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此,”云啟清俊一笑,“她說,朕在為雅國戰起之事憂悒,她知道誰是通敵之人。她自稱是罪臣之女,不敢要求什么,但后來又說有法子助我一臂之力,清除叛賊。”
“這這。”我被驚得說不出話來,范子玉竟然是這般深不可測,連自己的父親都算計進去,她竟然不顧父女之情,而向云啟稟報這事。若說她忠肝義膽,視國事大于天,六親不認,只為求得大瑨一個平安昌盛,我是萬萬不信的。且不說一個女子是否有這樣的氣度,有這等胸襟情懷,普天之下,屈指可數。就連云啟本身,作為一個帝皇也難說。
這種大義滅親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我自認責任感很強,要是我淪落到這種事,但是仍會自私地選擇不上報,寧愿和親人死在一處。而范子玉,視親情于無物。
范世源果真是與雅國有聯系,他這一去,也不知那個李復能否牽制。我思緒回轉過來,說:“她還說了什么?”
“范子玉將她所知的范世源與雅國互通的書信盡數道與朕,最后說她有一計,可以扳倒范世源?!?
“這個計謀便是與夙昧成婚?”我百思不得其解,全然想不出它們之間可以聯系的地方,“這怎么說得通?”
“她說的與夙昧成婚只是為了保全性命?!?
“實則,保全性命不受株連九族之害,嫁與你倒是差不多。”我打趣著云啟。
誰知云啟臉色再次一黑,氣鼓惱燥地望著我,我自知用言不妥,便有些無措。還好云啟及時回歸正題:“她當然是心心念念想著和帝師成婚。如此,只是她的一個托詞罷了?!?
“她已說服范世源的幾個心腹,自己也安插了暗衛進去。且到那里便叫人悄悄調轉虎符,到時候范世源的軍令,無人會聽了?!?
“你又如何相信她,若這只是她的信口雌黃呢?”
“即便是,朕作勢一信又何妨,何不來個將計就計,我袁云啟也從不是個靠女人成就帝業的人,朕自有打算?!痹茊⑦@話說得霸氣,倒是我聽著有些不舒服。不過他也沒靠我當上皇帝的,還不是一卷圣旨定下的,只是我估摸著他這句話是完全否定了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養大的勞苦功高啊。
“你問朕的,朕回答了,那么,朕也有一事想讓你告訴朕?!痹茊⑥D而看向我。
“什么?”我有些惴惴,想來云啟這個問題并不會讓我好過。
“你如何看待帝師與范子玉的婚事?”語一出,就叫我難以招架。
“這?!苯形胰绾握f?我不懂云啟的意思,若要叫我分析夙昧此舉的道理所在,我又怎么猜得出來。
“朕并不是想問你帝師是怎么想的,朕問的是木姐姐,你是怎么想的?”云啟看向我,眼底不帶一絲云霧,盡是清明,笑意淺淺,“小時候,朕曾幫過他,幫你們說成了一段親。”
我嘴角有些抽搐,不明白云啟問這個的原因:“這么以前的話,你還當真,夙昧明明是在戲弄我啊。這事不算數的。”
“原來你是這樣認為的,朕還以為?!痹茊⒃捯粲种梗梦艺啥蜕忻恢^腦,“若你介意朕對這件事的安排,朕就有些苦惱了,幸好?!?
三日后。
正午,琉璃瓦,紅磚墻,白玉石,玉帶橋上跪滿著著朝服的官員們。宮門外,鼓角連天,藍底金字御軍旗隨風揚起,三軍匯集,百官伏地,高喊著“除敵掃夷,戰無不勝。乘勝追擊,凱旋而歸。”
我坐著御輦,跟在云啟的輦車之后,夙昧與聶疏言等站在橋邊,臨著軍隊的馬騎。我見二人有所交談,竟心生出一種悸意。不知他們所談何事,會不會與雅國戰事有關?而夙昧自始自終我都未和他談起這件事,那么此事究竟是否與他有關?他在這場戰爭中是充當了個什么角色?
“范愛卿大義凌然,為國效忠,自愿帶兵出征,其心值得嘉獎。是三軍之榜樣,是我大瑨之幸事?!痹茊妮傊谐鰜?,站在高處。
風吹動他明黃色的龍袍,鼓鼓作響,“此一去路途遙遠,而漠北又在那荒蠻之地,艱難險阻。是我大瑨之軍必將克服之事。二十三年前,雅國戰敗,我軍大勝;二十三年后,汝等,可有決心戰勝雅國,重振雄風?”
“戰勝雅國,重振雄風。再書輝煌,大瑨必勝!”
“戰勝雅國,重振雄風。再書輝煌,大瑨必勝!”
萬人斂衽跪下,將士手執長槍。
我不由得向聶疏言看去,想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樣的表情。自從知道他是雅國人之后,我便對他忍匿許久,聽著我瑨國子民鄙夷敵視他的雅國之言而面上不為所動感到驚奇與佩服。
誰知,我這一眼為看到聶疏言,竟是生生對上了夙昧。他的眼墨黑如夜,與這正午的日光灼耀相反相成,他向眨了眨眼,光彩自瞳孔最深處輕綻。而唇角那一抹揶揄之意卻未散去,深深刻入我的心底。
我想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定是我未尋到聶疏言,而對我感到好笑吧。我有些生氣,不想再往那邊看去,自討沒趣。卻見到一個身形熟悉的人。此人我在哪里見過?
高束發、靖藍衣,行色匆匆,總是一瞥而過,傳與過書信聶疏言,與聶家小廝有過接觸,就是那個藍衣人!怪不得我之前覺得他眼熟,眼熟是因為他是范世源身邊的人!而現在,他走向范世源的馬騎,聶疏言也一時找不見了,這其中定有所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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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喚來小蘭子,讓他幫我向云啟傳個話。
“恐事有變,小心藍衣人?!?
誰知小蘭子一跑,就沒再回到我輦旁,我也不知道云啟究竟有沒有收到我說的話,但我看他波瀾不驚,面色無異。也就稍稍心安了些,但也始終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一直到出發,他們都沒有什么行動。但我總覺得心里有個疙瘩沒有解開。從聶疏言那里得知,逆反之事,不過一月。估摸著范世源一到達漠北,與雅皇和淮安王取得聯系后,便開始了。朝中、邊塞雙方告急,他們想殺瑨一個措手不及。
一是我擔心自己在這朝中成為云啟的累贅,難保不了到時候有人把我綁去,威脅啊一類的。二是我自己貪生怕死,怕卷入是是非非中去。因此我向云啟提出要去帝陵為先皇祈福,實則是去避難了。
云啟當然是一口就同意了,沒想到的是,夙昧說是自動請命隨我一道去,表面上冠冕堂皇,說是與先皇有幾句貼己的話說,畢竟他的帝師之名,還是承先皇延順下來的,到此朝,云啟并沒有與他行過拜師禮,也未曾昭告天下。說起來,那個年邁的寧夫子,還擔這太子太傅的名銜,卻是云啟真正的老師。
我猜想夙昧自愿前來和我一道去帝陵,準是為了打散我的疑心,告訴我,他并未參與政變謀逆,他不會害我的。
我此般想了想,也隨他去了,便不置可否。
車馬勞頓,我們行進了三天,先在一處皇家驛館歇息。同行的有先皇的妃子梅太妃。老皇帝那時算是心善,讓生育過有子嗣的妃子都送回其子女的封地,而讓未生育過的妃子常駐原來的宮殿,直到云啟納妃了之后再搬出宮外,送到青禪庵中。
梅太妃便是未生育過的,此次出行我本想帶上宮中所有的太妃們,因為她們手無寸鐵的,對這場災害不甚了解,隨時都可能喪了性命,成為利刃下的亡靈。但是云啟說不用了,那些亂臣賊子們不會把這些老去的宮人們放在眼里,她們對社稷無利也無害,不會費此心機去害她們。
只是,這位梅太妃說要一同隨我們去祭拜先皇,于是便捎上了她。除此之外,我帶上她的一個重大原因是,我想有外人在,夙昧總會有所顧忌,不會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來。我總感覺這這樣防夙昧貌似防狼一般。我這般想好像有損他的形象啊。
呃,以上原因是我亂拽的,事實上,是我這個太后不懂得祭祀一事,那些官吏們也不會鄭重其事完完全全按照禮制來。隨同來的官吏事實上只是一些將士,是云啟護我安全的。所以要靠梅太妃協助我來完成這等大事的。
夜深,露重,秋蟲鳴。
我披了件外衣,在庭院里蕩了一會,感到無聊得很。之前總覺得事情多,而今終于難得空閑了卻又覺得無事可做,人總是這般。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夙昧的房前,心想打發點時間也好,我伸出手敲了兩下房門。誰知敲至第二聲的時候,房門就開了。我探入房內,只是不見夙昧在房中。我便坐下來,自己倒了壺茶。喝到第三杯的時候,我突然聽見外頭有聲響,心下一驚,不知為什么心虛了一下,竟找了個地方藏了起來,搞得我是做賊心虛一般。
偏偏好巧不巧,我是藏到了夙昧的那個床榻上,把羅幕拉下。真令人遐思==來者是夙昧沒錯,他推開門,跨入房內,坐到往楠木圓桌旁,倒了一杯子茶,啜了口。嘴角突然微揚,眼波輕漾??此撇唤浺獾叵蛭掖查竭@看了一眼,我不知為什么沒由來地咽下半口口水。擔心被他發覺,便躺好不敢再動。
躺了半會,我突然發覺一定是被他發現了,心下大窘。我想想我這漏洞百出,怪不得他剛步入房間就展露出那種高深莫測的詭異笑容。
一是我因為逃得太匆忙,而桌子上的杯子并未收好,夙昧喝了半口茶時便是發覺了;再者說床上一開始沒拉羅帷的,又怎會好端端地拉上了呢?這簡直是向天下人宣告有人來過了。更甚的是,我真是傻,難道不知道掩耳盜鈴的故事么,我既然在帳內可以看得見他,那么他在帳外也總能瞧見我的罷。
我剛剛竟然還在想找機會溜出去,而不被他發覺。可是我逃到床榻上擺明了就是一條死路,四周無窗無洞,我這不是自討苦吃么,到時候又怎么和他交代說是我就鬼使神差地自覺躺到他床上去了。
我心中正惴惴惶恐,不知所措時,卻聽見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響起:“你倒是悠閑,無人對飲,便把茶盞對月么?!?
夙昧拿了另一個杯子,斟上茶,道:“不如你與我共飲?”
那人一身玄色,靠在窗臺邊上,滿是桀驁之氣溢于縱身,“多謝,只是我過來要告訴你,‘他’叫你盡早回家?!?
“回家么?”看來他對這句話頗有微辭,只是這個“家”是哪里,這個“他”又是誰?
“是,‘他’還說了,老五的事情,你不用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