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回到回樓前先去了躺雜貨鋪,買了炮仗二踢腳和對聯,以及還去了菜市場買了條魚。
那雜貨鋪的老闆是回樓的常客,看見老大身上滿是冰柱子嚇了一跳,什麼都沒問,只招呼著老大去裡屋他老婆子那兒換件衣裳再走。
老大擺擺手,“無礙,只是不小心落水了,本來想去捉條魚,沒想到魚跑了。”
老闆古怪地瞧了她一眼,“大過節的你倒是好興致。”
老大幹笑了幾聲,領著東西出門,摸了摸口袋,身無分文,便想著說,“改日去我那喝酒,管飽。”
“你也就知道我惦記你酒了,走吧走吧,趕緊回去。”老闆一臉淡然地拿了掃帚去掃老大站過的地方凝結的冰塊,催著她趕緊走。
老大也不介意,雙手提著滿滿地回家了。
還未進門,小五小六就一臉誇張地進屋了,“老大,你這是幹什麼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給我們帶了堆冰山回來。”小五將凝結在老大衣服上的冰柱扯下來去戳小六,只覺好玩。
小六知道老大的體質特異,正因爲如此才活不過五年,是以,見她如此不在乎的模樣還是難得收起了嬉皮笑臉,關切地問,“老大你沒事吧?”說完,第一次壯起了膽子去吼小五,“你沒看見老大提著這麼多東西嗎?還不趕緊接過來,有沒有一點兒身爲丫鬟的覺悟?”
小五被小六突變的臉色嚇了一跳,連出手都忘記了,只怔怔地十分聽話去接過了老大手裡的東西,待回過神來時,現他已經扶著老大進屋了。
只得咬牙切齒地暗暗誓,此仇不報非君子。
如老大所料,這會子店裡也沒人,啞娘看見老大這個樣子進屋眼眶都紅了,連忙跑到屋子去燒水,老大忙伸手招呼,“啞娘,沒事,你別擔心,你知道我的身體的,這個樣子我反而是舒服的。”
啞娘卻不管不顧地準備了一大鍋熱水,讓老大必須去泡個熱水澡才行。
啞娘雖然因爲身體有缺陷所以平日裡待人總是和善,但凡生氣起來那臉便黑如鍋底,陰沉如水。
小五和小六愛莫能助地看著老大,只能表示萬分同情。
老大撇撇嘴,一到關鍵時刻就不靠譜的兩人她算是記住了。
“啞娘,我換身衣服就好了,你看,我買你最愛吃的魚,你就放過我吧?”老大抓著啞孃的衣袍來回晃,她真的一點兒都不想泡熱水澡,如果說泡冰水能給她帶來舒適,泡熱水澡絕對會給她帶來噩夢,體內會感覺有一團火在燃燒似的。
她寧願感染風寒也不願去泡熱水澡。
但啞娘卻不這麼想,焦急地給老大比劃著誰誰誰家的小子因爲感染了風寒走了的例子。
“好好好,我去洗,喏,你快去做飯吧,我待會兒要吃魚湯。”老大拿她沒有辦法,只好依言走了進去,指了指那條魚。
啞娘笑著點頭,表示一切都沒有問題。
老大哭喪著臉進了屋。
熱水氤氳圍繞著老大,凝成水珠子在屏風上頭悄然滑落,映著她如雪的肌膚比那冰柱子還要剔透。
若是沒有那遍佈全身的傷痕就更完美了,老大微嘆了口氣,還好她不用愁嫁人,只有五年活頭了,不然只怕是愁白了都愁不出去嘍。
老大將身子縮下去了些半倚在澡盆上,打算閉目休憩,體內的熱氣越灼熱,不一會兒她的額間就已滲出了密密細汗。
她睜開眼睛嘆了口氣,淡淡地說,“這位大俠,做樑上君子做得倒是得心應手麼?”
哧地一聲,從樑上傳來一聲笑,笑得漫不經心卻格外撩人。
夏寒輕飄飄地從樑上落下,立在她的澡盆前,輕唔了聲,語氣淡然,眸子卻如寒星,“你身上的傷哪裡來的?”
老大白了他一眼,這人怎麼一點都沒有男女之別的自覺呢?
夏寒見她不答,又道:“你方纔引了官兵來捉我,這筆賬你說我怎麼跟你算?”
“你想怎麼跟我算?”老大瞧了他一眼,沒想到他還敢來。
“告訴我你的傷怎麼來的?”
“游水的時候被水草纏住了,割的。”老大隨口說著,也是極不在意的模樣,卻是在不經意間將雙手護在了胸前。
夏寒一臉似笑非笑,緊盯著她的眼睛,好似沒有瞧她的動作,喃喃開口,“痛嗎?”
老大輕笑,痛不痛地她當時倒沒有感覺,只是結疤的時候倒是癢得讓她狂。
再說,“這些跟你有干係麼?你是誰啊?在這裡幹什麼?你不知道這是女子的閨房嗎?你信不信我叫人?我不管你是北夏人還是東吳人,你這樣子私闖民宅都是犯法的,我可以告官抓你的。”
“嘴巴倒還是如此伶牙俐齒。”夏寒雖如此說著卻還是撇過了眼,給了她穿衣的機會,雖然他剛纔也並未瞧其他的地方。
老大聽他口氣地熟稔不自覺地蹙眉又鬆開,“你方纔是不是將我認錯了人?我從小就生長在碧水鎮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順著碧水河游出了界而已。”
本以爲夏寒會如先前那般放開她再離開,誰知夏寒卻只是輕聲說,“我知道。”
“你找人查我?”老大好似沒有聽見夏寒語氣裡的傷感,炸毛了一般站了起來,卻又馬上意識到自己身上未著絲縷忙又蹲了下去,氣勢就減弱了一半。
夏寒沒答話,像是默認,自然地說起了另一件事,“我方纔已在你這裡辦了住宿,接下來我會在這裡住幾天,你的婢女說食宿全包了,我就不客氣了。”
“你...”老大簡直氣絕,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老大被他氣得頭昏腦漲,一句話都還沒憋出,夏寒已經飄飄然地去看他的新房間去了,時不時地還傳來小五狗腿的聲音,“爺,這邊請,待會兒我們做好晚膳叫你。”
“......”老大好生心塞,她已經醜到一個男子從她屋子裡進來又出去都是如此讓人放心的事了麼?
老大嘆了口氣,認命地從水裡爬起來,穿好衣服,走出了門。
“小六,人呢?”嘶啞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帶了隱然地怒氣。
小六怔了怔,才意識到她問的是夏寒。
“他住了我的屋子,小五在裡頭侍候著呢。”小六正在收拾桌子隨口答了,見老大氣沖沖地往後院走,忍不住勸了句,“老大,人看著豐神俊朗的風清朗月的,不是壞人,老大你就別擔心小五受欺負啦,不過你要是想以此逼親,怕是有點難度。”
小六正說得起勁,一擡頭,接觸到老大的眼風,忙噤了口,飄去了廚房,“啞娘,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我來幫你。”
老大冷哼一聲,小六說話真是越不著調了。逼親?她用得著麼。
嘭,老大一腳將門踢開,用她認爲最有氣勢的聲音說道,“本店是食店概不接受住宿,還請公子另選寶地。”
小五把被老大嚇得灑落在手上的水擦掉,嚥了口口水,她完全沒料到老大的反應竟然這麼大。
夏寒倒是一臉如常,臉上似笑非笑,“要我離開也可以,你把我先前留在這兒的金子還我,我食的東西我再另給你結算。”
老大噎住,他一定是知道她的金子掉了才如此說,說不定還是在他手裡。
“你爲什麼一定要住這裡?”老大可一點兒不覺得她這麼個小店留得下他這蹲大佛,雖然她沒見過什麼世面,但有錢人和窮人還是看得挺準的。
“如果是因爲我讓你認錯了人,那我可以直接跟你說,我叫老大,一生下來就是在這碧水鎮,從未出過這個地方,也從未見過你這等人,公子還是莫要糾纏的好。”
夏寒只低頭喝茶,語氣淡淡,“我記性很好。”潛臺詞就是你不必再說一遍。
老大無語,“那你到底爲何還要住在這裡?”
“自然是想住在這裡了,既然你們無法將那金子還我,那你們覺得再趕我走合適嗎?”夏寒挑眉問她,明明是那般無賴的口氣偏偏被他說得那般理所當然。
“倒還沒聽過錢賞了人後還收回去的。”老大淡淡譏嘲。
“那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還見過了。”說完,上下掃了她一眼,目光定在她的喉嚨上,“你的嗓子也是生來就這樣的?”
老大被他瞧得頭麻,不自覺地想起方纔在澡盆的畫面......
耳根不免紅了紅,越氣道,“要你管。”說完直接走了出去,嘭地一聲響,整個房屋都震了震,小五忙跟在她後頭出去,“小姑奶奶啊,你可小點力氣,要是真垮了難怪我們幾人大過年還得去街上乞討不成?”
老大白了她一眼,個背棄舊主的東西,“晚上沒有飯吃,你還有屋子的那個混賬東西,晚上給我去街上乞討去。”
小五頓時哭喪著臉,顧不上美色,只拉著老大的手不撒開,“老大,你不能這麼對我。”
老大冷哼一聲,拂袖坐了下去,雖然她話是放出去了,但是顯然她在這個店裡微弱感是較低的,因爲現在夏寒坐在她的對面笑意吟吟地隔著一桌子菜給她敬酒。
“多謝老..大掌櫃的盛情款待,韓某在這裡謝過了。”說完一乾而盡,又倒了酒去敬小五小六,“你們在這裡幫著老大掌櫃做事,任勞任怨地陪伴著她,韓某很是欽佩和敬仰,我謝謝你們,敬你們,爲這白雪明月,爲這難得的相聚,天涯海角比之若鄰。”
老大乍一聽覺得有些怪怪,可一看小五和小六竟然都有些熱淚含眶不由也被感染,連灌了好幾口酒。
夏寒卻是想要將回樓裡的人都敬個遍,舉起杯又對著啞娘說,“我聽小五叫你啞娘,我便也隨著如此喚了,你的廚藝很好,也將老大掌櫃照顧得很好,白白嫩嫩地,你心思細膩心細如,雖不能言語但卻懂得世間情感只需珍惜,對周遭一切都懷著感恩的心,也感染著周圍的人,謝謝你,因爲你老大掌櫃和小五小六才能過得這麼好。”說完又是一飲而盡。
老大覺得那個白白嫩嫩的很有歧義,不知道的還以爲兩人之間真有什麼。她也算是明白了,這廝簡直是把回樓當作自己家了,一點兒也沒客氣,敬這個敬那個的,這是把自己做主人了哪。
“嘿,我這個暴脾氣,我告訴你啊,韓某人,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之所以能坐在這裡是因爲我們啞娘可憐你孤家寡人,可不是因爲接受了你,就算你住在這裡也只是一個客人罷了,還是莫要跟我們攀干係,免得給我們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老大現在還是覺得他其實是北夏探子,住在這裡也絕對是想利用他們罷了。
就連心大如海的小五也覺得不對勁了,湊過去問,“公子,你怎麼說得如此瞭解我們?而且好似還跟我們掌櫃的挺熟的?”
“是啊,你爲什麼謝我們啊?”小六也笑著問,眸子裡卻滿是打探,他可以接觸來歷不明地人住這兒,卻無法接受對他們懷有惡意的人住這兒,這年頭,有個家不容易,他可不想就這麼散了,又恢復到流浪的生活,這世間怕是沒人會再將他撿回去還給他吃穿,還有自由了。
啞娘雖然不能說,卻在暗中挪離了夏寒的位子。
夏寒笑,是從心內真正散的笑,他們看似不將老大掌櫃地放在眼裡,卻是最維護她的,由不得她受委屈,他挺高興的,也覺得外頭白茫茫上頭的月亮是真的圓,從未有過的圓。
“嘭,”老大怒了,瞪著他問,“你自顧自地笑什麼?難道你覺得我們很好笑嗎?”只差把刀子給他架上去了。
“自然不是,我只是挺羨慕你們的。”說完,自顧自地又灌了口酒,眸裡的無奈大傢伙地都看得清清楚楚,嘴角那抹自然勾起的弧度像是譏嘲,卻又那把地酸楚,讓人心裡頓時一抽。
小五更是直接就斷定他是好人,重又湊了過去,“你就爲這個謝我們啊?”
夏寒瞧了一眼老大,淺淺一笑,就好似月下的那抹清泉,冷冽卻又潺潺如沸珠,輕潤暖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