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了,她終于又回到了這里。
冬日高懸,雪原上一馬平川,楚喬背脊挺直的坐在馬背上,看著眼前旗幡招展的雪原,繽紛的記憶好似開閘的洪水,滔滔傾瀉。
八年前,就是在這片雪原上,她睜開了來到西蒙大陸的第一眼,滔天的血腥和令人作嘔的殺戮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她衣衫襤褸的赤腳奔跑在空曠的曠野上無處逃竄。而今日,時光轉(zhuǎn)瞬而過,奔騰游走,她卻坐在了馬背上,面對著對面籠子里的那一群瑟瑟發(fā)抖的孩子,手里的弓,幾乎寸寸碎斷。
“阿楚。”燕洵大馬上前,轉(zhuǎn)頭望來,眉頭輕輕皺起:“你怎么了?”
“沒事。”楚喬搖了搖頭,“我很好。”
轟隆一聲鼓響,盡管天氣這般寒冷,但是遠處的高臺上的漢子仍舊赤著膀子賣力的擂起戰(zhàn)鼓,隆隆的鼓點好似從地皮底下鉆上來,探進人的脊髓芯子里,漢子滿頭大汗,頭上包著紅巾,一邊打鼓一邊高聲吆喝著。穆合家的下人們齊聲高呼,人人穿著海砂青皮的高級軟甲,腰間系著鑲金的腰帶,一群人站在一起,陽光的照射下竟是說不出的刺眼,財大氣粗之下,難免有些暴發(fā)戶的庸俗。
“穆合氏不愧是長老會第一世家,海砂青都能給下人當甲胄,果然是位高權(quán)重,財大氣粗。”
楚喬側(cè)眼望去,只見旗幡的掩蓋下,深紫色的裘皮帳篷里,坐著一名面容俊朗,眼睛細長的公子,十八九歲的年紀,面白如玉,唇紅似血,一身南荒羽焯翎制成的風衣,雪雕衣領(lǐng),越發(fā)顯得雍容。
這個人,也是楚喬的老相識,當初也是在這個季節(jié)這片土地上,他也曾將箭頭指向自己。
景小王爺喝了口茶,笑瞇瞇的湊過身子,對著一旁的靈王少子說道:“鍾言,靈王爺也算是富甲一方了,不知道有沒有用海砂青裝備一個親衛(wèi)隊啊?”
趙鍾言二十出頭,長的也算品貌端正,聞言呵呵一笑,灑然道:“我們靈溪邊陲小藩,哪里會有這么大的手筆?景邯,你笑話我呢吧。”
“海砂青有什么了不起,趕明個我用碧落紗來裝備一個衛(wèi)隊,那才叫大手筆。”
景小王爺和靈王少子聞言哈哈一笑,樂邢將軍的長子樂毅伸手搭在說話少年的肩膀上,哈哈笑道:“十三殿下,你若是真的用碧落紗裝備一個衛(wèi)隊,那么就連卞唐太子也要對你甘拜下風了。”
趙嵩眉梢一挑,正要說話,突然眼角瞥見重重衛(wèi)隊旗幡之后,有一個清秀瘦弱的身影,頓時從椅子上一下跳起身來,轉(zhuǎn)身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大叫道:“等我回來再跟你們理論。”
“哈,你也來啦!”
撥開重重人影,少年一把拉住女孩子的手,眼神興奮的大聲叫道。
燕洵站在楚喬身后,眼睛微微瞇起,轉(zhuǎn)瞬間,卻淡淡頷首:“十三殿下。”
“燕世子,我好陣子沒瞧見你了,你干什么去了?”
燕洵微笑著點了點頭:“在下閑人一個,終日在鶯歌院里游蕩,并沒什么正經(jīng)事做。”
“嘿嘿,你少謙虛。”趙嵩一樂,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前幾天付先生還拿你的詩文來給我們當范讀,哎,你說你偏用那么生僻的字眼,我看了半天愣是沒看懂,被罰抄了二百遍,小德子現(xiàn)在還在宮里替我寫著呢。”
“哦?十三殿下還沒從太學結(jié)業(yè)嗎?”
“還有三個月,”趙嵩一邊說著一邊撇著眼睛看楚喬,嘿嘿笑道:“再有三個月我就滿十八,就可以開衙建府娶王妃啦。”
“是嗎,”燕洵說道:“那真要恭喜十三殿下了。”
“不用不用,到時候你準備一份大禮就好。”趙嵩笑著說道,隨即拉著楚喬的袖子:“燕世子,我可以借你的人用一會嗎?”
燕洵側(cè)眼望向楚喬,見楚喬沒有反對,就淡笑著點了點頭。
“哈哈燕世子,多謝你啦!阿楚,跟我來!”
兩個人的身影幾下就隱沒在層層人群之中,燕洵一身黑色長裘,發(fā)色黑亮,眼眸如海,漸漸的失去了溫度,向遠處遙遙望去。
“阿楚,你看看,這是什么?”
楚喬拿起趙嵩小心翼翼保護著的金盒子,打開之后卻發(fā)現(xiàn)竟是一根根長長的木條,上端有紅色的粉末,看起來竟是別樣的眼熟。
“火柴?”女孩子微微皺起了眉頭:“引火用的?”
“啊!阿楚,你真厲害!”趙嵩咋舌,豎起大拇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這是佛郎磨薩人從西方海上進貢給父皇的,我還是第一次見過,你看,只這樣劃一下就點著火了,是不是很神奇。”
楚喬淡笑著點了點頭,伸手彈了下趙嵩的額頭,笑著說道:“是呀,很神奇,這么神奇的東西你還是好好收起來吧。”
“阿楚!”趙嵩捂住腦袋,郁悶的大叫道:“都說了讓你別彈我的頭。”
楚喬聳了聳肩,“不彈就不彈。”
“阿楚,”趙嵩繞到楚喬身前,正色道:“我是有正事找你的,你今天怎么能跟著燕洵來田獵呢?你知不知道,諸葛玥回來了,要是讓他看到你,不是大難臨頭嗎?”
楚喬心下一暖,拍了拍趙嵩的肩膀,說道:“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哎,”趙嵩嘆了口氣:“反正你總是有辦法的,我又白操心了。”
“不會啊,”楚喬笑著說道:“你讓我知道你為我擔心,就是還當我是朋友,我很呈你的情。”
“你領(lǐng)情啊?”趙嵩頓時來了興致,笑瞇瞇的湊過腦袋:“那你就別跟燕洵回燕北了,留下來陪我吧?”
“不行,”楚喬一口否決:“別的都行,就這件事不行。”
趙嵩登時嘆了口氣,耷拉著肩膀,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
算起來,他們也足足認識有六七年了。當初跟著燕洵進宮之后。所有人都當她是燕洵的丫鬟護衛(wèi),沒有人懷疑過她的身份,或是去調(diào)查這個年齡幼小的孩子來歷如何。燕洵身邊的知情者已經(jīng)全部死去,諸葛家的下人也沒機會進宮見到她,而唯一知道一切的諸葛玥,卻不知道為什么三緘其口,并且在事發(fā)后的一個月后,離開真煌,前往臥龍山養(yǎng)病,就此,再也沒有回來。
這些天朝貴族們,雖然每一個都曾經(jīng)在最初的狩獵場上見過她。可是這些眼高于頂?shù)募一飩儯鯐σ粋€蓬頭垢面的小奴隸多看一眼。就連和她仇深似海的魏舒游,也只是當她是燕洵身邊的下人,幾次尋仇,都是沖著燕洵而來,沒有節(jié)外生枝。
然而,這樣平靜的日子,卻在遇到趙嵩之后發(fā)生了改變。這個當初只有兩面之緣的小皇子一眼就認出了屢次捉弄自己的諸葛府小丫鬟,但卻很仁義的沒有說出來,還在皇室貴族們集體落井下石的時候,暗中悄悄幫助燕楚二人,幫他們渡過一次又一次的難關(guān)。
認真說起來,他也算是兩人在帝都里唯一的一個朋友。
只可惜,趙正德是他的父親,他是大夏的皇子,對于這一點,燕洵恐怕是永遠也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