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曉荷情竇初開，是在17歲那一年的夏天，比一般的女孩子來得要晚一些。夏天正是菡萏怒放的時節(jié)，夏曉荷的生日恰在夏季，名字中又佔了一個荷字，在這樣的季節(jié)裡情竇初開，也正應了時令。

那是高三2班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

因爲下一年就要面臨高考，所以高三年級提前半個月就開學了。這學期，夏曉荷由高二2班升到了高三2班，教室也由二樓搬至三樓。她分在了靠窗的第三排位子，與孟凡秀同桌。

清早，空氣中就瀰漫著燥熱，教室窗前的那株白楊樹，樹葉被驕陽曬得有些萎靡不振，枝頭上的知了卻不知疲倦地歡唱。那時候，解放大街兩側的音像店裡成天放著臺灣校園歌曲《童年》，對“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的唱詞，夏曉荷感同身受。

“知道不夏曉荷？咱班這學期換班主任啦，是呂濛初。班長學委他們幾個正商量，要向佟校長提出抗議呢。高三了，明年就要高考，派來這麼個嘴巴沒毛辦事不牢的老師當我們班主任，明擺著對咱班不負責任嘛！”

“知道不”是孟凡秀的口頭語，儘管有些事情盡人皆知毫無神秘感，她還是願意以“知道不”開啓自己的談話。這一次孟凡秀透露的信息，夏曉荷還真的不知道。孟凡秀說話嗓門兒又粗又大，儘管刻意壓低了聲音，夏曉荷還是緊張兮兮地前後張望，生怕孟凡秀“大逆不道”的言辭被旁人聽到。

“夏曉荷你不用害怕，咱班大部分同學都知道班委會的動議了，也都對此表示贊同，就你還矇在鼓裡呢！”孟凡秀也不壓抑自己了，索性把嗓門放開了說。

“哪個呂老師呢？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夏曉荷被孟凡秀的一番話搞得一頭霧水。

“夏曉荷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吧！呂濛初你怎麼能不認識呢？鳳凰城高中著名的四大美男之一嘛！可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空有一副好看的面相皮囊，課教得可不怎麼樣，總是脫離書本，讓同學們讀與高考毫無關係的課外讀物。最可氣的是，脾氣還不好，我表弟就在高一8班，高一8班9班10班的同學都快被他折磨瘋了。這回聽說他來咱班當班主任，這羣孩子們可是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啦！”孟凡秀說著說著忽然閉了嘴，她看到呂濛初老師已經(jīng)走進教室踏上了講臺。

“今天是哪個組值日，黑板怎麼沒有擦？”呂濛初近視鏡後眉頭緊鎖，臉像掛著霜。

無人應答。

呂濛初用黑板擦重重地敲了三下講桌，教室裡嘈雜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

“哪個是班長？今天哪個組值日，怎麼沒有擦黑板！”呂濛初提高了分貝，近乎於吼。

“報告老師，新學期值日小組還沒有排班呢。”班長周宇從教室裡最後一排座位站起身，高聲說道。

“開學了，值日小組卻沒有排班，教室裡亂糟糟的，你這班長可是失職呀。”呂老師臉上的冰霜沒有一點開化的跡象。

周宇推開同桌樊弘毅，從座位裡出來，走到講臺旁。一米八身高的周宇高出呂老師半個頭。周宇把按在呂老師手底下的黑板擦順利抽出，掄起長胳膊就開始擦黑板上五顏六色的粉筆印跡，黑板上立即出現(xiàn)一條漂亮的弧線，像雨後的彩虹。

夏曉荷的心絃就是在那一刻被周宇撥動的。像一股熱流從心裡涌出，隨著急促的呼吸上行，臉頰開始發(fā)熱，繼而是全身的燥熱，夏曉荷從耳朵深處聽到了“咚咚咚”的敲門聲，是自己血流奔涌的脈動。當然，此時全班五十名同學的目光都投向了講臺上，沒有人注意角落裡的夏曉荷同學內(nèi)心掀起的波瀾。

黑板上寫著的，是已經(jīng)畢業(yè)的上一個高三2班的同學們最後一次在教室相聚時留給他們的班主任韓老師祝福的話語，字字感人肺腑。高考結束後，同學們才聽佟校長說韓老師患了乳癌，怕打亂班級正常教學秩序，影響同學們的高考成績，所以一直堅持工作到高考結束。想起韓老師忍受病痛陪伴他們高考衝刺的日日夜夜，甚至高考三天一直等在考場外邊，用燦爛的笑容迎接走出考場一臉疲憊的學生們，全班同學無不唏噓落淚。最後一次班會，全班50名同學每人獻給韓老師一個熱烈的擁抱。高考發(fā)榜後，這個班有兩名同學考上了北大，一多半同學上了重點院校。這個故事，也通過佟校長的千金夏曉荷的同學佟麗豔傳到了新高三2班同學們中間。所以，同學們自然不願擦去這些美好的祝福語，希望這樣的感動留存得更久些。

這會兒，粉筆灰隨著周宇強健的手臂迅速揮動而在空氣中飛揚，周宇自己首先忍不住乾咳起來，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同學紛紛捂起了鼻子，呂濛初也瞇起了眼睛。

周宇三下五除二擦掉了黑板上的字跡，把黑板擦重重地放呂濛初面前，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好。樊弘毅掐了一下週宇的大腿，暗暗豎起大拇指。

這時候，團支部書記江水萍邁著款款的步子走到教室前邊，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起搭在臉盆架上的抹布，纖纖玉指擺出一朵好看的蘭花。蘭花入水，在臉盆裡攪動抹布，洗好，擰乾，展開，把玻璃黑板認認真真地擦了一遍，連角落也不放過。很快，一方墨綠色乾淨光潔的黑板呈現(xiàn)在同學們的面前。

江水萍用兩手把抹布洗淨，抻直，重新搭到臉盆架上。然後邁著款款的腳步回自己的座位。這一次，全班同學的目光又投到了她的身上，嫋嫋娜娜的身姿，烏黑整齊的齊耳短髮，一襲純白色喬其紗連衣裙，便是女同學也會爲這樣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折服，男同學望著她更如炎炎夏日裡一支甜爽宜人的奶油冰棍兒。

呂濛初緊鎖的眉頭終於展開了，儘管臉上的冰霜依舊沒有消融。

就是在這種不愉快的氛圍中，高三2班開啓了新學期開學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