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金玉英這一哭，她的四個子女也瞬間哭成一片。

在墳場上，同樣哭得傷心欲絕的，還有夏忠華的妹妹夏紅梅。

夏紅梅童年喪父，少年喪母，是哥哥嫂子把她一手帶大，並給她找到好婆家，過上好日子。

長兄如父，哥哥走了，當妹妹的自然傷心。她大放悲聲，更因爲去年夏天猝然離世的小兒子張浩，他才只有23歲，都已經大學畢業保送研究生了啊！

夏紅梅哭訴道：“我苦命的哥哥呀！你到那邊給浩浩帶個話兒吧，讓他給媽託個夢啊，他走了，我和他爸可怎麼活呀！”

夏紅梅這一哭，大家又轉過來勸她。

雖然夏忠華選擇極端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讓親人痛心不已，但是畢竟他有病在先，又已進入古稀之年，距離人生終點相對近些。而夏紅梅的小兒子，夏忠華的外甥張浩的離去就不一樣了，那是一顆驟然隕落的新星，天地有情都應爲之動容。

其實，夏紅梅生到第五個孩子，女兒張瀾的時候，就已經不想再生了，她給小五取名五可兒，意思是有兒有女已經很可心，生到這裡就可以收秋了。

張青雲疼媳婦，也不想讓她再遭受生育之苦了。

可是，未待夏紅梅去做絕育手術，小六兒已經在她的肚子裡悄悄安營紮寨了。

那時候，鎮上已經開始號召計劃生育，夏紅梅想趁小把這個胚胎“計劃”掉。

張青雲堅決不答應，說沒“計劃”掉，就是命中有。孩子奔咱來的，就是跟咱有緣，咱怎麼能狠心把它扼殺在孃胎裡呢？

父親的一番話保住了一條小生命。

這個小六兒，在孃胎裡就與衆不同。懷其他孩子的時候，夏紅梅反應都不怎麼強烈，除了坐月子那一個月，基本上不耽誤做家務活兒。可是自從懷上小六兒以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啥也吃不下，又成天慵懶睏倦，啥活兒也不愛幹，跟夏曉荷懷子夏時是一樣的表現。

小六兒跟第一批獨生子女同一年出生。鎮裡給拿了獨生子女證的計劃生育光榮戶披紅戴花獎勵，張青雲心裡多多少少有點小失落。他工作中一貫積極上進，這件事卻走在別人後面，彷彿自己成了跟國家政策相對抗的落後分子。所以，對這個小六兒，他心理上天然就有幾分排斥。

夏家的其他五個孩子，都隨他們爸爸的性格，既綿軟又合羣，出門不招災回家不惹禍。偏偏這個小六兒是個“渾不吝”，在同齡的孩子裡稱王稱霸，成天不是打傷這個就是罵哭那個。

一家就一個孩子了，家家拿獨生子女都跟寶貝似的，你把人家寶貴疙瘩打傷罵哭，誰能願意？領孩子來張家討說法的家長絡繹不絕。

好脾氣張青雲也有摟不住火的時候，大巴掌沒少光顧老兒子的小屁屁。這是武的。

“你以後別再叫我爸，我沒你這樣的兒子，你就是那個渾球哪吒三太子！”這是文的。

這些，都發生在張浩13歲上初中之前。

上初中之後，張浩搖身變也了另外一個人，忽然安靜下來，與他的新同學友好相處，回家放下書包就趴在寫字檯上學習，吃飯都得喊好幾聲才能聽到。

他的五個姐姐哥哥，雖然個個聽話溫順，卻哪個都不是讀書的材料，初中畢業就進城打工的打工，在家務農的務農，鎮上擺攤做買賣的做買賣，到了年齡又各自結婚、生子，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進入初中的張浩卻穩居全校大榜第一的位置，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鳳凰城高中，又以全校理科第一名的成績考取清北大學計算機專業。

這時候的小兒子張浩，帶給爸爸媽媽的是莫大歡喜和榮耀。

張青雲已經從獸醫站退休了，五個孩子都已經成家，在外地求學的小兒子張浩是他們夫妻的唯一牽掛和精神寄託。

張青雲逢人就吹：“我老兒子果然是哪吒，長著三頭六臂，無人能敵！我當年決定不把他‘計劃’掉，真是明智之舉阿！”

去年夏天暑假前，張浩給家裡打來電話，說保送上研究生，不必找工作了。並說要與連城的同學一起去海邊玩兒幾天，然後再回家陪父母。

爸爸問他用不用往卡里打點錢？張浩說這學期拿了2000元獎學金，不用家裡打錢了。

媽媽還想接過電話叮囑兒子注意安全，可兒子已經把電話撂了。

夏紅梅埋怨張青雲不讓她跟兒子說兩句話。她更想不到的是，她失去的竟然是最後一次與兒子通話的機會。

就是這次連城海邊游泳，張浩下海後卻再也沒能活著上岸。

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張青雲有一種莫名的煩躁，座不穩也站不牢。躺在炕上想睡個午覺，卻又熱得睡不著。只好擰開收音機，邊聽單田芳的評書邊搖著蒲扇閉目養神。

這時候，家裡的電話響了。張青雲忙爬起來接聽。

電話那邊傳來的，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女孩子打通電話，確認了接電話的是張浩的爸爸後，便泣不成聲：

“伯伯，我是張浩的女朋友馮婉秋，張浩，他，他，他走了！”

女朋友？張浩什麼時候處的女朋友？走了？去哪了？

張青雲被這個奇怪的電話弄蒙了，電話那端的女孩子又一直在哭不肯再說話。

他以爲遇到了電話詐騙，剛想掛斷，這時一個男聲傳來：

“請問您是張浩的父親嗎？我是連城市公安局，您的兒子張浩在海里野浴時，不慎溺亡，請家屬儘快過來認領屍體。”

溺亡，屍體，這兩個詞像兩記重錘，敲擊著張青雲的頭顱。他頭痛欲裂，眼前一黑，“咕咚”一聲倒在地上，話筒從手中脫落，吊在線繩上盪來盪去。

“喂，喂，喂……”

電話另一端還在高聲喊叫。

那天就張青雲一個人在家。夏紅梅被小女兒張瀾的丈夫騎摩托接走，幫看一天孩子。兩口子在鎮上開了一家服裝店，第二天要起早去省城的五愛市場上貨。

最後，當地公安部門聯繫到鎮派出所，民警上門發現張青雲突發疾病，用警車將他送到鎮衛生院。

鎮衛生院初步判斷是突發腦梗或腦出血。可是，鎮衛生院沒有CT設備，無法確定是哪一種病癥，是需要疏通血管還是收縮血管，所以不敢輕易採取治療手段。

這時候，夏紅梅和張瀾兩口子趕到了。

夏紅梅兩腿發軟，已經沒有一點主張。

張瀾和丈夫商定，叫120將父親送到鳳凰城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