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天上下起立夏第一場大雨。
綿延三裡的袁軍大營,廝殺的吶喊停息下來,東方亮起第一縷晨光,營中的大火已經(jīng)被雨水撲滅,殘缺的袁字大旗在無數(shù)的腳步踩踏下,陷入泥濘,一撥撥的幽州俘虜被集中在西面營地裡,由單經(jīng)看管,不時派出士兵在衆(zhòng)俘虜間給這些人說教、談前途。
而營地中,人的屍體被運出到營外,丟入挖好的大坑裡掩埋,入夏後,若是屍體置之不理,很快就會起瘟疫,無論是誰也不想見到這一幕發(fā)生。幾匹戰(zhàn)馬的屍體被屠宰分割成數(shù)塊,送入立起來的幾座敞風(fēng)的大帳內(nèi),丟進沸騰的大鍋中。
上午,帶著消息的快馬從上谷郡正朝這邊趕來。負責(zé)燒飯的火頭兵在耳中隱隱還有小規(guī)模抵抗的聲音中,攪動著大鍋,叫嚷著大夥準(zhǔn)備開飯,一道道過來的士兵排起了長龍,對於深夜的勝利大多都沒有什麼感覺,反而是準(zhǔn)備快要班師回上谷郡的消息讓他們感到興奮,湊在一起邊吃邊談笑。
“.……聽說子龍回來了,怎麼不見他過來吃肉?”典韋將一大塊滾燙的馬肉在手裡顛來顛去,看到正從鍋邊往回走,端著一大盤馬肉的李恪問了一句。後者搖著頭,拿了一塊馬肉吃進肚裡試了試毒後,方纔端著朝帥帳過去,邊走邊說:“不知道,天亮後就不見人,首領(lǐng)或許知道?!?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帳內(nèi),李恪去旁邊切肉,典韋啃著馬肉大步過去,望著中間首位的背影,盤腿坐到側(cè)面席位上叫嚷:“主公,子龍他人呢?老典已有兩個月不見他了,手癢的緊?!?
那邊,李恪將馬肉切成兩塊分裝端來時,公孫止從掛著的羊皮拼接的地圖上收回視線,轉(zhuǎn)過身坐下,讓李恪將原屬於劉孚的那張北方詳細地圖收好,他切下一塊肉,“大概躲在某個帳裡祭奠吧。”
“祭奠?”
公孫止咬過手中的馬肉,沉默了片刻:“他兄長趙平是個普通百姓,被劉孚關(guān)入大牢,奪了妻後,死在了牢裡?!?
典韋愣了愣,一巴掌嘭的將幾案拍的碎裂,馬肉掉到了地上,睜眼欲裂:“一槍殺了那廝,真是便宜他了,就該千刀萬剮方纔解恨?!彪S後看到地上可惜了的肉塊,舔了舔嘴脣,目光看向李恪的盤中,又補充一句:“什麼狗屁世道?!?
大雨隨著風(fēng)斜斜的飄落,嘩嘩作響,夏侯蘭依舊一身布衣打扮,揹著長刀,領(lǐng)了兩塊熟肉冒著雨水朝那邊一頂帳篷過去,隱隱有嘶啞低沉的哭聲,簾子撈起一角,他輕腳的走進去,幾案上擺放著一尊破舊的靈位,劉孚的頭顱就擺放旁邊,跪在下方的趙雲(yún),眼角有水漬的痕跡,額頭血淋淋的破了皮,緊咬牙關(guān),壓抑的聲音在喉嚨間斷斷續(xù)續(xù)的發(fā)生。
扭曲而嘶啞。
“子龍。”夏侯蘭端著馬肉過去,在旁邊蹲下來,“劉孚這賊廝已給大兄償命了,陰曹之下,也會安心上路的。”
趙雲(yún)渾身都在顫抖,點了點頭,聲音壓抑:“劉孚這廝賤命如何能與我兄長的命相比……世道不公……這世道不公啊……”
營外,傳遞消息的斥候,冒雨狼狽的衝入營地,下馬,踩著一連串積水將情報交了上去,不久之後外面響起集結(jié)的號角聲。
“聚將升帳,像是出事了。”夏侯蘭將快要涼的馬肉塞到趙雲(yún)手中,笑起來:“我們快些吃一點,你已是一名將領(lǐng),就不要讓人小瞧,我可是還要靠著你這顆大樹?!?
風(fēng)吹起一點帳簾,溼冷氣息鑽進來,身影拿過肉塊在口中狠狠咬下一口,簡單應(yīng)了一聲:“嗯?!?
號角聲綿延傳遍營地,一道道將領(lǐng)的身影聚集起來,大步入帳,見禮後,齊齊落座,一片肅殺,公孫止捏著一張布絹翻看了幾遍,擡起目光掃過他們,讓李恪遞給過去,衆(zhòng)人互相傳閱。
“一夥自極西地方過來的軍隊來到漢地了?!?
對於布絹上寫的大秦,自然有些印象,只是對於這個時期的羅馬,他也只是東漢末年的大概,更何況外國曆史。他皺著眉,敲了敲桌子,“酸儒在信上說,若是這支軍隊與我們發(fā)生衝突,或者殺害平民該如何處理?你們覺得如何處理?”
典韋、閻柔、趙雲(yún)、單經(jīng)等將坐在左右最近的位置,看過手中的布絹後,言語交流起來,但大抵沒有對於更遠國家的接觸,也說不出意見,閻柔向來冷靜,思慮一陣:“眼下,長途跋涉而回,將士們歸家心切,不妨先回去,與軍師、郡丞他們商議過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那怎麼能成,人家都跑到家門口了,何況老牽帶著張楊正打雲(yún)中郡,若是碰上,打還是不打?”典韋拍響桌子,擡起碩大的拳頭揚了揚:“照我老典的意思,乾脆先讓牽招兄弟和他們打一次,想要人,先把兵器卸下,派人來上谷郡談?!?
這時,帳外響起腳步聲,又有斥候過來。
“啓稟主公,鎖奴首領(lǐng)在外遇到薊城過來的袁紹兵馬,將領(lǐng)好像是叫蔣義渠的,遣人過來問如何處理?!?
“讓他們滾——”
公孫止冷下聲音,做出揮退的動作:“告訴鎖奴,對方若是不滾,就殺了。”
“是!”
斥候離開,趙雲(yún)皺起眉頭:“主公,不如先行回上谷郡,派一支騎兵先去了解情況,若是交戰(zhàn),也好有支援?!?
公孫止皺眉緊抿雙脣想了一陣,點下頭:“.……剛從遼東殺完人回來,又打了一仗,總將士確實很累,我他孃的也累,眼下委實不該再動刀兵。”
話語停頓了一下,身影站起來,周圍衆(zhòng)將也一一跟著起身,他說道:“.……遼東殺了一場,不過是烏桓的老弱,幽州一場,大家心裡也清楚,不過就是一個跳樑小醜,根本就算不上真正的廝殺。但今日消息過來,雲(yún)中若是失陷,讓一支來歷不明的軍隊或國家給佔了去,身爲(wèi)漢人,顏面無光不說,城裡城外的百姓難免會遭受非人待遇,不管那支大秦軍隊過來要人,還是要打仗,白狼都接下來……”
“兩萬人……簡直可笑?!彼撌肿叩綆ず?,望向濛濛的雨簾,遠方他看不到的原野上,鎖奴的鮮卑騎兵開始圍獵帶著蔣字旗號的五千兵馬。
他轉(zhuǎn)過身。
“下午拔營,回上谷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