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用見錢逸群稚氣未退,一顆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揉成了一團,打開展平……又揉了一遍!他道:“道長固然是方外之人,但既然身在塵世,多少還得講些塵世的規(guī)矩。”
錢逸群誤會了曹文用,雙眼一瞇:“你是在威脅我?”
“倒不是威脅。”曹文用收起長刀,一臉淡定,“好教你得知,這世上有玄修士如道長者,也有武修士如我輩。或許十年二十年之后,錢道長也能揮手之間橫掃五岳,但眼下恐怕還不行。”他這話說得客氣,卻是在明示錢逸群,如果真要刀槍相見,他也不怕玄修士。
錢逸群知道自己的身體反應(yīng)比較糟糕,如果這將軍身上帶著什么抵抗雷擊的法寶,自己恐怕還要丟丑。
“話不投機,將軍請回。”錢逸群側(cè)行一步,讓出了竹林幽徑的通道。
“既然如此,”曹文用嘆了口氣,“還請道長將研山賜回。”
“我沒有拿過什么研山,怎么賜回?”錢逸群皺了皺眉頭,“道人在山上修行,也不知多少日子沒下山了,哪里惹來的這等是非?”
曹文用見錢逸群說得不似作偽,心中暗道:莫非這回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被那張家的小子忽悠了?
“三叔,我們?nèi)硕啵惹芟滤 辈茏凃砸荒槕K白,從林子里鉆出來,腳下已是徹底無力了。他不說自己缺心眼,隨便什么東西往嘴里送,只是心中恨極錢逸群,更恨南人狡詐。在北方哪有這么壞的人,竟然騙人吃下毒果子!
曹變蛟此言一出,戴氏兄弟卻頗受鼓舞,只等兩位曹將軍上前沖鋒,他們在后面掠陣。
錢逸群自然心生警惕,耳中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正是有人踩在竹林幽徑滿地落葉上的聲音。
“人多就有道理么?”一聲略帶磁性的聲音傳來。
眾人放眼看去,一個身高八尺的英偉男子從竹林幽徑中信步走出。他一身純白道袍,腰間系著月白綢腰帶,頭頂一方荷葉巾,咧嘴朝眾人一笑,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
“學(xué)生李巖,見過曹將軍。”李巖抱拳行禮,又朝錢逸群打了一躬:“道兄別來無恙。”
李巖身后,一個身高丈余的大鐵柱也走了出來,哼了一哼,正是劉宗敏。
在劉宗敏的影子里,紅娘子探出身形,仍舊是那身火紅緊身衣,手持一條軟鞭,頭上包著花巾,頗似江湖賣藝人。
“現(xiàn)在,好像是我們?nèi)硕嗔恕!崩顜r笑了笑,展開手臂比了個“請看”。竹林幽徑里頓時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一排刀牌手出現(xiàn)在紅娘子身后,大約十人,各個手持等身高的盾牌,顯然是訓(xùn)練有素。
刀牌手之后又走出一排雜色服裝的民兵,各個手持弓箭,從盾牌的間隙中伸出亮光閃閃的箭簇。弓箭威力巨大,一向是朝廷管制武器。不過李巖可是殺官造反的人物,自然不會遵循這等禁令。
錢逸群從這些人身上聞到一股濃濃的水腥氣,心中暗道:這才多久,李巖竟然就將散漫的水盜編練成如此模樣。這列隊上不遜于大學(xué)生軍訓(xùn),而殺氣上尤為駭人,顯然各個都有命案在手。
“那么,道理恐怕就在我們這邊了吧。”李巖微笑道。
一時間,茅蓬塢里唯有風(fēng)聲穿林振葉,沒有一個人說話。
“道長,道長……”馬懷遠跪在地上,悄悄挪到錢逸群腿邊,低聲道,“道長若是幫這些人,無非是錦上添花,若是幫曹將軍則是雪中送炭。”
馬懷遠是何等謀算,一眼看出這新來的三人每一個好相與的。再加上那一排弓箭手,哪怕功夫再高,這一陣亂箭射出去也得變成刺猬。
從李巖出現(xiàn)的剎那,這里就變成他說了算。
錢逸群眉間漸漸鎖緊,心中暗道:我已經(jīng)都控制住了局面,你跑來摘果子,這是高老師幫你掐準了時辰么?難道我就硬吞了這個啞巴虧?不對不對!高老師明明說過一念之差便是另開天地,我干嘛要退讓!
“李先生,這里是道人修行的地方,你不好好呆在島上,來這里作甚?”錢逸群沒好氣道。
“正是為了曹將軍而來。”李巖抽出笛子,敲了敲手心,道,“令兄曹文詔拜了延綏東路副總兵官,學(xué)生正要祝賀。”
“不敢當(dāng)賀,為國效力而已。”曹文用淡淡道。
李巖看了一眼錢逸群,怕他不知道時事鬧出誤會,解釋道:“曹文詔將軍此番領(lǐng)了關(guān)寧鐵騎入關(guān),一柄寶刀卻用來屠戮可憐百姓,學(xué)生深以為不值啊。正想請曹三將軍與小曹將軍去山西做做客,交交朋友,順便也勸勸曹二將軍……”
“我呸!”曹變蛟大聲罵道,“你等這幫亂民,**擄掠比之建奴都狠!我曹家世代軍戶,清白人家,你算個鳥,跟我家交朋論友……”曹變蛟罵著罵著聲音漸輕,中氣難續(xù),一手捂著肚子滿臉痛苦,也不顧其他便往林子里鉆。
太湖水盜的軍訓(xùn)頗為有效,一排箭鏃齊刷刷咬住了曹變蛟的身影。
曹文用朝前一躍,抽刀在手:“白衣秀士,好大的名頭!曹某今日就來試試,看看你們有多少斤兩!”
李巖看了一眼錢逸群,見錢逸群沒有反對的意思,舉起橫笛,重重揮下。
刀牌手齊齊下蹲,露出后面的弓箭手。
弓弦齊響,箭矢破空。
曹文用雙眼怒視,手中長刀舞得飛快。
金木交鳴之中,十余支箭矢大半被掃落在地。
將軍怕亂箭,剩下的那一半仍舊刺入曹文用身上。
曹文用雖然穿的將官服,里面卻沒有套甲。箭矢刺破外面的罩衣,即將刺破肌膚的時候,卻被攔住了。
“哈呼!”曹文用力發(fā)出吐納之聲,身子一脹一縮,無形氣罩護住周身肌肉。
箭矢刺在肉身上,竟然發(fā)出金鐵交鳴之聲,好似射在了銅鐘上一般。
錢逸群看了心中慶幸:還好沒有貿(mào)然動作,沒想到他竟然練得刀槍不入!看來李巖這幫人今天要吃癟了。
嘣!
弦聲再起。
一桿漆成黑色的鐵箭刺破空氣,宛如一道黑流星,刺入曹文用的左胸。
曹文用剛舉起刀,卻沒來得及劈下這支冷箭,木然地低下頭,看著猶自顫抖的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