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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山腳下一溜幾十個人一言不發,但僅從他們的衣著外貌上,還是能看出,這些應該都是普通的莊稼人。山里地薄,日子過的苦,家里頭的男人常年累月勞作,才能勉強混個溫飽。這幾十個人破衣爛衫,臉都被曬的黝黑。
我害怕白頭狐貍設伏,同時又有點擔心從白云觀逃走的瘦子回去引來山刺,不過看清楚這幾十個人的長相后,心就踏實了。山里人大多數是老實巴交的,沒有害人的心。只不過在這深更半夜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幾十個人一溜蹲著,那場景總是顯得有點不對勁。
“老哥。”我朝著一個滿臉皺紋,叼旱煙袋的老漢問道:“你們是哪兒的?是方家峪的?”
我想著這附近幾十里,只有方家峪一個村子,這些人大概是村里的人。叼著旱煙袋的老漢沒回話,跟木頭似的,兩只眼睛呆滯的看著我。
這時候,我感覺到山背間的陰氣,陰氣有些重。但山背是常年不見太陽的地方,陰氣本來就比別處濃,山里的巫婆神漢有時需要做泥偶,都會到山背這邊來取“背陰土”。這股莫名其妙的陰氣讓我很不安,我只想抓住白頭狐貍,不想招惹其它麻煩,看到眼前這一幕,就打算繞路離開。
就在我邁步的同時,脊背一陣發涼,因為我感覺到,背后突然多了個人。
緊跟著,身上裝干糧的小包袱一下被人拉住了,使勁的扯,我沒防備,差點就被扯倒。我跟著五叔從小練功夫,反應還是快的,一側身恢復身體平衡,同時唰的轉過頭。
等我轉過頭,頭皮頓時緊了一圈。
我背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兩個小孩兒,四五歲的樣子,赤著上身,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臉上也沒什么肉,因為瘦的不像樣,眼睛就顯得異樣的大。兩個小孩兒雙手死死拉著我的小包袱,抿著薄薄的嘴唇,想把包袱搶走。
我先是一驚,兩個小孩兒竟然能悄無聲息的跑到我身后硬奪我的東西,我卻無所察覺。但他們搶的是干糧袋子,無甚大礙。
可再轉眼一看,兩個小孩兒的大眼睛里,完全沒有少年人那種純凈的靈動,滿滿都是死氣,與此同時,我看見他們的肚皮上,各有幾個血窟窿。好像是被刀子捅了之后留下的傷,傷勢很重,幾個血窟窿都是透心涼。
“放手!”我低喝了一聲,看到這兒,不用多說我也知道,這兩個孩子不是活人,是人死之后留下的一道“念”,也就是俗稱的臟東西。陸家最擅長對付這種臟東西,我隨手從身上抓了把血米,兜頭撒過去。
哇……
兩個小孩兒明顯沒有什么道行,被血米一撒,發出兩聲凄厲的慘叫,連滾帶爬的逃到山腳幾十個蹲著的人身后,貓腰躲了起來。
“你們是一伙兒的。”我瞇著眼睛,越看越清楚,除了那兩個皮包骨頭的小孩兒之外,剩下幾十個老老少少的男人,全都死氣沉沉
,眼睛里沒有半分活氣。
我不愿招惹麻煩,但受到威脅的時候絕不會束手就擒。我抓了一大把血米,又挑起狗頭燈,陸家獨有的辟邪符箓在燈盞上隱隱發光。狗頭燈壓制一般的邪祟非常有效,山腳那幾十個死鬼沒有什么大本事,狗頭燈一亮,全都蔫了。
噗通噗通……
叼著旱煙袋的老漢突然就跪在地上,周圍那些“人”也跟著跪了一地。我只當他們怕狗頭燈,心里有了把握,把燈舉的更高,想占據絕對的主動。
“小兄弟!”旱煙袋老漢跪在地上,一邊不停的磕頭,一邊哀求道:“你是有本事的人,可憐可憐我們這些死了歸不了家的,放我們走吧……”
“小兄弟,求求你,求求你……”
“放我們回家吧……”
旱煙袋老漢一開口,其它“人”都七嘴八舌的哀求起來,說實話,我是山里人,對那些辛苦勞作的莊稼漢有種與生俱來的同情,但鬼和人是不一樣的,人說話的時候,還能從他表情眼神里分辨話的真偽,從鬼身上就辨別不出。這些“人”哀求的凄慘,我心里軟,一時間卻又不敢全信,在原地猶豫起來。
旱煙袋老漢年紀最大,好像是個領頭的,他懼怕狗頭燈,不敢靠近,就在那邊跟我解釋。他說他們這幫人有方家峪的,還有三陽坡的,都是附近百八十里內山村里的人。
“咱們死在這兒有六七年了,被法物壓著,脫不了身……”旱煙袋老漢朝身邊不遠的地方指了指。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見土層里隱約埋著幾根木樁,碗口那么粗,露出地面有三寸高,被土屑雜草覆蓋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木樁是柏木,斷面雕著幾個青面獠牙的鬼頭,用清漆涂過,十年八年之內是爛不掉的。
“五仙觀的五鬼樁?”我皺皺眉頭,五仙觀是解放前橫行山區的一個邪廟,聚集一幫心術不正又惡貫滿盈的神漢,抗戰的時候投靠過日本人,做了不少惡事,名聲臭的要死,提起來就讓人牙根發癢。抗戰勝利,五仙觀馬上遭到圍剿,除了寥寥幾個僥幸落網的,剩下的全被槍斃。
看到地里埋的五鬼樁,我恍然大悟,這些人被五鬼樁壓著,死了之后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再過幾年,執念變淡,就會徹底消失在世間。
“你們,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覺得這幫人很可憐,心里的抵觸頓時少了很多。
這幫人跪著不動,旱煙袋老漢直起身子,把事情講了講。這個事兒是在七八年前,那時候鬼子還沒投降,山區里的游擊隊和根據地很多,老百姓巴望早點打走鬼子,明里暗里很幫著游擊隊,因此,很多山里的村子都受過鬼子殘酷的報復和圍剿。旱煙袋老漢是方家峪的人,七八年前,一隊日本鬼子在偽軍的配合下,到山里招人,說良鄉那邊修炮樓,需要民夫,修炮樓的每天有白面饃饃吃。
那時候的人恨
死了鬼子,寧可餓死也不會吃這碗飯,任憑翻譯說的天花亂墜,一個應征的都沒有。最后,鬼子強行從村里擄走了四五十個男人。
這些人被抓走之后,才知道除了方家峪,還有幾個村子各被抓了不少人,被抓的民夫全部集中在一起,而且根本不是去良鄉修炮樓。
“那些畜生把咱們抓到這兒。”旱煙袋老漢回身指了指山背,道:“來挖地道。”
小日本不知道要干什么,一些工兵配合民夫,在山下面不停的挖掘,地道挖了一年多,誰也說不上究竟挖到哪兒了。在這里呆的日子久了,民夫也多少了解一些情況,一年多以后,小日本可能打算放棄這個地方,抽走了工兵部隊,還炸毀了山下部分被挖出來的地洞和通道。
這個事情其實是很奇怪的,因為日本人修的不是正規的軍事掩體,也不是什么建筑工程,反正就是朝死里挖。挖掘過程中,五仙觀也來過幾個穿道袍的人,拿羅盤在下頭搗鼓。
在施工最后一個月里,民夫都被閑置了,一些人就私下說,下頭可能挖出了什么東西。山下頭是一條主通道,兩邊有大大小小的洞,民夫平時吃住都在洞里,不準到地面上來。被關在地洞閑置期間,每天都能看到大隊的日本工兵在主通道進進出出。
“他們挖出了什么東西?”
“誰都不知道。”旱煙袋老漢搖搖頭,這個事,日本人做的很隱秘,他們快要撤走的時候,破天荒的把所有民夫都驅趕到地面上,露天看管起來。旱煙袋老漢心眼實在,不過此時也能猜測出來,日本人肯定在下面挖到了東西,不想讓任何民夫看到這些,所以刻意避開他們。
我本來只是為了問清楚旱煙袋老漢他們這幫人的底細和來歷,但是聽他講起這些之后,覺得日本人所做的,是件很神秘的事,所以就追著問,讓旱煙袋老漢繼續講下去。
“小兄弟,跟你商量個事。”旱煙袋老漢唯唯諾諾,跟我道:“老漢看得出,小兄弟你是個有本事的,等事講完了,你能不能把那個勞什子樁子,給挖出來……咱們都是死過的人了,不巴望再還陽,就想回家看看,看看咱們的村子……”
“一定。”我不假思索:“就算你不講,我一樣放你們走。”
“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了,咱們都念小兄弟的恩……”
“你們在這里挖了一年多,中間就沒挖出什么東西?也不知道小日本到底想干什么?”
“這個事難說。”旱煙袋老漢道:“鬼子從來不把咱們當人看,會跟咱們說這些話?不過,來這里干活干到兩三個月的時候,五仙觀的兩個人到下頭看,地洞里陰潮,他們吃飯的時候喝了酒,嘀嘀咕咕的咬耳朵,咱們村的六子,模模糊糊聽他們說,鬼子在這里挖山,是為了找一輛馬車。”
“馬車!”我猛然聽到這個信息,心頭頓時一震:“什么馬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