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在黑暗中的怪物, 終于被惹怒了,它,不, 是它們, 放棄了嘲弄林嘉茉的游戲, 而是真正地發起了攻擊。
腥臭味在一瞬間便將林嘉茉緊緊包裹住, 窒息的感覺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血液似乎被凍結, 刺骨的寒冷讓她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
黑暗沉重,鋪天蓋地地壓下來, 她終于支撐不住,暈倒過去。
昏迷的那一段時間里, 她的腦子里迷迷糊糊, 總是會想起墨君時的臉, 還有那個據說是自己父親的男人。夢太雜亂,塞得她的腦子快要炸裂, 所以醒來時,她黑著一張臉,即使身體虛弱,心情卻還是暴躁得狠。
“醒啦?”男人低低地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感覺。
林嘉茉絞著床單, 看著男人這張本該熟悉卻陌生的臉, 動了動嘴唇, 最終只是點點頭。
男人看著她, 目光沉沉, 裝了些林嘉茉看不懂的東西。她躺在床|上,感覺身上扎了針似地難受。她挪開視線, 努力讓自己忽略男人的目光,而是打量著四周。
白色的蚊帳,普普通通的鐵床,房間內簡樸得只剩下一張床和一對桌椅。
“這是……咳咳……“嗓子有點兒干,她輕輕咳嗽起來。一旁的男人立即站起來,笨拙慌亂地拍著她的肩膀。
“這里很安全的,你放心吧。要喝水嗎?“說著男人單手想去拿桌子上的水,卻慌忙地將水壺打翻在地。幸虧是鐵質的水壺,才沒有被摔壞。男人抱歉地笑,才將倒好的水,吹了吹遞給林嘉茉。
林嘉茉沒有說話,安靜地接過水。她低頭安靜地喝著水,她知道男人在看著她,眼睛里滿是沉甸甸的東西,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房間里太空蕩,也太安靜,竟然連風吹樹葉的聲音也沒有,只有她喝水時下咽的”咕嚕“聲,顯得尤其突兀。
一杯水,喝得再慢,終于還是被喝完了。林嘉茉將杯子遞給男人,捏著床單,斟酌著問他:“現在,是什么時間了?”
男人正沉沉地看著她,似乎是被她突然從回憶里拉出來,臉上迷茫的表情竟讓林嘉茉覺得自己有些殘忍,生出自己宰殺了一只小羊羔的錯覺。
“你昏迷了三天,他們太多了,我費了些時間才把你救出來……對不起。”男人側著身子向她道歉,林嘉茉可以清楚地看到男人帶著血絲的眼睛。他剛恢復不久的身體,還很虛弱,穿著件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白T,寬大的衣袖露出滿是傷痕的胳膊,蝴蝶骨有些聳起,林嘉茉的心突然抽了抽。
林嘉茉垂著頭,看著從窗戶泄下來的小片陽光,灰塵亂竄。
“我得回去了。”她站起來。
就這樣,也沒有說什么話,男人只是看著她,然后緊張地扶起她。
主演莫名地失蹤三天,林嘉茉本以為會出什么大事,哪知道她回去的時候,劇組里的人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反應。換上戲服,任由化妝師折騰,林嘉茉真想把腦袋放空,什么都不去想才最好。
可是,腦子里真的好亂,頭疼。
“你,心情有沒有好點兒啊?”武南探著腦袋小心地問。
林嘉茉微微愣神,再次看到武南的臉,她竟然會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覺。
“還好。”她敷衍地回答。
武南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看起來像個太監:“啊,你最近總是黑著張臉,搞得我還以為你掉錢了呢……簡直要嚇死寶寶啊。”
“……”一瞬間福靈心至,林嘉茉終于明白,為何大家都對她回歸沒有絲毫特殊的反應。
這段時間,一定是墨君時在替她演戲咯?又是幻術嗎……
林嘉茉笑笑:”你有看到我的助理嗎?“
武南聳聳肩,笑嘻嘻地道:”你的助理還問我啊。“
“我還以為你把她辭退了呢。”馮寧凝插|進來。
林嘉茉微微張嘴,想著該怎么回答,卻看到那個挺拔的影子慢慢地走進來,將秋日的陽光甩在身后。
“我哪敢。”她笑瞇瞇地回答。
共處的時日分明沒有那么長,兩人卻生出如此的默契——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似的,她接過墨君時遞來的早餐和劇本,一切如同只是睡了一覺醒來。
今天的戲分明很簡單,導演卻一直不滿意,一直嚷著少了一些感覺。
休息時間,林嘉茉抱著劇本坐在陰影處,看著走來走去的工作人員和群演,心里想著自己為什么還要在這里。
最初做演員的目的,不就是想著可以上電視……然后等著被父母看到嗎?
她想起那個男人充滿血絲的眼睛,還有對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竟然會讓她覺得他在卑微地贖罪。
身旁投下一片陰影,淡淡的茉莉花香驅散了秋老虎帶來的熱意,將她暴躁的情緒壓制下去。
“抱歉,我沒有保護好你。”墨君時站在她身旁,聲音低低的,略疲憊的樣子。
林嘉茉搖搖頭:”他們想殺我,怎樣都可以做到。可是,我有點兒不明白。“她低下頭,看著地面的影子。
“不明白他是如何跑出來并且救了你?”墨君時的聲音并沒有帶什么感情,讓人覺得有些冷。
林嘉茉垂了垂睫毛,點點頭。
墨君時突然在她旁邊坐下來,男人陽剛的氣息一下子包裹了她,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又處于秋老虎之中了。
“你覺得他像你的父親嗎?”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林嘉茉忍不住側過頭去看他。他黑色的頭發一半在陽光之下,一半在陰影之中,五官也被陰影刻畫得極為立體。林嘉茉低下頭,呆呆地看著地板,然后輕輕地搖頭。
“不知道?”
“嗯。”
“他,我是說那個松樹妖,寒不落對你怎么樣?”
林嘉茉腦子里亂得像塞了一團線,本來以為墨君時會幫她疏導,沒想到他卻話題陡轉,突然問起寒不落。
寒不落?
林嘉茉有些呆住。很久沒有聽到松樹妖的名字,她又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實際上,下山也沒有多久,卻讓她覺得好像過了好幾年似的。她右手撐著腮幫,想起最初的黑暗,還有男人總是木然的臉,笑笑,甩甩左手:“也就那樣啦。”
墨君時碧綠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周圍的人依然吵吵鬧鬧,但是他們說的話林嘉茉卻一句話也聽不懂。在她的腦海之中,和寒不落相處的畫面,放電影似的一一閃過。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真正地想過她和寒不落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在她還小的時候,她將寒不落當成自己的父親。會去刻意地做很多愚蠢的事,來引起那個總是滿臉木然的男人的注意。在受到教訓的時候,也會認真地聽著,會努力地撒嬌,尋求來自那個男人的安慰,雖然極少。大部分時間,那個男人都是安靜地坐在梔子林中,不說話,不笑,也不哭,只是安靜地坐著。
后來,她也記不清那是什么時候了。只記得那個男人突然就會笑了。雖然,她不得不承認,那天她被那個男人的笑給嚇到了。她聽過山中妖怪詭異可怕的哭聲,也聽到過狐貍妖媚的笑,兔子單純的“嗤嗤”笑,也沒有聽到過如此歇斯底里的笑。歇斯底里,她想她沒有用錯形容詞,那個男人,躺在一大片梔子林邊,笑得歇斯底里,近乎瘋狂。她甚至記得那時候的梔子花香濃烈,像一壇打翻了的醇香佳釀,卻是伴著男人如此可怕的笑聲。那些花香如同秋日的霜,要鉆進她的骨頭來,而男人的笑,卻像一只細瘦的手,緊緊地抓住她的心臟。
那時候,她不懂,她以為那是害怕的感覺。后來寒不落學會了淺淺的笑,山里的妖怪們也不那么怕他了,連帶著,她也受到了妖怪們的歡迎。小兔子總是拿著本封面花花綠綠的書在讀,小妖怪們會將她圍在中間,然后聽她講故事。
那時候,她覺得小兔子講的故事是如此地動人。直到現在,她看多了劇本,看多了電視,便覺得那些故事也就是陳腔濫調。她現在也想不透,她怎么會為了書中一個笑起來邪魅狷狂的男人癡癡念想了一年。受小兔子粗糙言情小說供養,她開始對寒不落產生了非分之想。每天學著霸道總裁,會給寒不落送各種花。當然,她不敢送梔子花,那是寒不落的寶貝。后來她發現,自己送的花都被當做梔子的花肥了,便放棄了送花這一做法。她學著小說里的女主角,裝過可愛,扮過高冷,還裝過有故事的女人……現在想來,她真想回去戳死自己。
所以一直到被寒不落強制送下山,她都沒有仔細去想過她和寒不落的關系,到底是怎樣的。
現在想一想,她那時居然還會有“他會收養我這么久,并且對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是不是因為他喜歡我,卻有苦衷不能說呢?”的想法,真是,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狠狠地嘲笑起自己來。
墨君時安靜地坐在她身旁,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林嘉茉自己沉浸在回憶里,一會兒笑,一會兒暗自神傷,最后她終于笑夠了。靈關一閃,突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
“喂,你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啊?”說好的慰問被棄兒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