花接二連三地扔進團盆里。杜云謙與杜云君伴其左右,一個個六神無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急不堪。
東方孝宇靜靜地躺在羅漢床榻上,一動不動,尤如挺尸。慕容筱云隔著十幾米遠的距離一眼望過去,眼里頓時噙滿了濕漉漉的淚水。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杜云謙與杜云君都六神無主了,那他一定是傷得很重。
慕容筱云真想一個勁沖進去,卻又怕耽誤了軍醫搶救,跺著腳在窄廊處來回走動。那嬌小的身影瞬間惙怛傷悴,憔神悴力。
姑蘇暮年從窄廊那頭走來,迎上滿面黯然神傷的慕容筱云,不禁蹙眉,“慕容姑娘……”
慕容筱云驚愕抬頭,“暮年,孝宇他到底傷得怎樣?”
姑蘇暮年面色沉重,“從傍晚登了船開始,尊王就昏迷了。一定是失血過多,依哈的那一劍沒有刺到尊王的心臟,但是也
傷及了胸腔。杜將軍和軍醫本來不讓他上山救你的,可他偏偏要親自上山,還同依哈打斗了一場。這傷口,一定是又裂開了。”
慕容筱云心中不忍,萬分自責地說道:“都怪我。要不是為了我,孝宇就不會傷成這樣,下山前我還責怪他下手太狠。”
姑蘇暮年滿面尷尬,不知從何說起,緩了片刻安慰說:“姑娘,你不要太傷神了。尊王他不會有事的。末將不和你多說了,我來探一探情況,還要回其它戰船上安穩軍心。上官英士那小人還巴不得尊王一命嗚呼了呢。不過,有杜將軍在,量他也沒膽興風作浪。”
年邁的老軍醫最后扔掉一團浸滿血漬的棉花,將東方孝宇的傷口包扎完畢,終于如釋重負般地擦了擦額角細細碎碎的汗水。
杜云謙與杜云君不約而同地急聲問道:“尊王怎么樣了?”
東方孝宇的手掌被老軍醫輕輕握起,他皮膚平舒、毫無皺褶,在滿是褶紋黑斑點點的軍醫的手背面前,卻顯得毫無血色,虛軟無力。
老軍醫兩指輕搭在他的手腕動脈處,細瞇著雙眼,緩緩道:“尊王暫無生命危險,容老夫再把把脈。”
他一邊把著脈,細瞇的雙眼悠遠地望著遠處,似是思量,緩了片刻這才語氣沉沉地說道:“尊王的脈象紊亂,跳突如豆。按理說,他失血過多,正值虛弱,怎么會跳突如豆呢?”
杜云君這才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說道:“孝宇哥哥體內有蠱毒未盡,那已經是十三年前中的毒了。”
老軍醫猛地睜開眼睛,嘆了一口氣,“蠱毒?難怪這脈象紊亂。這毒十三年未曾去盡,想必毒至不清。尊王雖已脫離了危險,可是什么時候會醒來,就要看他的意志力了。老夫先下去替尊王配兩劑藥,就先告辭了。”
老軍醫正起身,就被杜云謙橫掌攔下。他面帶誠意,又似囑咐口吻說起,“若上官英士問起尊王病情,還望您老替在下隱瞞數日。就說尊王已無大礙,只是需要靜養幾日,旁人不得打擾。”
“老夫自有分寸,告辭。”
隨后,杜云謙面色凝重地望向杜云君,緩緩吩咐道:“云君,等船靠岸了。你讓姑蘇暮年協助你去穩定上下的軍心,就說你孝宇哥哥已然脫離了生命危險,需要靜養幾日,誰也不許來打擾,尤其不能讓上官英士來胡攪蠻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