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錦偲一直心神不寧,每次看到荊家那孩子,就感覺一股無法抑制的寒氣從腳底板拱上來。茶飯不思,如鯁在喉。今天一早,天氣晴好,收拾了庭院里的積雪,下人們井井有條的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正準備傳飯,紅山院那邊突然來了下人通報,說嶺南沐府的沐小公爺、云綢封地的景小王爺、七殿下趙徹、八殿下趙玨、十三殿下趙嵩、還有燕王府世子一同在紅山院的琉璃大廳,大少爺正在那里陪著,三少爺和五少爺都已經趕去,問四少爺身體有沒有好一點,若是好了,也一同去熱鬧熱鬧。
諸葛玥性格比較怪癖,就是在府內也少和幾個兄弟走動,終日窩在青山院里,不是看書就是吃點心水果,毫無飛鷹走馬之氣,若不是性子太過殘忍,為人也算安分守己。此時他正躺在床上,聽到通報之后對傳話的下人說他身體不舒服,就不去相陪了。
楚喬站在香爐旁拿扇子輕輕的扇著熏香,聞言眉梢輕輕一挑,面容淡淡,靜默無語。半晌,飯菜呈上,楚喬跟在送菜侍女的身后,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錦偲微微側目,暗自記在心上,不一會的功夫,也尋隙退了出去。
琉璃大廳名為廳,實則不過是一座亭子,位于紅山院正中的八角山上,下面是青色碧湖,如今正值隆冬,湖面冰封,積雪茫茫,兩側是紅白相間的梅林,破寒怒放,鮮艷奪目。
梅林外,是諸葛家跑馬山,偌大的一片山坡種滿了諸葛家從關外移來的上好牧草,專門用來圈養那些血統優良的好馬。這地方地廣人稀,下人們無事不可進入,十分僻靜。楚喬人小,靈巧的避過看守的侍衛進入跑馬山,一溜的爬上坡去,竟也沒被人發覺。
荊月兒這個小身子有好處也有壞處,就比如現在,想要搬動一盆盆栽,就要廢好大的勁。
剛要離開,突然發現山腰處有一個身影鬼鬼祟祟的經過,楚喬小心的低下身子,等那人走后,才緩緩的接近。只見山腰處的一棵松樹上拴著一匹黝黑的駿馬,身材高大,通體沒有一絲雜毛,看見楚喬過來也沒有反應。楚喬心下奇怪,這樣的好馬是不應該不防備生人接近的,低頭一看,果然雪地上還有一小巴沒吃完的蕎麥。楚喬踮起腳來,拉住馬頭,仔細看了半晌,眉頭輕輕皺起,卻并不理會。
剛要離開,轉頭之間見那馬身上的箭囊里放著幾十只雪白的翎羽箭,拿出一支來,箭頭銀白,一個小小的燕字筆力雄渾的刻在上面。
各府的主子們都在琉璃廳上吃飯賞梅,楚喬順著偏僻的八角山崖壁小道跑過去,將那盆火燒藤角放置在崖壁的小道上,從身側的一個布袋里倒出來幾條小蛇。
“哈!我就知道是你搗的鬼!”
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楚喬回過頭去,只見錦偲正站在她的身后,得意洋洋的看著她說道:“看我不告訴四少爺,你這回死定了。”
“是嗎?”楚喬歪著頭,狡黠的撇起嘴角,耳廓微動,只聽遠處腳步聲漸近,她搖了搖頭,說道:“那可不一定。”說罷,身子陡然向后倒去,順著崖壁頓時翻轉而下!
“就在那!”一個稚弱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錦偲還來不及驚呼一聲,就被一眾大漢狠狠的扣在地上。
朱順冷眼看著少女,恨的牙根癢癢,沉聲說道:“錦偲,現在人贓并獲,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錦偲大驚,連忙說道:“不是我,是荊星兒,我是跟著她來的!”
“胡說八道,我親眼看到你鬼鬼祟祟的到朱管家那里偷了一盆藤角,還要誣陷別人!”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說道,錦偲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小女孩跟在朱順的身邊,樣子竟是十分眼熟,腦海中靈光一閃,頓時想通全局,大聲叫道:“她和荊星兒是一伙的,朱管家,不能相信她!”
朱順坐在軟椅上,由四個壯丁抬著,前幾天的那二十大板打的他現在屁股還是腫的,聞言眉頭一皺,壓低聲音說道:“你說你是跟著荊星兒來的,那她人呢?”
“她從懸崖上跳下去了。”
“什么?”朱順頓時大怒,厲聲叫道:“你當我白癡嗎?你的意思是荊家丫頭為了陷害你,竟然自己從懸崖上跳下去摔死了?”
“我……”
“一派胡言!”朱順怒道:“你進府也有四五年了,我一直待你不薄。你和錦燭爭寵,那也是你們青山院內部的事,何苦將臟水潑到我的頭上?如今你還想干什么?想在各家主子少爺面前往我腦袋上扣屎盆子嗎?”
“朱管家,你要相信我。”
“來人啊!給我狠狠的打!”
刺耳的慘叫聲頓時響起,楚喬抓著事先準備好的繩索用力一蕩,就鉆進了一個小小的洞穴。這八角山以墨巖堆砌而成,每到春季,墨巖上就會滋生一種紫色的苔蘚,這種蘚極為稀有,燒干烤熟之后香氣獨特,清雅靜心,諸葛家的下人們每到春季就會在崖壁上采集苔蘚,時間長了,竟然挖出一個一人多高的洞來。楚喬終日在雜役后院生活,知道這個洞時日已久,她扒開幾根枯草,小心的落在地上,緩緩收回帶著鉤鎖的繩子,靜靜等待上面的人群散去。
就在這時,一個溫熱的呼吸突然噴在耳畔,帶著幾絲好笑的男聲低聲說道:“你這小丫頭,心腸怎么這么歹毒?”
楚喬一驚,猛的回過頭去,倉促間還不忘一把抓起繩索上的鉤子,對著對方的脖頸就狠狠的插了下去。
“我見過悍婦無數,其中當以你為最,真難想象,你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對方身手敏捷,一把就緊緊的抓住了楚喬的小手,聲音波瀾不驚,淡淡的說道。
楚喬人小體弱,被人單手壓在地上,但卻倔強的抬起頭來,頓時一驚,眉心皺起,沉聲說道:“是你?”
男子似乎也是一愣,仔細的看了孩子幾眼,隨即頓悟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傷藥還好用嗎?”
只見來人劍眉如飛,鼻梁高挺,眼神漆黑如墨,溫和之下卻難掩幾絲刀鋒般的犀利,赫然正是今日宴上之賓——燕北之地在京為質的燕世子燕洵。
楚喬倔強的仰頭,冷聲說道:“你怎么會在這?你想怎么樣?”
燕洵輕笑:“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
楚喬心念斗轉,反復思量著在這里將這男人推下山崖能有幾層的把握一招致命,一邊想著,一邊摸向腰間的匕首。燕洵卻豎起手指,輕聲說道:“你若是不想被人發現,就安分一些,腦子里不要打壞主意。小小的孩子,怎么這樣狠毒。”
楚喬眉梢一挑:“說到狠毒,我比照你們,相距甚遠。你躲在這里,想必也不是在干什么好勾當,你我二人半斤八兩,別一副幫我大忙的樣子,假仁假義。”
燕洵聞言,陡然站起身來,扒開蒿草,對著上面就大聲叫道:“上面是什么人?”
楚喬大驚,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想到若是自己暴露,小八也定無幸理,頓時拔出匕首,向著燕洵的背心就猛刺而去。
燕洵瀟灑勾手,一把捂住楚喬的小嘴,將她緊緊的抱在懷里。這時,上面傳來詢問的聲音,燕洵自洞中探出頭去,揚聲說道:“本世子在這里賞梅,你們在上面鬼叫什么?趕快散了。”
朱順被人抬到崖邊,一見燕洵,頓時威風盡失,點頭哈腰了半晌,就帶人迅速離去。
燕洵笑瞇瞇的放開了手臂,轉過頭來,對楚喬笑著說道:“這下我算是幫了你的大忙了吧?”
楚喬個頭小小的,站在燕洵面前還不到他的肩膀,側著耳朵聽了一會,見上面真的再無動靜。就將手中鉤鎖一把拋了上去,勾穩之后,翻身就向上爬去。
燕洵瞇著眼睛看著她,見她身手雖是比較敏捷,但卻不像是會武藝的樣子,只能算是膽大心細,動作利落。此處洞穴距上面不過一米多遠,燕洵雙手攀住巖壁,略略用力,就跳了上去。
楚喬藏好鉤鎖,四下查看一番,確定安全之后,轉身就要離開。聽到燕洵的聲音,回過頭來,面色冷靜的沉聲說道:“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待會回去的時候,注意你的馬。”
燕洵微微一愣,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孩子的身影已經走的遠了,遠遠看去,竟像是一只小狗一樣在崎嶇的小路上上下攀爬,一會就不見了蹤影。
少年的燕世子雙眼瞇起,輕輕一笑,說道:“有趣。”
朝陽初升,積雪蒼茫,聳立在湖心之上的八角山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別樣的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