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很快就別過頭去,風中那股撲面而來的臭味讓他咋聞之下差點連眼都無法睜開。
“約翰,你原來說起的制鏡廠就是這么個骯臟的地方嗎?我看我們還是回去不要看了!”
同行的一個商人用手掩住口鼻厭惡地說,他的同伴臉色稍好一點,但也是一臉嫌棄相。
“布蘭德,你忍耐一點,既然他們能造出那么大的鏡子,哪怕是在硫磺煉獄里讓尖尾巴的小鬼打造的我們也要看一眼再走,何況這讓人作嘔的味道是那些小船上飄來的!”
他說的小船是正排在小河里卸貨的幾條平底船,船上滾下來的那些木桶正滲出氣味可疑的液體。
自從一周前奇跡制鏡廠在費城大街上展示了一面巨大的鏡子之后,人們的好奇心就控制不住啦,但像斯塔克斯這樣接到主人邀請信前來的客人卻是非常的少。
“約翰,讓水手把小艇快劃到上風向去,我們就聞不到了,天哪,真是可怕的氣味!”
布蘭德三兩下就跳上劃艇,朝斯塔克斯招呼說,斯塔克斯盡力忍受的跟著上了艇,等他們都坐好大船調頭逃命也似地朝海上開出去。
“你說一個半月前你過來時他們只有時斷時續地造些玻璃板,現在卻已經能生產漂亮的水晶鏡了,他們是哪里來的技術?”
“歐文,我已經說過多次了,我對這里的情況一無所知,想必廠主是法國人技工都是從法國弄到的吧,他去年去過一趟法國,回來后也一直鼓吹美國應該乘機從法國引進技術移民,再多的我也不清楚啦!”
斯塔克斯對歐文的緊緊追問也無可奈何,說起來這都是應弗里茲邀請而來的客商,別人問起什么都不說也不合適呀。
而這時遠處剛放下望遠鏡的格雷格推開了弗里茲的門,“薩瓦蘭先生,斯塔克斯帶著兩個客人上門了,您看?”
正和麥克尼爾、瓦倫堡商議著什么的弗里茲聞言抹了一把上唇的短須,“格雷格你干得好,馬上去通知梅森先生有人參觀,先封爐把生產暫停下來,你再去庫房通知他們發一桶果味香啤,送去玻璃拉制車間給工人們解渴!
麥克尼爾先生,今天我們的研究就先到這里,你把圖紙和模型都帶走,等我處理完這件事之后我們再議!”
看著兩人應聲離去,坐倒在椅子上的弗里茲揉著眼睛,朝留下來的瓦倫堡說道:
“你別以為我是小題大做,全是因為斯塔克斯帶來的英國人比較特殊,我們還想把我們的工場秘密多留上幾年呢,雖然我申請的直接拉制玻璃板的技術專利已經辦下來了,但最多在國內管十年,在國外卻半天都管不了。”
“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我很好奇,您這工場要是利潤真能達到那么高,這招股豈不是故意給那幾位股東送錢嗎?”
“你說對了,我就是送錢給他們,否則以后怎么會有安生日子過,希望他們自己也看得明白,再去把股份稀釋一些吧。”
瓦倫堡微笑表示理解,幫著把桌面上的文件整理好,讓弗里茲的桌子暫時像點樣子。
說起來美國專利法刺激了美國人在海外剽竊別國的技術,英國專利法起的作用也差不多,那些英國傳教士、商人在東方的幾個古老國家看到什么都好奇,未嘗不是在暗暗的剽竊那些被忽視的應用技術。
例如石拱橋、陶瓷、制茶技術就是這樣被英國人帶走的,特別是制茶技術,即使英國人不承認盜竊中國茶種移栽到印度,但盜竊過制茶技術他們卻無論如何也否認不掉。
此時奇跡制鏡廠里邊十樣技術說有九樣是獨有的一點都不夸張,就說從動物溲便里邊制氨吧,經過濃縮、除鹽、過濾之后弗里茲讓工人加入磨碎的生豆漿,略加溫保持在50攝氏度,一晝夜之后加入熟石灰進行蒸餾收集,就得到了氨水,18世紀有誰知道能用豆子中的脲酶催化分解尿素的?
他們只會把弗里茲進一步當成煉金術士,對接下來的銀鏡反應就更摸不著頭腦了,只曉得乖乖按方抓藥,叫他們做什么就做什么!沒準弗里茲恫嚇他們不聽話就把他們變成蝙蝠和蟾蜍都會有人深信不疑。
這些白人工人恐怕都不會做太久,他們只要賺到一些錢,在化學藥品損害他們健康之前就會跑掉,工場里邊的各種藥劑說起來都太滲人了,能夠腐蝕衣物的綠礬油,稍不注意就會讓人中毒的氮氧化物,未知會增加他們的恐懼。
這樣也說不上是什么壞事,如此恐怖的環境里,那些仍然喜歡打探的人很容易就會露出馬腳。
“薩瓦蘭先生,他們到了!”格雷格又進來通報。
“請他們進來,記著順便送一壺咖啡和三副杯勺進來,”弗里茲好整以暇的說。
格雷格干脆的答應了,很快客人們就魚貫進入屋子,互相介紹后主人熱情地請他們坐下用咖啡。
“薩瓦蘭,你可把我瞞得好苦,竟然這么快就出產品了!”斯塔克斯脫下毛皮大衣就開始抱怨。
“嚴格來說只是用一些買來的原料完成最后的產品,工場還并未完全完工!”
弗里茲三分真三分假的回答他,改良鉛室法生產線確實還未竣工,但既然開始制造棕色玻璃,弗里茲就命人把那些礦渣重新處理了一遍,駭然發現自己手里竟然已經累積有一噸多綠礬,那還等啥呢,先干起來再說吧。
“聽說您制造的是一塊很大的水晶鏡,比起法國鏡子各方面性能都優質許多,馬車拖著公開在費城街道上繞城兩圈之后進行公開拍賣,最后拍出了1400美元的高價!”
布蘭德接過話茬說道,“那么您讓約翰邀請我們來的目的是做什么呢?”
“布蘭德先生真是爽快,那我也就不繞圈圈了,法國和歐洲各國爆發戰爭,他們的新政府即使在停戰后也不為鄰國喜愛,糧食危機遠未解決,所以法國鏡子的生產勢必會受到影響。
這是大家一起致富的好機會,我已經聯系好歐洲各國的商人幫助我們銷售鏡子,但是因為貴國的《航海法案》和對美國獨立后的關稅制裁,鄙廠鏡子銷往貴國的機會需要你們自己來把握。”
弗里茲朝瓦倫堡點點頭,他話說得有些沒頭沒腦,不過他相信跟斯塔克斯打交道的英國商人對怎樣繞過關稅壁壘都深有心得。
“薩瓦蘭先生,我們都是守法的愛國商人,雖然美國造的鏡子還不在懲罰性關稅的名單里,但您想暗示我們做什么違法的勾當那是絕對不行。”
弗里茲看著這兩個英國商人心里暗笑,知道英國對美國還在進行貿易制裁卻跑這來發財,這種欲擒故縱的談判技巧漏洞太多了,于是他也不繼續順著對方的話頭。
“我知道有許多英國愛國者不喜歡出窯后干燥的英國鏡子,對泡過法國近岸海水煺盡火氣的英國鏡子卻非常偏愛,如果二位有興趣在某個偏僻離島上建一座能讓產品沐浴海風和水汽的鏡子廠,一定會生意興隆!”
要知道把英國和法國產品調換產地后賣去它們本來去不了的國度一向是美國商人的長技,英吉利海峽的漁民對帶回一些不是漁網撈上來的東西也習以為常,英國中產愛國者們對這些產地可疑的東西照用不誤,既然圣厄斯塔蒂斯島已經又被英國海軍蹂躪了一遍,直接把英國商人拉進來似乎對雙方都更容易一些。
兩個英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薩瓦蘭先生的意思是會為我們建廠提供幫助嗎?”
“當然不是,不過如果兩位的鏡廠需要進口一些半成品原料,我倒是樂意提供。”
都是明白人,后面的談判就簡單多了,談判的焦點只在FOB還是CIF上面,弗里茲傾向于FOB貨物離岸就手腳干凈,因為往英國輸入的貨物只能英國船運嘛,否則自己太過于麻煩,兩位英國商人卻堅持要到岸收貨才算結束,弗里茲很快就明白了他們的打算,海運易碎品的風險他們不愿意承擔。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只能向你們提供最大30×20英寸的鏡子,我的船要承擔太多的風險,如果你們不愿意的話我就去找其他人。”
布蘭德和歐文對此很不滿意,卻也無可奈何,要求對方送貨上門卻不提供更高的價格當然會談不攏。
“三位,我作為一個中間人能否說兩句?”
斯塔克斯看不下去了,插話進來,三人都需要臺階下就不約而同的同意了。“我知道薩瓦蘭也好,兩位也罷都需要足夠的利潤,否則誰干,咳……這一行呢。我提個建議吧,都知道薩瓦蘭的鏡子明顯比法國貨好,更接近威尼斯貨,而英國同質的本土貨又比法國貨貴,所以薩瓦蘭的貨到岸價只要和法國水貨一樣,兩位把它當英國貨賣一個價錢,這樣你們都不會吃虧。
至于大尺寸的鏡子,薩瓦蘭也做出點讓步來,你只要把你在費城展示的那個尺寸賣給他們,那么大家就都可以把生意做下去了。”
“那么大的鏡子尺寸本來就不容易做,稍微小一些的行吧,75×30英寸的鏡子,價格300英鎊,我的風險最大,價格不能再少了!”
“小了些、貴了些!但只要薩瓦蘭先生有做成這筆生意的誠意,兩個月內在愛爾蘭島的**角交貨,10塊最大的尺寸,200塊30×20英寸鏡子,我們就愿意接受。”
“時間有些緊,但既然你們也有誠意,我就只提一個要求,銀貨兩訖,我的船員要看到現錢,無論金銀都可以!”
弗里茲做出考慮良久的樣子,才做出表態。
兩個英國商人簽好合約后又提出參觀工場,自然他們除了正在喝啤酒休息的工人之外沒有看到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弗里茲大大方方的讓他們參觀正在處理氨水原料的車間,兩人臉色難看之極的走了出來。
“自從開始生產之后連我都不再進入這些廠房了,不是太熱就是味道刺鼻,瓦倫堡先生也很清楚這一點。”弗里茲還是半真半假的說。
送走兩個英國商人瓦倫堡急忙問道:“我有些不明白,以他們這么苛刻的條件,我們還能夠按時交貨嗎?對別的客商我們都只是離岸交貨,怎么對英國人這么特殊呢?”
“你放心吧,我們按時交貨是沒有問題的,我們也的確需要英國市場,現在只有這個國家有足夠的財富大量吃下我們的產品,所以千萬不能把他們丟開。”
海運玻璃確實有著巨大的貨損風險,但是在這個裝卸還以手工為主的時代弗里茲并不覺得有很大的困難。
在實現機械化自動化裝卸追求幾個小時卸完幾萬噸貨物的年代,玻璃進行海運貨損的風險還很大,因為它沒有合適的專用裝卸設備來提高裝卸效率。
但在這個玻璃就是船上最值錢商品的時代,一條船裝卸貨物卸個十天半月也算正常,所以給這些玻璃制品提供最好的運輸條件是弗里茲早就已經考慮過多次的問題,日后如果要把歐洲消化不掉的產品賣到東方去,除了自己運輸還能有誰來運呢?
弗里茲的解決之道就是在船的貨艙中專設一個或幾個專用水槽,把用木框和鯨皮包裝好的玻璃鏡子沉入水中,只要在船只搖晃的時候減慢玻璃的運動速度,就可以把對玻璃鏡子的沖擊減到最小,其實更好的緩沖液體是粘度大得多的油或者糖,但后續處理實在太過麻煩故不采用。
“我擔心跟他們這么做下去我們會不會虧損!”
不明就里的瓦倫堡還在擔心,弗里茲笑了。
“我們對銷往英國的鏡子當然要區別對待,我前兩天就交待過梅森,把給他們的鏡子玻璃拉的更薄一點,不光是我們能省材料,減輕重量降低裝卸難度,用戶以后還會經常的來買。”
瓦倫堡沒能領會到話中的扣子,讓弗里茲有點遺憾,這位助手就是只精通枯燥的數字。
“薩瓦蘭先生,我有個問題,您這樣下去今后應該是不缺錢了,您有沒有想做什么?”
瓦倫堡問了個好問題,弗里茲贊許的點頭。
“你們瑞典有位了不起的人物,名叫舍勒,可惜已經蒙主恩召,他發現了空氣的幾種不同成分,我有錢和時間之后想要繼續他的研究。”
“這倒是挺符合您對煉金術的興趣,研究煉金術的確需要很多的金錢啊!”
“你錯了,瑞奇,研究煉金術的人只想發財,他們追尋的是把廉價的東西變成金銀,而我和舍勒先生的追求是一樣的,‘我們追求的只有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