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瀰漫在鳳崇和祝蘭臺之間,誰都沒有開口,任由沉沉的夜色將兩人之間那燃著的紅燭襯托得愈發明亮,在這沉寂的夜晚,竟有幾分刺目的顏色。
“早點休息吧。”鳳崇輕輕喟嘆一聲,他知道這些事祝蘭臺需要時間消化,所以體貼地給了她足夠的時間來冷靜。可鳳崇卻不知道,祝蘭臺沉默不是因爲他在這場婚姻裡原本是爲了丈夫的名分,甚至爲了這而在七夕節誘惑了她,而是在洛陽邊陲的小樹林,在那場殘酷的血戰中,她在生死線上掙扎的時候,他卻可能在一旁袖手旁觀。這讓祝蘭臺心寒,雖然那些想法緊緊是猜測而已。
終究是覺得鳳崇沒有義務救助自己,現在這樣的夫妻關係她都不能要求鳳崇爲自己做什麼,在當初那樣的關係下,鳳崇更沒有責任來救自己吧。輕輕嘆息,祝蘭臺想,或許今夜之後,所以她曾經還幻想著的高山流水似的情誼也不存在了吧,更別提什麼風花雪月了。
“明天去了常家,可以將送去的禮單交給姑媽保管嗎?”祝蘭臺輕聲問,似乎跟鳳崇的話風牛馬不相及。既然話都挑明瞭,那自己的心思也就沒必要瞞著鳳崇,沒必要在他面前保持溫婉體貼的形象,祝蘭臺決定,以後自己怎麼想就怎麼做
鳳崇愣了一下,纔想起祝蘭臺的家庭境遇,想起祝母劉氏的軟弱,想起祝良武和言氏的囂張。點點頭,鳳崇體貼地說:“我會安排的,你放心。”
祝蘭臺點點頭,一時無話,只見夜色愈發沉寂,燭光因爲燃過的燭芯太長而略顯暗淡。
“你睡吧。我想起還有些字要寫,一會再睡。”祝蘭臺不好意思說你佔了牀,我到那裡去睡,便委婉地找了個藉口,一邊拿起笸籮裡的小剪刀,準備將多餘的燭芯剪去。
“咔嚓——”
幾乎兩聲同時響起,一聲是自己剪燭花的聲音,那另一聲是……
祝蘭臺疑惑地回頭望向聲響處,鳳崇坐著的大牀,驚訝地發現原本的一張大牀竟然分成了兩半一樣,中間被一塊大木板隔開,跟憑空多了一面牆似的。
“早點休息吧。”鳳崇的聲音從模木板的另一邊傳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祝蘭臺驚訝得幾乎合不攏嘴,她當初只是驚訝這喜牀竟然跟房間一樣的寬度,嚴絲合縫地緊挨著牆壁,卻原來是這妙用。
應了一聲,祝蘭臺低頭吹熄了蠟燭,和衣躺在牀上,瞪大眼睛“看”著帳頂,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睡著了。
除了成親的第一天因爲前一天又累又餓的,祝蘭臺起晚了,後來醒得都很早,甚至在春屏她們沒來伺候的時候就自己起來穿衣了。
一如既往,祝蘭臺醒的時候東方既白,朝陽還沒有出來,只是有些隱約的紅暈。坐起來,伸伸懶腰,猛地想起昨晚上鳳崇也在這張牀上休息,祝蘭臺趕緊朝裡看去。
只見昨晚突現的那塊大木板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喜牀一如往常地寬大,沒有被劈開的痕跡,像是從來沒被分成兩半一樣。自然,睡在喜牀那一半的鳳崇早就沒了蹤影。
祝蘭臺很是訝異,腿腳不便的鳳崇竟然可以在自己的睡夢裡悄無聲息地下牀離開。
很快地梳洗完畢,吃完早飯,祝蘭臺就被告知,鳳崇早已準備好了一馬車的回門禮物在門外等著了。祝蘭臺將自己收拾利落,便在春屏的陪同下出了門。
出了大門,祝蘭臺回首凝望,這是她第一次從大門外打量整個鳳府,只見朝陽下“鳳府”兩個大字遒勁有力,勾心鬥角的屋檐捲起,一波推這一波,足足的四座五進的院子並在一起,分外恢弘。
“上來吧。”鳳崇挑開馬車的簾子,衝祝蘭臺笑道。
收起滿心的驚歎,祝蘭臺輕巧地跳上馬車,便朝常宅趕去。
常伽藍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十分地不正常,不正常到每個人都覺察到了他的不對勁。
原本,常伽藍以爲祝蘭臺要嫁給鳳崇了,自己心裡的不痛快是因爲捨己渡人的高尚行動被打斷,認爲一旦祝蘭臺出嫁,自己就會慢慢地恢復如常。誰知,自打祝蘭臺出家後,他過得更加鬱卒。
以前每一次翻譯佛經時,寫完一段,常伽藍總是喜歡朝對面看一眼,看祝蘭臺謄寫了多少,以免她跟不上自己的速度,可是現在,每次他看到的都只是一張堆滿了稿子的桌子;以前遇到難解處,常伽藍也總是習慣性地吩咐祝蘭臺去將相關的書籍拿來參考,可是現在每次一開口,就發現整個屋子裡迴盪的只有自己的聲音……
常伽藍覺得很鬱悶,他以爲自己是沒了祝蘭臺覺得不習慣、不方便,僅此而已。
誰知,一大早地聽見祝文怡喜滋滋地說今天是祝蘭臺回門的日子,常伽藍猛地意識到,祝蘭臺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不再是那個可以任由自己牽著手拽回來幫自己謄寫佛經的表妹了。一時間,滿滿的失落溢滿常伽藍的心口,在失落之時,是自己都難以置信的震驚,他竟然分外懷念起祝蘭臺來,懷念起兩人一起度過的那四個月的時光。
常伽藍驚慌失措了,他害怕在乎一個人,哪怕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因爲那樣糾纏難分的關係,會讓他覺得麻煩,覺得被俗事牽絆是件很糊塗的事。他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地徜徉的佛經禪理之中,喜歡將自己置在高高的雲端俯瞰碌碌衆生。
可是,祝蘭臺竟然讓他破例了,讓他想要在乎了
一瞬間,常伽藍是怨恨祝蘭臺的,因爲她打破了他自九歲起就立下的弘志,更讓他六年的天竺苦修毀於一旦。
然而,這樣的念頭不過一瞬,常伽藍就從怨恨中掙脫出來,因爲長久以來養成的淡薄的性子。
常伽藍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更不知道自己想要怎麼辦,只是覺得一直單純如白紙的生活裡突然多了一點硃砂,而這硃砂還在慢慢擴大,無止無休的樣子,這讓他手足無措、驚慌萬分。
可是,時間不會等待任何人,給他以足夠的時間來適應眼前的突發狀況。在常伽藍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祝蘭臺已經到了門前,跟坐在輪椅上的鳳崇一起。
常伽藍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那個只能靠著輪子前行的人竟然就是祝蘭臺的夫婿,洛陽城人人稱讚的經商奇才鳳崇他知道鳳崇在洛陽是一個傳奇般得人物,不但擴展了鳳家在西域的貿易,更是將算盤一路朝南打到了汪洋的大海彼岸
可是,誰都沒有告訴過他,這個剛滿二十就創下商業奇蹟的人,竟然是個瘸子不,更確切地說,是個半癱瘓者
一瞬間,不甘漲滿了常伽藍的內心,他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輸給了這樣一個殘廢心靈被不甘心矇蔽,常伽藍沒有想起,不是鳳崇贏了他,而是他自己先放棄了祝蘭臺。
“表哥?表哥你怎麼了?”從下馬車起,祝蘭臺就發現常伽藍表情一會兒明亮、一會兒迷茫、一會兒暗淡的變化不斷,跟他打招呼也像是沒有聽見一般,不由地擔心起來,拔高了音量。
“嗯?”常伽藍總算是從自己的內心中走了出來,迷茫地看向一臉關切地祝蘭臺,習慣性地上前牽起祝蘭臺的手,頭也不回地說:“這兩天翻譯的文稿又堆積了很多,你快點幫我去謄寫”
理也不理鳳崇,常伽藍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將祝蘭臺拖走了。
祝文怡無奈地看著常伽藍拖著祝蘭臺快速地在衆人面前消失,尷尬地衝鳳崇笑笑,小心地賠罪道:“你別在意,伽藍因爲之前常讓蘭妞幫忙謄寫佛經成了習慣,又不懂得什麼人情世故的,回頭我就讓他給你賠罪。”
“抄寫佛經是嗎?”鳳崇眉梢一挑,他記得祝蘭臺昨天傍晚也在默寫佛經,說是爲了打發時間,爲了平心靜氣,卻原來是在常伽藍的培養下養成的習慣。
祝文怡不明瞭鳳崇話裡的意味,以爲鳳崇只是單純地出聲詢問,便笑道:“是啊是啊蘭妞一直想要靠自己的努力生活,又正好伽藍不喜歡跟別人一起翻譯梵文經書,便將謄寫的工作交給了蘭妞,正好一舉兩得”
不喜歡跟人一起工作,卻偏偏很自然習慣地拉著祝蘭臺一起工作?鳳崇意味深長地笑了,將那些蕪雜的念頭暫時放下,對祝文怡笑得親切:“看樣子,師母是真的不記得我了。”
“表哥你到底是在這裡過了三天,還是過了三年啊”看著滿屋子的狼藉,祝蘭臺不禁撫額長嘆。她一直都知道常伽藍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差,卻沒想到竟然差到這種地步,萬分的無可奈何,祝蘭臺笑道:“若是洛陽城的人知道他們敬畏崇拜的至真法師,竟然沒生活在一片繁雜蕪穢之中,不知道會不會驚訝地掉了下巴。”
常伽藍想也沒想,直接衝口而出:“那你回來幫我收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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