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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琢磨不出這個漢子的真正意圖,心里開始揣測。在我看來,事有反常即為妖,對的舉動不正常,肯定另有原因。
“現在離大西溝已經遠了,你們走吧。”這個漢子凝視了我們片刻,朝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沒有敵意,同時示意坦誠。
這個舉動讓我跟花九同時產生了意外,我們兩個對視一眼,遲疑的望著漢子。
“我負責剿匪,當我帶著自己的部隊時,心里只有使命和責任,但現在,我只是一個俘虜,我沒有清剿殘廢的能力。”這個漢子依然那么淡定,道:“陸山宗,花九,你們走吧。”
“你?”我震驚了,因為我能感覺到,這個漢子沒有作假,他的語氣,他的神情,包括他的眼神都流露著真誠,他真正是要放我們走:“我們走了,你回去怎么交代?”
我很少離山,但經歷的多了,對人情世故已經很了解。我能想象的到,今天發生的事情一旦被上報,這個漢子即便沒有被扣上通匪的帽子,前途至少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那個年代的軍人,軍銜都是靠拼命掙回來的,那是地位還有榮譽的象征。
“我小的時候,一心只想讀書,但學業未成,國家戰亂,民不聊生。”漢子看著我神色間的不解,慢慢坐在地上,想了想,道:“那一年,我的家鄉遭了災,到處又在打仗,沒有人管老百姓的死活,我的親人,死了一大半。從那時候起,我突然明白了,在這個亂世里,讀書,是沒用的,讀書只能教自己明白道理,卻救不了那么多人的命。我棄筆從戎,拿槍打仗,我親眼看到親人的死,心里沒有別的念頭,只希望世道能夠清平,每一個老百姓,都能安穩的活著。”
“我讀過書,打過仗,走南闖北,我知道這個世上,有一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陸山宗,我叔叔暗中告訴過我不少事,我很清楚,你要做什么。”漢子講述著,語氣有些低沉:“功名利祿,對我來說,只是過眼云煙,我只想讓每一個該活著的人,都好好的活著,至于前途,我從未看重過。”
我聽著這個漢子的話,心里掀起了一場巨大的波瀾。可能就是在這一刻,我猛然產生了一個很確定的念頭。
我自覺,我陸山宗,一定能夠戰勝地仙。
地仙的才情無雙,僅憑悟性和根基,我或許不如他。但我身上,卻有一種地仙永遠都不會有的東西,那就是無私,還有正義。千百年來,就因為石嘴溝陸家出現了無數個和老太爺,和五哥他們一樣的先人,才維持著陰世和陽世輪回秩序。他們不畏死,不怕死,在他們走上那條漫無邊際的遠路時,已經將自己的所有,甚至生命,都置之度外。
勇者無敵,勇者無畏,心里只有一個信念,那種信念將會化為一種信仰。
我可以身死,可以消散于天地間,但我只盼天下萬千蒼生,能在盛世生息。
我仿佛通悟了,在這一刻,也頓時明白了眼前這個漢子的心。
我心里那個時有時無的圓,更加渾然,更加通透。
心中無我,無一切,才是真正虛無的圓滿,才是真正的大道歸元。
“走吧。”漢子講述完,站起身,從始至終,他沒有透露自己的姓名,這里一別,或許以后再沒有相見的機會,但我心里,已經牢牢記住了他,記住了這個無名英雄。他自己慢慢的后退著,越來越遠。
目送著他的身影在雪地里消失,我和花九也隨之轉頭朝前面跑去。花九的山頭散了,多少年的心血毀于一旦,但這未嘗不是好事,他終于可以放下一切,像無數個普通的老百姓一樣,娶個老婆,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九哥,你有什么打算?”
“到山外去。”花九的目光投向了遠方,世道不同了,這片廣闊的大山里,再沒有山頭的容身之地,花九要離開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他會隱沒在蕓蕓眾生之中,從此之后,太行山再也沒有花九這個人,能流傳下去的,只有他的故事。
“一路珍重。”
我和花九在大西溝附近告別,他獨自踏上了離山的路。我惦記銀霜子,卻也惦記別的朋友。山里的形勢現在已經基本明了,剿匪的部隊,大多是從東邊調來的,東面囤積著重兵,被剿滅的山頭殘余勢力,大多朝西邊逃竄。
我放慢了腳程,在這里幾條交通要道附近不停的游蕩著。花九離開了大約有十多天時間,山里的雪消融了大半,山路泥濘,更加難走。我見到了不少朝西面流竄的大大小小的山頭殘匪。在這里又等了幾天,終于等到了三貓子。
三貓子這個人還是很厚道的,當初我把章豹托付給他,山頭被攻打的時候,三貓子拼命護著章豹。他的基業全部被毀,手下的人也跑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家眷。
經歷的多了的人,總會有一種感觸。三貓子狼狽逃命,但并不沮喪,有時候,失去的同時,亦是一種獲得。他的老婆有了身孕,他失去了多年打下的那片天地,人生卻又有了新的希望。
我讓三貓子一路小心,先到石嘴溝去尋找五哥他們,五哥會給三貓子還有章豹安排一個去處。
章豹的傷勢痊愈,但琵琶骨斷了,他變成了一個廢人。他不再是過去那個快意恩仇又沉默堅硬如山石的漢子,他有了憂愁,更加少言寡語。我想了想,把水靈最后的死訊告訴了他。我希望,他能有一個新的開始。
每個人的頭頂,都是天,上天降下的因果,沒有任何人能阻止。盡管我一力在維護他,保護他,但他終究還是變成了廢人。這或許是對他當年濫殺的一種報應。如今,報應已經過了,他可以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安置好三貓子和章豹,我心里的這塊石頭才最終落地。我調轉方向,開始朝東山的方
向而去。
心無旁騖,走的很快,離東山還有七八天路程的時候,一股剿匪的部隊和一些被打散的殘廢在這兒遭遇,發生了抵抗和攻擊,我被迫停留了兩天,等到對方全部都離開的時候,才準備再次上路。
但是沒有走出去多遠,從已經差不多消融的積雪里,唰的跳出來一團毛茸茸的影子。我的眼前頓時一亮,這團毛茸茸的影子圓滾滾的,又圓又胖,兩只眼睛滴溜溜亂轉,看到我的時候,撒歡打滾的就沖了過來,在我腳下不停的打轉,親熱之極。
是小毛孩兒,我心里一喜,連著這么多天,混亂和逃散見的多了,猛然看到小毛孩兒,自然喜出望外。但是心里的喜悅還沒有消失,又隨之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我當時托付黃三婆,把小毛孩兒暫時先帶回東山,如果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小毛孩兒不會跑到離東山還有這么遠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
小毛孩兒已經通了人性,聽到我的話,兩只黑烏烏的眼睛里唰的就冒出了淚,爪子在泥地上一劃拉,隱約顯出三個字:跟我來。
我跟著小毛孩兒朝前面走,翻過前面的一座小山,小毛孩兒帶我跑到山腳的一個山洞。還沒有進洞,我就嗅到一股草藥還有淡淡的腐肉味。
老狐貍躺在山洞里,沒有知覺,我不知道他傷在哪兒,但它已經奄奄一息了。小毛孩兒守著老狐貍,實在沒有辦法,才跑出來,在冰天雪地里尋找能治傷的藥。可是現在還沒有開春,找了很久,它一無所獲。
我彎下腰,看了看老狐貍,它的額頭上,有一道好像利刃切割出來的傷口,傷口從鼻梁延伸下來,幾乎把老狐貍整顆腦袋一分為二。我有些詫異,因為這樣的傷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皮肉傷,敷了傷藥,應該沒有大礙。但老狐貍昏迷不醒,不知道昏沉了多少天,傷口始終不愈合,已經化膿腐爛了。
我想給它先清洗一下傷口,但是手指剛剛觸碰到老狐貍臉上那道傷處時,眼前的虛空中,仿佛唰的出現了一雙眼睛。傷口上產生了一種若有若無又極其強勢的力道,一下子把我的手震開了。
虛空中的那雙眼睛,只是一閃而過,但這一瞬間,我的頭皮就緊了一圈,心里升騰著一股恐懼和憂慮。
我隱隱中已經察覺到,老狐貍臉上這道傷口是怎么回事。
這道傷,根本不是什么利刃所造成的,重創老狐貍的,只是一道目光,犀利的目光。
僅憑一道目光,就能重創老狐貍,這種強大的神能,就算是地仙也無法做到。這道目光的神能不僅重創了老狐貍,而且神能的余波一直都附著在它身上,讓它的傷口無法愈合,如果沒有相應的救治,老狐貍的傷口會擴散蔓延,直至身軀完全爛成一灘膿血。
我極度忐忑,因為我根本想象不到,這個世上,竟然還會有超越地仙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