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到這情景, 頓時明白了,這人分明是想賴上初挽。
不過剛才初挽貿然摔銅鏡,恰好摔在仿銅臥牛旁邊,這動作確實不太合適, 算是犯了這個行業的大忌諱, 現在被人家抓住把柄, 直接咬一口, 也是正常。
這時候,旁邊孫二爺過來了,見到這情景,也是憋著笑。
他之前在初挽手底下吃了虧, 此時見到, 自然是暗暗幸災樂禍:“這個可就不合適了,這種事說不好,誰知道是不是你碰的, 但是你確實擦到人家東西了,你說這事怎么整吧!”
大款見此, 自然幫著初挽說話:“這不是賴人嗎?你看清楚, 這是寶香齋的地界, 這種訛人的手段,少在這里使,實在不行,我去找寶香齋老板問問!”
旁邊寶香齋伙計見此,就上前主持公道, 詳細問起來。
初挽掃了一眼, 連看都沒看的樣子,便道:“不就是一物件, 多錢?你漫天要價的話,我可不認,如果價格公道,我買下來就是了。”
大款見此:“你給我退這銅鏡的錢,這銅牛,我買下來了,行吧?”
那賣家看這情況,也不敢太過分,便道:“一千塊,愛買不買!”
大款待要出錢,初挽直接阻攔:“一千,誰買這個?五百塊的話,就當給寶香齋一個面子,平息是非罷了。”
當下自然有些爭執不下,那寶香齋伙計過來,見初挽確實想買,便幫著說合,最后終于,定在了五百三十塊,初挽買下來。
大款自然想幫初挽出錢,表示他愿意買下來,初挽直接拒絕,自己出錢,利索買下。
買下后,周圍人看到眼里,自然都暗笑,覺得初挽自以為了不得,行家,眼力好,結果卻栽到了這么一個坑里,也有的說那仿銅臥牛就是一個民國仿,估計不值錢,她虧大了。
其實那個小沖,懂行的應該能看出來,辯一辨,未必怎么樣呢,她倒是把這虧給吃下去了,也是沒誰了。
那孫二爺更是從旁笑得直樂,私底下和人說:“說是行家吧,我看也就那樣,我輸給她一物件,但她自己還虧了幾百塊呢!”
兵行險著,自己這一招也是拐彎抹角了,但凡哪個環節不好,或者賣家不想賴,那她只能另想別的法子了,現在能順利到手,塵埃落定,總算是不枉費一番心思。
那大款頗為愧疚的樣子,非說這錢他會幫著出。
初挽自然不想,自己清清爽爽買物件多好。
當下和對方聊了聊,知道對方姓潘。
國內設立四個出口特區后,有一句話叫做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他聽了,便過去廣東做生意。
他生意做得好,賺了大錢,這幾年也想著淘一些古董,才來了寶香齋。
他對初挽自然很是佩服敬重,又說這次連累了她,要請她吃飯云云。
初挽倒是知道他,這位以后再過十幾年,改做房地產,發了大財,當下也就表示,別的倒是不用,只是她現在買了這物件,回頭運回去麻煩,得請他幫忙。
“這東西我自己倒是喜歡,不然我也不至于花錢,所以潘先生倒是不用為了這個多想。”
那潘先生也是一個爽快人,道:“既然陸小姐這么說了,那我不多說什么,回頭我幫你運回去,這都是小事,有事你說話就是了!”
下午四點多,第一天的袖內交易接近尾聲,初挽將自己所購置東西寄存在寶香齋時,便被遞上了一個紫檀木雕云龍紋小牌子,初挽拿過來一看,那小牌子上用篆體寫了十七,那字是紅釉涂畫的,紅色的意味著通行,初挽拿著這個,可以參加第二天的競價會了。
關敞只拿到了個綠牌子,他有些沮喪。
初挽見此,心里越發疑惑,便提起明天他也可以陪著自己來,關敞聽著,意外,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真的?”
當晚,大家各自住下,初挽和寶香齋的伙計說了說,把關敞安排下了。
她原本計劃是晚上離開,過去住香山的別墅,不過現在她心里安穩了很多,也就放棄了香山別墅的計劃。
刀鶴兮的秘書Maddocks在,那就意味著刀鶴兮在,刀鶴兮這個人性情一直有些古怪冷僻,但是不得不說,他強行制定了寶香齋的規則,重現了民國年間琉璃廠的古玩圈子,他還是很有些手腕,也講原則。
盡管這輩子自己和刀鶴兮還不認識,但是他這個做事的風格,還是很值得信任。
在寶香齋的地盤,并不至于擔心吃了什么虧。
這種圈子和青州那種地方不同,這里是有秩序講規矩的。
有規矩,那就一切可以按照規矩來,而不是講究什么男女強弱。
晚間時候,大家各自住下,飯菜很簡潔,就是饅頭花卷,搭配一些輕淡小粥和素菜,一個滿臉橫肉的女人圍著圍裙給大家盛飯。
好在大家都不挑剔,隨便吃吃得了。
吃飯時候,顯然有人好奇地看向初挽,還有人來套近乎,被問起來,初挽都以“陸初挽”的名字示人。
畢竟在這個圈子里,“初”這個姓氏太容易引人聯想了。
這個年代搞古玩的,大多都是受了上一輩熏陶,上一輩提古玩,就不可能不提到初老太爺。
潘先生也過來,他熱情地和初挽聊,他現年四十多歲了,有個兒子和初挽差不多大,言語間很熱情地要介紹自己兒子和初挽認識:“讓他向你學習!”
初挽便解釋:“潘先生,我已經結婚了。”
潘先生一聽,明顯有些失望:“這樣啊……沒事,多交流,多學習嘛!”
吃過飯后,大家各自報上自己要賣的物件,報上去后,未必能通過,不夠格的根本不能參加第二天的封貨交易。
初挽別的沒拿,直接三件明三代空白期的青花瓷,一件新得的康熙粉彩祝壽瓶。
明三代空白期青花瓷都是炙手可熱的時候,自然輕易通過,對方又問了底價,初挽都一一報上了。
因初挽那件康熙粉彩祝壽瓶已經被大家知道的,那伙計做事老道,又給了她一個牌子,這次牌子是二十一號,這樣別人就算知道了康熙粉彩祝壽瓶,也不會由此猜到初挽的其它物件。
初挽見此,不免暗暗感慨寶香齋伙計做事的老道。
其實刀鶴兮并不是長袖善舞的人,他也不愛和人打交道,性子更是古怪,但是他后來能把事業做得那么大,想來是在細節處下了大功夫。
吃過飯后,大家便被寶香齋伙計引到了一處院落,那院落是老式四合院格局,院中放著一尊黑色半身雕像,漢白玉的,看不出雕塑得是什么,天井里有葡萄架,種著幾棵石榴樹,穿過這天井,便到了那邊的排房內。
房間內陳列古色古香,都是一水兒的紅木家具,房間內零星擺放著博古架,那上面都是標上了底價的各樣物件,是要參加明天封貨交易的,每一個都寫著底價以及牌號。
這里是不實名的封貨交易,沒有人知道貨主是誰,只能看到牌號和底價。
其實他們這種模式就類似外面的拍賣公司了,他們把關了,那些發財的大款想附庸風雅,只需要出錢就行。
初挽一眼掃過去,有商代青銅鼎,有宋元明名瓷,也有各樣古玉以及石雕牙雕等雜項。
甚至也有一塊紅山文化的青玉佩,和她當初收的那件差不多,初挽看了看價格,這塊紅山玉底價兩千塊。
其實再過十年,國際拍賣會上就可以見端倪,在國際市場中國古董還是瓷器唱主角,中國古玩拍賣價上十萬的,有一半都是元明清青花瓷、明清彩瓷以及老窯瓷。
一場拍賣會,清代菊石紋鼻煙壺估價一兩萬美元,但是拍賣價能上十萬美元,可是這種紅山文化的精美玉佩,富有考古價值和文化內涵,估價兩三萬美元,成交價可能只有四五千美元。
初挽現在依然會收玉,只是自己喜歡罷了,況且小物件收藏方便,其實這個真沒法指望著發財,要發財還是得瓷器。
她留意到,得益于自己那篇論文,最近海內外三代空白期的青花瓷成為熱門,她那三件空白期瓷器看來都很受關注,她已經聽到好幾個人議論了。
看樣子,明天應該可以拿到不錯的價格了。
這么隨意看著的時候,有人自然注意到了那康熙粉彩大瓶。
別的物件,是不會透露賣家來歷姓名的,也就罷了,大家不知道根底,但是初挽的這物件,大家可是一清二楚,知道這是她和人家掌柜打賭給贏來的。
這么一件粉彩大瓶,在外面市場上,幾百塊能收來,到了這種行家的場次,也可以,幾千塊,也能說得過去,再遇到冤大頭,三四萬也正常。
可是你直接喊價十萬塊?這怎么不去搶錢呢!
那孫二爺眼睛也瞪圓了,他看了半天,看來看去,沒錯,這就是從他手里賭走的那件康熙粉彩,那可是一個好物件,他也是喜歡得很。
但是直接叫價十萬?這是逗他玩呢!
一時就有人對視一眼,都覺得好笑,也有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那粉彩瓶,最后到底搖搖頭,想著這丫頭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雖說今天來的都是有些本錢的行家,但是十萬塊,也不是誰輕易就能拿出來的啊!
關敞也是吃了一驚,皺眉:“陸同志,你真要賣嗎,十萬,誰買?”
初挽并不在意:“總有喜歡的人吧,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她也沒太在意這個,只大致掃了掃,依然沒見到那件永樂甜白釉瓶,不免心里生疑,想著聶南圭的信息有誤?
關敞看初挽在那里看,也跟著看:“你這是找什么?”
初挽道:“隨便看看吧,主要是覺得沒什么值得花錢的物件。”
她很快補充了一句:“當然也因為我沒錢。”
關敞便笑了:“這里都是南方大款來買東西的,咱們也就看看吧,我能跟著你長個見識就挺好了。”
初挽頷首,沒再說什么。
關敞這個人藏得真深。
之前青州,自己看到的那個身影,保不齊就是他,如果這樣的話,他這背后的水太深了。
她就這么隨意逛著,穿過垂花門往前繼續走,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卻見這邊長廊中也擺著博古架,掩映在葡萄藤后,上面稀拉拉放著幾件老物。
初挽邁步,正要去看,便見葡萄藤旁站著一個人,那人身形頎長,黑發略垂在肩頭,墨發和白色衣領間,隱約露出修長雪白的頸部。
她微怔,頓時意識到,這是年輕時候的刀鶴兮。
她的視線很快掃過刀鶴兮旁邊的博古架,卻見那博古架上,赫然有一只甜白釉梅瓶!
初挽見此,邁步就要上前。
誰知道這時,卻有一個人影突然出現,攔住了初挽:“陸小姐,請留步。”
初挽看過去,是Maddocks。
Maddocks依然是萬年不變的西裝,垂著眼睛,恭敬而不失禮貌地道:“陸小姐,那邊不是公開瀏覽區。”
初挽:“為什么?”
他淡淡地提醒:“你可能沒留意到,這邊的垂花門是禁止客人入內的,你已經闖入了你不該闖入的區域。”
初挽:“那邊博古架的東西呢?”
Maddocks:“那不是參加封貨交易的商品。”
初挽故意道:“是嗎,可是我看那邊有一個人,他不是——”
她這么看過去,想拿刀鶴兮說事,可抬眼間,刀鶴兮已經不見人影了,而博古架旁,已經有一片水晶珠簾垂下來,遮住了視線,她在想看,卻是不能了。
Maddocks看著初挽,板板正正地道:“陸小姐看錯了吧?”
初挽視線掃過那水晶珠簾,水晶珠簾微動,密密麻麻地晃悠著,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當下也就道:“估計我看錯了。”
Maddocks:“陸小姐眼力好,帶來的物件也好,明天封貨會場,祝你發財。”
初挽只能點頭,表示感謝。
當下也沒心情再逛了,干脆回到房間,不過躺在房中,她不免琢磨著剛才看到的那梅瓶,還有刀鶴兮。
自己看到的那梅瓶,到底是不是當年琉璃廠引起風波的永樂甜白釉梅瓶?
如果是的話,那刀鶴兮,算是怎么回事?
聶南圭提到了一個香港人,是那個香港人帶來的,刀鶴兮已經趕在封貨場之前收購了,還是說,所謂的香港人,其實本身就是他手底下的人?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上輩子,她和刀鶴兮算不上多親近,但勉強也算是朋友。
但自己可是從他這里沒看出任何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