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像一只矯捷的美洲獅三兩下爬上一棵加拿大鐵杉,從稀疏的枝干間向前張望,雖然看不到人影,但山間輕風送來的煙味還是提醒著他附近有拓荒者在活動。
跳下樹他不再猶豫,返回溪谷的出口,擺上了一個石堆,插上樹枝留下自己人能看懂的記號,向溪谷的另一個方向小跑而去。
他的身影消失不久從溪谷的一頭慢慢鉆出一群人,三十多個男男女女還有兩個十來歲的孩子,人人都背著沉重的背簍,他們全副武裝即使女人也帶著一支槍。
弗里茲走在人群中間,他一身輕松只提著自己的箱子,腳上的鯨皮靴已經被山間鋒利的碎石劃開了幾道小口子,不過年輕的身體沒有感到一絲疲憊,只是不停打量著阿拉巴契亞山區的秀美自然風光,這片石頭多平地少、缺少資源的貧瘠土地逃過了開發得以一直保持它原始的風貌,直到兩百年后仍然如此。
一行人雖然全穿著白人的衣服,卻還是不敢大意,那些與印第安人時常一起出獵交換商品的森林人早就被新涌來開荒的移民驅趕到了更內陸的地方,撞見新來的拓荒者一定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們此時行走的是武士戰道南端,渡過薩斯奎納河之后向西一點進入深山,這條路遠遠的繞過卡萊爾鎮,當然也穿過那些白人們來來往往翻越阿勒格尼山區的山間小道,翻越阿拉巴契亞山脈后橫越西弗吉尼亞到達南方的北卡羅來納,另有一條早期的戰道不必翻山只是沿著山脈東側南下。
“糖爹,我們應該已經快到老鎮子的遺跡了,部落離開之后白人占據那里建起了堡壘和村莊,”跳鹿在一旁說道,他過去為娶妻曾從山那邊來過南方,對傳說中的肖尼村莊地址爛熟于心。
經過兩天的趕路此時一群人已經快要離開馬里蘭進入西弗吉尼亞的邊界,在靠近波托馬克河上游南支流的地方曾經有一個肖尼小鎮,肖尼人叫它奧佩薩鎮,一支強大的肖尼人部落曾經居住在這里,在1711年到1727年期間這里的首領奧佩薩收留庇護那些從馬里蘭和弗吉尼亞逃出來的黑奴,然后幫助他們前往安全的北方,弗吉尼亞和馬里蘭的議會曾經想用包括槍支在內的白人貨物向奧佩薩購買回奴隸,但被他拒絕了。
原來的肖尼小鎮既然已經被白人占據當然最好避開那里,槍不離身的邊疆居民們喜歡用槍來進行彼此說服。
為尋找新的道路,他們今天已經多走了一段路,負責開路的白鳥帶著隊伍越爬越高,山間的樹木已經從闊葉的橡樹、槭樹、胡桃等變成了松柏樹林。
天色將暗的時候,他們在一座山腳追上了等在那里的白鳥。
“在山的那邊,一直都是比它更低的山,我們已經快要穿過來了,”白鳥簡單的說道。
一行人借著落日的最后一點余光從山腰翻越了這個山頭,眼前豁然開朗,滿天的霞光還照亮著這片群山,在更遠處是一片依稀可見直到天際的平原,那就是西弗吉尼亞。
歷史上很長時間里西弗吉尼亞也是肖尼人的獵場,在1768年的斯坦威克斯堡條約后弗吉尼亞白人占據了這里,等到1774年的鄧莫爾戰爭后肖尼人又徹底失去了俄亥俄河東岸的所有土地。
弗里茲打量著肖尼人,他們似乎神情平靜,沒有那種“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的悲慟,也是喔,他們現在信心十足,準備一戰就再次消滅大量美軍,拿回肯塔基土地,對之前的故土就沒有那么在意了。
武士和獵人們解開包裹取出干糧和獸皮,坐在獸皮上就著取來的泉水大口的吞嚼著干糧,每天連續的趕路需要消耗大量的熱量,所以肖尼人的身材都很健康結實,相應的他們需要的食物也就更多。
“弗里茲朋友……沒有你的幫助我們……兩天時間根本走不到這么遠,每天……都必須去打獵,不然半路上就……把帶的糧食吃光了!”
白鳥嘴里塞滿干糧口齒不清的說著,這次的干糧特別一點,沒有那么多玉米面,是用鯨油炒熟的粗米粉夾著干肉末做的,不是很對弗里茲的胃口,但是熱量管夠,為了不讓自己身體受損,雖然對這種碎米粒口感比較抗拒,弗里茲還是盡量吃下兩塊。
“是啊,原來我們穿過這里預計要一個月,現在可能半個月就夠了,這干糧真是好東西!”吼熊也對干糧贊不絕口。
方便食品和壓縮食品、應急食品是出門者的恩物,但這個年代的軍隊還根本沒有一份份軍用速食口糧的概念,因為連那種叫比斯開的奶油酥餅干都還沒被發明出來呢,全托穿越者的福現在他們才能享受軍隊特種食品的待遇,有了輕便的速食軍用口糧,軍隊調動不再需要帶上成隊的輜重車,靈活性提高很多。
裹上毛皮在山上歇息一晚,次日大家都懷著輕快的心情開始下山,白鳥搜尋半天終于找到一段已被落葉淹沒的武士戰道,一行人重新回到正途上來那種踏實的心情是語言難以描述的。
“接下來我們是不是還要繞很多路?”弗里茲攔住跳鹿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這里肯定有很多的白人。”
跳鹿一問三不知,弗里茲干脆也就不問了。
此時的西弗吉尼亞州還屬于弗吉尼亞州,那些翻越高山過來的拓荒者燒荒后種植了許多煙草,只要把貨物搬運到俄亥俄河邊,就可以用船把它運到匹茲堡北方更靠近大湖的地方,再從湖上直接運往新英格蘭出口,一張煙葉漫長的旅程養活了一路上的航運者,現在坎伯蘭山口雖然已經被開辟出來,但幾百公里的陸上運輸使用馬車還是過于奢侈了。
同樣的問題現在也擺在弗里茲等人面前,繼續十一路的話不但消耗體力,每天能前進的距離也很有限,在西弗吉尼亞的土地上有許多條河流,順著其中一條河流進入俄亥俄河,再進入密西西比河順流而下,離目的地就不遠了,唯一可慮的是白人已經把俄亥俄河和密西西比河當做了航運動脈,不免會在水面上遇到。
而這些年來肖尼人啃不動拓荒者的定居點,除了偶爾去定居點里偷幾匹馬,就一直在俄亥俄河上做些沒本錢的生意,屢次搶劫那些載運貨物的平底船,直到西北戰爭開始后頻率才降下來。
這樣的情況下在河面上相遇,對面肯定不會讓你和平通過,只怕吼熊和跳鹿也是同樣想的,決不能放過對面的肥羊。
“我們繼續走戰道,沒有多久就可以進到卡瓦諾河,順著這河就可以去俄亥俄,但是白人在河口的位置修了一個軍事堡壘(即1774年point pleasant戰場),我們要偷偷越過去很困難。”
聽完白鳥介紹路線,弗里茲問道:“除了這樣走我們還有其他路線嗎?“
白鳥在泥地上用箭頭畫了幾條道道代表河流,指著一條條說道:“離我們最近的是莫農加希拉河,從這里劃船會一直到皮特堡,紅衣軍撤走后那里就只有美國人;渡過去前面還有一條小卡瓦諾河,也直接流進俄亥俄河,也會流經皮特堡。”
看起來走小卡瓦諾河也不遠啊,那為什么白鳥不推薦呢,弗里茲暗暗想。
“兩條河之間的土地有許多白人已經在那里定居,我們如果這樣子過去等于要直接穿過他們的村莊和城鎮,”白鳥說完看向帶頭的幾人。
弗里茲掃了吼熊等人一眼說:“你的意見呢?”
白鳥盤坐起來,“如果要避免遇到白人發生沖突,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直接從莫農加希拉河順流而下,但水路曲折會長上幾倍,一路上經過的白人城鎮也不少。”
這真是讓人難以決斷的難題,看起來都有風險,沒有辦法直接避開人群。
“如果困難都差不多,我想知道小卡瓦諾河那邊造船的樹木還會有剩下的嗎?”弗里茲問道。
“我們放棄這片獵場已經太久了,已經沒有人還向下一代講述這些故事,我們都不知道,”吼熊回答的很大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建議繼續前進,等到了莫農加希拉河邊,白鳥從獵人中選一個精明干練的,兩條河邊分頭去偵察,其他人在森林里收集造船的物資,我想沒有人帶著樹脂吧,造至少三條船我們需要的會很多。”
弗里茲提議道,肖尼人圍坐起來用他們的語言討論一場,也同意了這套先偵察再決定的方案。
這里的松柏林中缺少生氣,沒有多少獵物,那些翻過山來拓荒的白人一開始都沒有帶著糧食和家畜,只能靠打獵來維生,等到一個個村落形成,他們就在這塊土地上站穩腳跟。
這些人以后需要大量的牲畜,弗里茲暗暗計算著,從這段時間打聽的情況看,那種毛驢一樣大的牛32頭就可以換640畝土地,用馬來換就只需要8頭,在這邊繁育牲畜也是一片藍海啊,很多因為運輸不便無法把糧食運出去的農夫未來可以用玉米來養殖夏洛來牛,之后無論是牛自己走著出去還是做成干肉運出去都會容易很多。
此時的美國農夫還沒有推廣犁鏵,一方面因為牲畜都集中在少數人手里,普通農夫攢下一點錢后當然是優先買下更多的地;另一方面因為他們祖上都是被英國掃地出門扔到新大陸的貧民什么都不會,沒有使用犁鏵的經驗他們用起來完全不像樣,曾經有個農夫從舊大陸弄來一個犁鏵卻怎么也用不好,被圍觀的印第安人戲稱為“白人用來活捉馬的新玩意兒”。
兩天后偵察的獵人都回來了,他們各自匯報偵察來的情報,首先是莫農加希拉河兩岸的村莊比較多,每個村莊人口其實很少也就二三十人,跟肖尼人數量差不多。
接著是白鳥偵察小卡瓦諾河的情況,據他所說到河水能夠行船的位置居民點都很少,那邊從阿拉巴契亞山延伸出去的山地太多,惡化了種植煙草的環境,一路上他只發現有一個大的居民點,河邊的樹林不算茂密,但大小用來造劃艇卻是已經夠了。
這樣比較下來,所有人都傾向于再走一些路去小卡瓦諾河邊造船,眼看困難將要得到解決,所有人都開心起來。
一路上經過山間兩處已經坍塌得不成樣子的印第安村落,是這片土地上曾經居住過的卡瓦諾人留下的,他們被易洛魁人逼迫從北方來此定居,后來又再次被逼遷走向北托庇于薩斯奎納人的村落中,逐漸成為了一個消亡的民族。
其實土著民族間的戰爭往往不是以殺死對方為目的,最強大的武士都裝備著硬木制成的戰棒,形狀像是一個拉長的巨大逗號,打倒敵人之后由其他戰士把倒地的敵人捆綁或是殺死割取頭皮,俘虜很多時候會加入部落成為新的成員。
歷史上易洛魁人發動“悲痛戰爭”的目的之一就是從其他民族掠取人口,補充自己在天花瘟疫中損失的人口,雖然他們使用了火槍這種不文明的武器,但戰爭的目的并不是要殺死對手。
只有勇于戰斗和改變的民族才有機會把自己的名字流傳下去,美國的肖尼人社區一直延續到進入21世紀還被人尊重。
“看,那么大的煙草田!”跳鹿指著前方說,那確實是一片綿延幾公里的巨大煙草田,弗里茲一下子懷疑起白鳥所說的居民點性質來。
很快他的懷疑就得到證實,一群黑人在監工的看管下走了過去,這么大的整片煙草田只可能屬于一處種植園,不過那帶有斜坡具有堡壘風格的‘定居點’應該是種植園主的要塞,他們除了防備印第安人也要防御黑人們暴動的怒火。
“我忽然有了別的想法,既然我們都是白人的穿著打扮,那么我們坐在一艘平底船上豈不是更加合理?”弗里茲朝吼熊說道。
“你是說,從他們這里借一條?”吼熊很快心領神會。
種植園的主人從未想到晚上會有一群不速之客闖進碼頭,那些黑人奴隸也曾經乘無人時跳上船打算逃跑,但他們從未學過駕駛帆船,盲目的扯來扯去只會把帆索絞成一團,是以碼頭上幾乎無人看守,如果那個喝得醉醺醺的白人也算的話。
十魚一箭射死了汪汪報信的看門狗,其他人趕緊登船,在曾經去過兩個大洋的水手眼里,一條單桅的小船能有什么困難呢,在種植園的人反應過來前,平底船駛出了碼頭,當然水手們不會忘記把剩下兩條船的帆索弄得絞成亂麻。
“現在我們可以白天也大大方方的行駛在河面上了,你們的先知究竟在密西西比河的什么位置?”弗里茲滿意的躺倒在船板上,此行最麻煩的一段行程終告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