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漆斑駁的大門已大開。
門框上已經退了色的‘出入平安’在風中搖曳。
一片片枯葉從牆頭飄落下來。
韓烈的心也沉了下來。
他站在門口似乎還能聞到院子裡隱隱飄來的血腥味。
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韓烈衝進院子,看到的只有滿地橫陳的屍首。
他血紅了眼睛,發瘋的闖進一間間屋子,似乎在尋找最後的希望。
終於在走廊最深處一間小廂房的門口軟下了身子,順著門框坐倒在地。
房間佈置得很簡單,一張桌,一張椅,架子上幾卷書,椅子上一個白髮慈祥的老人正襟危坐。桌子上雪白的宣紙上靜靜躺著一隻筆,筆已飽蘸墨水,在宣紙上留下一大塊殷黑的墨跡,
他是不是正準備寫什麼東西?
爲什麼不繼續寫下去了?
——死人是不會寫字的。
如果不是看到這張已慘白的發青的臉,和嘴角隱隱滲出的血跡,別人甚至會以爲他只是在閉目養神。
他的神態很安詳。
至少他死的時候並不太痛苦。
這個是不是也算是不幸中的一點安慰?
韓烈強忍著痛苦站起來走了過去,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搭上老人的脈搏。
沒有奇蹟。
死就是死。
“他就是紫薇老人?”青青道。
韓烈默默點點頭,他忽然覺得胃裡一陣收縮,忍不住想嘔吐。他每次緊張或受到劇烈打擊時候就會這樣。
他覺得紫薇老人是因他而死,雖然自己不曾以一指之力加害於他,但卻因爲他的原因喪失了性命。本來他可以享受一個安詳快樂的晚年。
他遠離塵世,來到這間結廬草舍不就爲的不就是這個?
可是,世間的事豈非正是如此?一天做了江湖人,就一輩子都是江湖人,即使有一天,你看淡一切,願意遠離塵囂,不爭不搶,可天下要爭要搶的人怎會放過你?只要你曾在江湖上有過一點名氣,你的呼吸,對別人就永遠是一種威脅。
所以無名纔是最好的選擇。
厭倦了江湖紛爭,想要無名退隱的人何止千萬?可古往今來真正能安心退隱的又有幾個?
年少氣盛時爭名逐利欠下的債,終要老來償還。
熱血男兒,苦功數載,爲的不就是出人頭地,江山美人?
年少無名,又有幾人甘心?
所以,代代江湖,依舊血雨腥風,萬骨成枯。
紫薇老人的臉已經被皺紋深深刻上了歲月的痕跡。但他一雙手卻保養的極好,修長白皙,每根手指甲都剪的乾乾淨淨,但韓烈卻發現了一點很突兀的事,他的右手食指的指甲變的有些參差不平,像是用力劃過什麼東西,手掌中空,像要蓋住什麼。韓烈移開他的手掌,下面果然有東西,用指甲劃出的一個字“廣”,字跡很潦草,顯然是匆忙間寫的,可能還沒寫完就遭到了毒手,或者遭到毒手之後,兇手離去,沒有斷氣之時寫下的,但沒有寫完就斷氣了。
不管哪一種,都無從考證了。但是廣什麼呢?韓烈思考半天仍不得其解。
院子彷彿是一座小小的死城。青青韓烈一具一具屍體的翻看,希望可以找到個還有一息尚存的人,問到一點當時的情況。
豆角架突然動了一下,韓烈立刻跳了過去。
一個瘦小的身子在風中瑟瑟發抖。
“你是誰?”韓烈問。
“我,我叫小桃。是老爺新買的丫頭?!庇伸?驚嚇過度,小桃的眼神空洞,嘴脣慘白慘白的。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我剛纔在酒窖點算酒,不一會,就聽到上面有打鬥的聲音,我不敢上來。後來打鬥聲停了,我又等了幾個時辰纔敢上來,一上來就是這樣,好多人,都是死人。有的人開始還能動一動,但一會就都不動了。其他的,我什麼都沒看到。”
小桃的瞳孔在放大,顯然是回顧起剛纔恐怖的那一幕。
看著這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單薄的身子還在微微發抖,韓烈怎麼忍心再繼續問下去?
只是嘆了一口氣,安慰道:“沒事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青青問。
“馬上走。”韓烈道。
“帶我一起走?!毙√移蚯蟮?。
韓烈看著她,半晌,點了點頭。
下山的三條山路已經被各路人馬封死,兩條吊橋已經炸斷。
山腰上佈滿了弓箭手,只要一踩過界,弓箭就像雨點般射擊過來。
“正義之士”已經行動。
世上最厲害的武器不是開山斧,不是軒轅劍,是這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小箭。
一個人的武功再高,可以躲得過一記萬斤之力的刀斧,可以避得開一招氣勢如虹的神劍,但卻絕對躲不了千千萬萬看似普通卻從四面八方同時招架過來的小箭,他會堵住你任何一方的退路,搜尋到你任何一處的空門。武功招式可以千變萬化,但運用招式的手卻只有一雙。
古往今來,大小戰役,箭陣豈非是運用最多的方式?
最簡單的辦法往往是最有用的辦法。
最古老的計策纔是經得起考驗的計策。
下到半路上,遇到這些小箭,韓烈只能折返回去。
正義之士們並沒有追上去,射箭的最佳地點只有半山腰幾個位置,如果失去了這個有利條件,沒人敢保證刀劍相拼可以勝過韓烈。
其實,雙拳難敵四手,縱使韓烈有蓋世神功,這麼多的正義人士難道也拿他不下嗎?
這個簡單的道理三歲小孩都會明白。
但是即使最終會勝利,可誰又願意做最前鋒的犧牲品呢?
貪生怕死豈不也是這些成名大俠們的特質之一?
韓烈青青很快又退回了這個院子。
沒有人追上來。
青青和小桃已經累的氣喘吁吁,小桃歇了一會,從井裡打了些清涼的水分給大家。
正當青青的嘴脣要沾到水的時候,韓烈突然大喊一聲:“慢著,水裡有毒?!?
接著,韓烈查遍了廚房,菜園,水缸,井裡,他忽然發現一件很恐怖的事。
——所有的食物和水已經全被下了毒。
青青嚇得扔掉了手中的水碗。
水碗碎裂在地面,水中的毒藥遇風泛起銀色的泡泡。
“幸好,沒有喝下去。”青青驚莆未定。
韓烈嘆了一口氣。
其實,喝與不喝並沒有太大區別。
不喝只不過死的慢一點——一個人就算不碰毒藥,但是七天不吃不喝的話,也不會活得下去。
此刻,韓烈明白了老人手下的那個廣字,那不是一個廣字,是個沒寫完的唐字。 ωwш● tt kan● C〇
唐門的唐。
天下用毒第一家,唐門的人已經來了。
江南道:“難怪他們一點也不著急追上來,原來他們是要把我們活活餓死在這,好狠的一招堅壁清野!”
不錯,下不了山,沒有糧食和水,他們能做的只有等死。
既然只是早死晚死的區別,大俠們何必拼上性命自己親自動手冒險?
韓烈半晌不說話,像在思索著什麼,突然道:“小桃,你剛纔在酒窖,他們纔沒有發現你,是麼?”
小桃愣了一下,突然跳了起來:“不錯,不錯,他們既然沒有發現酒窖,那裡的酒一定沒下過毒,我們幹嘛不去那裡拿酒來喝?”
青青拍手笑道:“酒雖然不好喝,但喝了至少不會渴死。”
小桃嫣然一笑:“何止不會渴死,酒窖裡還有許多老爺從邊塞帶回來的風乾的牛肉乾?!?
“夠不夠我們幾個人吃?”
“至少夠吃半年的了!”
小桃說完就在豆角架下面掃開一片泥土地,泥土下面是一塊鐵板,掀開鐵板,一條長長的樓梯,下面是一個酒窖。
這個酒窖真夠隱秘的,不仔細找還真是找不出來。
樓梯下面,真是別有洞天,一排排的酒罈子鋪滿了整個酒窖,兩側牆上固定著兩根釘子,釘子上懸著條繩子,掛滿了肉乾肉脯。
韓烈嗅了嗅肉乾,又嗅了嗅酒。點了點頭。
青青早就迫不及待了,拿過酒罈,拍開泥封。
正準備大喝一場,卻突然感覺腳下毛茸茸的,低頭一看,原來一隻肥大的老鼠趴在了她的腳上,她嚇得一下把酒罈扔在了地上,跳了起來。
酒罈破碎。甘醇的美酒淌了一地。
肥碩的老鼠爬了過去,啜了幾口酒,又繞了兩圈,突然倒在了地上。
“原來這隻肥老鼠酒量居然這麼小?!鼻嗲嘈χf道。
但很快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因爲她發現這件事實在不是件有趣的事。
喝醉的老鼠,是不會吐血的.........
老鼠已經躺在一動不動了,鮮血染紅了地板。
青青猛地打了個寒戰,如果不是這隻老鼠。
那麼現在躺在地上吐血的就是她了。
韓烈也怔住了。
一股寒意從韓烈腳底衝上他的天靈蓋。
他發現他錯估了兩件事。
一.唐門並不是沒有發現這個酒窖,他們故意不去搜這個酒窖,或許只是爲了留下這個小丫頭告訴韓烈這裡沒有問題。
二.唐門的毒藥遠比他想象種要厲害的多,無色無味,不留痕跡。
院子裡那些被下了藥的蔬菜食水,本來就只是虛張聲勢,唐家的人根本沒想過用這些讓韓烈中毒,之所以那麼做只不過是想引他們踏入這個圈套。
剛剛燃起的希望立刻就破裂了。所有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酒窖裡死一般的寂靜。除了呼吸聲,沒有任何聲音。
但是,至少他們還沒有死。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我們上去,再去看看,一定還有辦法。”韓烈擡起頭,打破了這片寂靜。漆黑的眼睛裡閃著光。
看著這雙眼睛,青青也重新燃起了信心。她知道,不管在任何情況,只要韓烈說有辦法,就一定會有辦法。
只要韓烈沒有倒下,所有人都不會倒下!
秋風微涼,屍體上的血跡已經漸漸風乾。
小院裡疏疏落落幾十竿翠竹,襯著角落裡的向日葵,和一叢淡淡的小黃花,金色夕陽灑下餘暉,落在葵花傲嬌的腦袋上,似乎預示著新的希望。
“小桃,你歇一會吧?!表n烈遞過來一塊潔白的手帕:“你看你的臉都已經發白出汗了?!?
“謝謝,謝謝公子。”小桃受寵若驚的接過手帕,擡起頭正好觸碰到韓烈關切的目光,觸電似的的躲了開來:“我真是沒用,做這麼一小會,身體就感覺受不了了?!?
韓烈笑道:“任何人遇到你今天這樣的情況都會受刺激的,更何況你只是一個弱質纖纖的小姑娘。已經很好了。”
小桃心上涌過一陣暖流,以前從沒有人這麼關心過她這樣一個卑微的小丫頭:“公子,我已經休息好了,馬上繼續找。”
韓烈柔聲道:“聽話,你在旁邊休息一會,這裡有我們就好了。”
小桃道:“真的沒事了?!?
韓烈道:“真的沒問題麼?不要硬撐纔好,一會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趕緊停下來?!?
小桃擡起頭,看著韓烈的眼睛:“公子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只是個小小的丫鬟。”
韓烈笑道:“傻丫頭,爲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以後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不說了,不說了?!毙√亿s緊搖了搖手。
他看著韓烈溫柔的笑容和眼睛,竟有些癡了。
“好了,我要過去了,你一定要記得,不舒服不要硬撐,否則真的暈倒了,我們會更擔心的。”韓烈笑著走開了。
每間屋子都已經被翻找個底朝天。狡兔三窟,更何況是紫薇老人這樣的奇門異人。韓烈總覺得這裡一定還有間密道通向外面。
但是,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