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涯轉(zhuǎn)身,目光掃視,把這棟別墅的第一層打量了一圈。
全房歐式設(shè)計,客廳做了7米挑高,看上空間極大,但并不空曠。會客廳、餐廳和吧臺一字排開,空間利用率上沒有浪費。
女傭在側(cè)邊的中式廚房忙碌,室內(nèi)電梯門打開,另一個女傭走出來,手中抱著一堆餐碟。正對南方的落地窗外,是外環(huán)新建起來的樓宇,光線明亮。
陳涯在心中暗暗咋舌,這棟別墅起碼兩千平,能在京城拿下這么大的住宅,顧雨晴的財力或許比他想象中更強。
他轉(zhuǎn)過身,想要跟顧雨晴開始洽談合作事宜時,才發(fā)現(xiàn)人早就不見了,他找了一圈,才在隔間的書房找到顧雨晴。
此時這女人正用極舒服的姿勢躺在貴妃椅上,手里捧著那本新買回來的《挪威的森林》,正在進行一個很認真的看。
線條順暢的筆直長腿裹著細膩絲襪,交叉搭在躺椅之外,一雙高跟鞋還穿在腳上,腳尖勾著如同水晶般閃閃發(fā)亮的鞋子,在空中妖艷地搖曳。
陳涯出聲問道:“顧總,我們什么時候開始談合作的事情?”
顧雨晴不答。
雙腿并攏淑女坐,完全看不出她剛才提過那種無理要求。
顧雨晴沒理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我不怪你,畢竟你對我不了解。”顧雨晴眨了兩下眼,“所以,來,幫我把鞋脫了。”
陳涯站起身,道:“對不起,我只對商業(yè)伙伴感興趣,對你沒有興趣,如果你感覺寂寞了,可以去找一些專業(yè)人士來排遣。”
只能說,顧雨晴這個女人太敏銳了。
那也是一種策略。
滿桌豐盛大都只吃了一半,還有的只吃了一口,陳涯看著那些甜品就這么被收走,腹中不由得發(fā)出更加干癟的悲鳴。
“我在圈內(nèi)人脈還是挺廣的,”顧雨晴答非所問地說,“如果我某次聊天,對你稍微評價不那么……呃,友好,恐怕,你們接下來的生意會很難做。”
“這是禮儀的一部分,”顧雨晴眨了眨眼,“你給我把鞋子扔那么遠,我待會兒總不能光著腳跟你談吧?”
“你不是在認真看書嗎?”
這話說得前后都不搭,但莫名地很有說服力。
他完全沒料到。
“不會。”顧雨晴捂著嘴忍不住很開心地笑起來。
陳涯的聲音像是冷雨夜里無人問津的小旅館,孤零零地顯得甚是可憐。
“我想,我的誠意,從我們白天的討論,到我飯都不吃,一直跟隨你來到這里的過程中,一直表露無疑,但是我沒有看到你的誠意。”
顧雨晴專心致志地盯著書本,時不時翻過一頁。
女傭用餐盤將堪稱豪華的各類甜品端了過來,顧雨晴終于摘下了耳機,舒適地伸了個懶腰,笑著道:“終于來了,我都快餓壞了!”
“書本前面部分只提過村上的經(jīng)典母題‘井’,還有一些抑郁癥患者消極思考的內(nèi)容,你共鳴了嗎?也就是說,你也得過抑郁癥?”
“小姐,您的甜點好了。”
“嗯嗯,原來這本書是講抑郁癥的啊。”顧雨晴一邊翻著書頁,一邊認真地說道,好似在對書中情節(jié)進行認真分析。
顧雨晴還是一臉認真的表情,又問道:“我剛才看書的時候,你提到的村上,是誰啊?”
顧雨晴收起笑容,上下打量著他:“你很強硬,就是不知道,你全身上下,是不是都和你脾氣一樣硬。”
“不能妥協(xié)。”
“我剛才說的,你都聽到了?”
又或者是,她先前的行為太過于主動,又是親自開車,又是把自己帶到她家里來。
隨即,他的肚子開始轟鳴起來。
“……我可以叫網(wǎng)約車。”
陳涯以前沒有跟顧雨晴打過交道,但不是沒跟其他風(fēng)投打過交道。
“那就不勞您擔(dān)心了。”
“哦,我記錯作者了。”陳涯不動聲色道,“見笑了。”
說白了,就是錢沒給夠而已,沒有把錢分潤到這些人手上,讓他們沾沾葷腥。
“這跟正事有關(guān)嗎?”
“你說,這本書村上君寫得比較隱晦……但是,這本書的作者,是川端春樹啊?”
陳涯皺眉道:“難道你會送我回去嗎?”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然而,他的回答并沒有得到回應(yīng)。
陳涯瞇眼問道:“你要多高程度的話語權(quán)?”
顧雨晴眨巴著眼,抬頭目送陳涯走出門去,接著,玄關(guān)那邊傳來了響亮的關(guān)門聲。
“顧總,你真的很大。”
上面的預(yù)估計費是——200元。
陳涯盯著顧雨晴。
陳涯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回到閱讀間,在顧雨晴提出幫她穿上的要求之前,就把拖鞋扔到了她腳邊。
“咕咕咕……”
“一票否決的程度,”顧雨晴說,“只要提出的方向我不滿意,就必須推倒重來,否則,我有權(quán)利隨時撤資。”
“什么村上?”
顧雨晴含著小勺子點頭:“唔唔,可以了。吃飽了吃飽了。”
“當(dāng)然有關(guān),一般結(jié)過婚的人會比較踏實,也比較有奮斗動力。”顧雨晴一本正經(jīng)道。
“我覺得我的誠意已經(jīng)充分展示了,你還想從哪個方面看?不如把話說直白一點。”
“這本書從來沒提過抑郁癥這個詞,因為時代背景是上個世紀60年代的日本,人們對這種病并不熟悉。”
陳涯深吸一口氣。
“喂。”
“嗯?蹲下來,我不喜歡別人站得比我高。”顧雨晴的聲音視線外響起。
以前為了音樂跑渠道的時候,一些小領(lǐng)導(dǎo)和管理者,總是喜歡說“看不到你的誠意”。
其聲音之響亮,顧雨晴肯定也聽到了,可是她恍若未聞,伏案一臉關(guān)心地問他:
“沒有,我這個耳機一摘下來,就會自動停止播放,”顧雨晴說,“剛才我只看到你的嘴巴像魚一樣張開閉合,很好玩。”
他一開始的強硬態(tài)度,當(dāng)然不是囂張到真的覺得天命在我,張張嘴就能拉到投資。
“告訴你一件好事哦。”顧雨晴又說。
剛才稍微攢了下勁,肚子不動聲色之間,已經(jīng)餓得咕咕叫了。
顧雨晴好像秦始皇從睡夢中剛剛清醒,突如其來就有了一股壓迫感和威勢。
陳涯無語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夜景。
顧雨晴聳了聳肩:“但是原則就是原則,不能妥協(xié),你必須選擇相信我咯?”
陳涯有點不耐煩了。
“嗯,在投資方面,別說是1個億,就算是兩個億,我也拿得出來,”顧雨晴道,“但是我投資有個原則,一旦我投資后,我必須要對公司運營方向有話語權(quán)。”
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又把耳機給戴回去了。
顧雨晴盯了陳涯一會兒,點了點頭,似乎是自言自語道:“原來你的記性也沒外表看起來那么好嘛。”
“我想問,你真的想給我們投1個億的投資嗎?”
陳涯不知道她想怎么出招,但他肯定,只要自己咬定底線,就不可能中招。
顯然,如果剛才陳涯一時沖動做出了什么,這個女傭絕對會勇敢地沖進去。
如果說這就是顧雨晴的談判風(fēng)格,那客觀分析,她可能習(xí)慣于在談判開始之前,用各種方式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你不是有女傭嗎?”
陳涯走出閱讀間,看到就在門口旁邊一步之遙的地方,一個女傭緊張地站在那里。
“現(xiàn)在可以開始談?wù)铝藛幔俊?
“哦,那個啊,”顧雨晴說,“我生活上的習(xí)慣是,在我餓著肚子的時候,絕對不談生意,所以,一切都等我吃完再說。”
“談過,不打算結(jié)婚。”陳涯嘆了口氣,“你還有什么特殊察人法,都用一用?”
說完,轉(zhuǎn)頭大踏步朝夜色中走去,就像一列駛?cè)胨淼赖幕疖嚒?
顧雨晴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像傾瀉而出的水,怎么也收不起來。
臭不能說是臭,絕對不是那種酸咸菜爛黃瓜的氣味,但肯定也不是香味,是一種聞到之后心里會起情緒的氣味。
顧雨晴拿起手中《挪威的森林》向陳涯揚了揚。
顧雨晴輕輕捂嘴笑道:“我當(dāng)然是真心有意向的,不過,這取決于你多有誠意。”
“我問,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陳涯無奈半蹲下來,低頭道:“你不抬起來,怎么脫?”
一股說不清楚是什么的氣味鉆進陳涯鼻尖,好像是曬過的葵花籽發(fā)出的氣味,又帶一點濕透的棉被沒洗放了一夜后的氣味。
陳涯坐下來,顧雨晴拍了拍手,女傭馬上走了進來。
“當(dāng)真不能妥協(xié)嗎?”
他抄過來后,把川端康成和村上春樹縫合到了一起了。
頓了頓,又道:“如果只是為了這個目的,請容我告辭了。”
顧雨晴終于把耳朵上的耳機摘下來,表情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你說什么?”
“顧總!”陳涯提高音量,“您打算什么時候開始和我談?”
她擺弄著自己涂著指甲油的手指甲:“我建議你好好想想。”
顧雨晴一笑,直直抬起腳,把腳伸到他鼻尖下方,差點戳中他的肚子。
“她們都忙著呢,你這樣輕松把事情推給她們,心里沒有歉意嗎?”
她看得特別認真,認真的眼睛里閃爍著認真的光芒,像個求知若渴的好學(xué)生。
“這也算在展現(xiàn)誠意的一部分嗎?”
“你不是說,你晚上沒有吃飯的習(xí)慣,而且肚子不餓嗎?”
這個數(shù)目對于現(xiàn)在手頭正緊的陳涯來說,是一個值得肉疼的數(shù)字。
于是陳涯暗中后退幾步,一只手從鞋底抓著,脫了下來,扔到一邊,又抓住另一只抬起來的腳,把鞋子脫下來,扔到一邊。
但是這點小漏洞,應(yīng)該不至于被人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
說完,房間里還是寂靜無聲。
這倒是讓陳涯有點吃驚,他訝異地抬了抬眉,隨后在顧雨晴身旁坐下,開口問道:
“你怎么知道是講抑郁癥的,你不是才翻了幾頁?”
但陳涯絲毫沒有在氣勢上被壓倒。
陳涯站了會兒,果斷道:“那是我誤解了,抱歉,怪我唐突。”
陳涯走進閱讀間,才注意到,顧雨晴耳朵上帶著兩個小小的白色藍牙耳機。
對方臉上甚至連一絲表情波動都沒有。
“那你想怎么談?”
“這是威脅嗎?”
剛才一時口快,還是說成了村上。
陳涯拿起自己的外套:“話不投機,告辭。”
陳涯靠在了沙發(fā)靠背上。
像顧雨晴這樣怪的做派確實沒有,但是并不代表沒有怪的。
陳涯的肚子恰逢其會地響聲大作,顧雨晴眼睛里面笑意更濃了。
“哎,等等,”顧雨晴叫住了他,“你在想什么?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我要是想玩,何必冒著風(fēng)險找你們這種人?”
最近的公交站稍微好一點,距離此處5公里。
顧雨晴驚訝地看著他。
沒有回應(yīng)。
這個答案差點讓陳涯閃了腰。
陳涯回頭略微詫異地看著她,雖然她說話的內(nèi)容很嚴肅,但表情卻看上去并沒有被冒犯,反而……
“還真聽不到啊……”
“顧總?”
“你大可以去打聽一下,我顧雨晴在圈內(nèi)是什么風(fēng)評,我沒有任何異性朋友,甚至在工作之外沒有任何異性交流,甚至沒有談過戀愛。”
年近三十的女傭匆忙說完后,一路小跑過去,懷里抱著一雙白色的柔軟棉拖回來,塞到了陳涯懷里。
顧雨晴放下了翹起來的腿,道:“我想先看看你的誠意。”
就在此時,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起了桌上顧雨晴的藍牙耳機,塞到了耳朵里。
軟的已經(jīng)嘗過了,現(xiàn)在,她打算用硬一點的方式找補,以期接下來在談判中獲得更多利益。
“把桌上的東西都收走吧。”
所以,他也不懂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這里很遠的,你要走回去嗎?”
陳涯說:“這樣的話,我們隨時都有可能被你玩垮。”
陳涯先是抬頭看了看顧雨晴亮晶晶的眸子,又是低頭看了眼她勾在腳趾上晃悠的水晶高跟鞋。
“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候就是這種時候了,上班就是為了這一刻,不是嗎?”顧雨晴笑瞇瞇地對著陳涯。
“什么?”
“該軟的地方軟,該硬的地方硬;該軟的時候軟,該硬的時候硬。”
顧雨晴嚴肅起來,說的話倒還是講道理的,陳涯也稍微收起了自己的鋒芒。
陳涯默默上前,彎下腰,垂手正準備脫下那只鞋,顧雨晴放下了腳。
陳涯的語氣,倒好像他才是那個準備投一個億的。
這家伙比她想象中大膽多了。
但是低頭看手機,屏幕上正好在網(wǎng)約車平臺。
但顧雨晴這種人這種身份,肯定不是要錢。
頓了頓,她又道:“但是,我的資金雖然足夠充裕,但并沒有那么廉價,不是你隨隨便便說了一通,就能打動我的。這么一大筆資金,我怎么能保證,你會拿這筆錢做什么?
“我還要告訴你,是你想要找我拉投資,而并不是反過來我求著你,我一般不會給人第二次機會,這次給你這個機會,希望你也能明白,其中的分量。”
“嗯,我想想,怎么看看你的誠意呢?”顧雨晴托起腮抬眼思考了一陣,隨后道,“對了,你過來,幫我把我腳上的鞋脫了吧。”
“你有沒有在談戀愛?打算什么時候結(jié)婚?”
“這怎么會是威脅呢?你又沒有帶錄音筆。”
“……”顧雨晴瞇起眼,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勺子,“你真的想要1億美元投資嗎?”
陳涯背后流下了冷汗。
“拖鞋在玄關(guān),我?guī)湍隳眠^來……”
眼睛里還閃爍著一股愉悅的光芒。
果然如他所料,一點聲音都沒有。
陳涯站在屋外,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結(jié)果茫然發(fā)現(xiàn),最近的一個地鐵站,在8公里之外。
水晶鞋在地上滾動兩圈,陳涯動作粗暴,多少帶點個人情緒。
“答得倒是從容,那,這位……陳涯先生,”顧雨晴說,“我想你首先要明白,每天,我大概都會接待無數(shù)個像你這樣信心滿滿的家伙,伸手張口就是要錢,我見得太多了。”
顧雨晴馬上縮回了腳,盤腿坐在沙發(fā)上,頤指氣使道:“好,再去跟我拿一雙拖鞋。”
顧雨晴眨巴著眼睛,繼續(xù)說道:“作為一個女性,爬到我現(xiàn)在的位置,如果我私生活上有問題,你覺得,我還會保持現(xiàn)在的威望,讓所有人都害怕嗎?”
他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進入正題。
陳涯回頭,看到陽臺上,顧雨晴探出半個身子。
此時已經(jīng)夕陽西下,外環(huán)的路燈還沒有換裝成節(jié)能型,此時發(fā)出著昏黃的光芒,光線外都是一片漆黑。
這本書的原作是村上春樹。
他冷笑一聲,把藍牙耳機放回了桌上。
“這難道不叫私生活有問題嗎?”
“手機導(dǎo)航上標的是錯的,”顧雨晴說,“公交站7點就停運了,地鐵站臨時關(guān)閉檢修,你如果要搭車,得走10公里哦!”
“別裝了,你應(yīng)該聽得到我說話。”陳涯雙手放在桌上。
一般總是把“誠意”掛在嘴邊的,心中都不懷好意。
陳涯確定了,顧雨晴明顯就是在晾他。
陳涯無奈地看著她拿起小勺子,從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甜品里舀出一勺,放到嘴里,隨后瞇起眼,如同曬太陽的貓一樣露出了慵懶的微笑。
她掏出手機,按下語音鍵后,沖著里面說道:
“姐妹,我真的找到一個超棒的玩具,真的太爽了。”
“我只能這么跟你形容——極品。我從來沒有這么舒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