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顏汐的身體在風雪中漸漸冰冷,林逸之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已經是泣不成聲……
堂堂男兒,此時卻熱淚滾心,林逸之無法接受現實的搖著頭顱,幾乎瘋癲的自語——“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汐兒不可能會死,她怎么會死……”
李燁木然的望著眼前景象,猶如身在冰窟!——秦嵐!
是秦嵐!
李燁憤然怒視過去,狠狠盯著秦嵐!
——她定是早便知道左顏汐有孕!……好狠毒的女人……
李燁只覺得身體沉重……他竟然干了這樣的錯事,而林逸之又是那樣的相信他……
“你不是說絕對不會有事的嗎?!!!——”林逸之如一頭失控的猛獸向李燁咆哮!“為什么?!——為什么!!!”
李燁不禁后退兩步,被林逸之的氣勢鎮住——
他明白左顏汐的死對林逸之而言,意味著什么……所以,他感到恐懼,從所未有的恐懼——
林逸之的眼神卻立刻軟了下來,他已經太過哀傷,失去了一切力量……
“汐兒……”淚水滑過林逸之面龐,風雪里隨即變得冰涼。
林逸之大掌撫上左顏汐的肚子,將臉輕輕貼了上去——
“孩子……這是我們的孩子……”
這是一副駭人的畫面。
漫天雪地中,高貴的皇帝,懷里擁著一具非人非獸的軀體,痛哭不止。雪地上染了左顏汐吐出的血,殷紅刺目,朵朵猶如血蓮一般嶄放在一片茫白中。
涂龍與柳言愣愣站在雪地里,難過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即便是想哭,這樣的場合也只能將淚水咽進肚里——杉兒癱坐在地上,望著林逸之懷中的人兒無言的落著淚水。
而他們不遠處,是李燁僵硬的立在一旁,他身后是成隊的士兵圍站成幾排,臣子們不敢往前的駐足觀望,可強風飛雪一陣猛過一陣,昏天暗地,空氣里盡是唳氣!——沒人能看清前面所發生的一切。
秦嵐仍然坐在玉座之上,她嘴角嗪著笑,盡管看不清,但至少,她能確定左顏汐已經死了,因為她看到了李燁的怒視。
她冷冷笑,起身,離去了。
剩下的,只是等所有人不注意時將左顏汐的尸體運去東諸——
可是,風勢卻強得不可理喻,秦嵐幾乎無法穩住步伐。
忽覺一絲刺痛!——
“啊!娘娘您的臉……”一個托花的侍女驚呼起來。
秦嵐略略擰眉,一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再看,一絲血跡……
“風雪太大了,刮起的小沙石傷著皇后娘娘的臉了……”侍女們說著,急忙紛紛走到前端為秦嵐擋住沙石——
秦嵐的心沉了沉,面色不快。
左顏汐,即使死了也要跟我斗么?你以為我會懼怕暴風雪嗎?!你未免太小瞧我秦嵐了!
“走。”秦嵐冷冷道。
一行人踏上臺階,離開平臺。
“汐兒,我不會讓你這么死去的……我不會讓你孤伶伶的走的……”林逸之死死抱著左顏汐的身體,嘴中念叨,“那些害你的人……每一個人,我都不會放過……每一個,都不會放過……然后,我來陪你,我來陪我們的孩子……”
不會原諒那些傷害你的人,我絕不會原諒!
——包括我自己……
這所有一切,我都要給你……
汐兒……
林逸之抱起左顏汐,緩緩站起來——
他轉過身,向臺階走去。
士兵們自動退讓出一條空道來,涂龍與柳言等人緊跟在他身后。
汐兒,你等等我……你不要走得這樣快……
汐兒……等我為我們的孩子報仇……我就來陪你……
汐兒……汐兒……
臺階之下,是通往宮廷的大門。九龍平臺與宮廷東門相連,地形猶如龍扣虎口,是華葛國舉行大典的場所。
林逸之踏上臺階,眾人跟在后面。
“轟!!!——”
身后一聲巨響!——
佇立了百年歷史的九龍平臺轟然分裂成兩瓣!平臺上因為慶賀大典而筑起的高架頃刻倒塌!
眾人懵住。
因為沒來得及踏上臺階的數幾名士兵墜進裂開的狹縫中!——碎石滾落,沙礫飛走,暴雪橫掃,無天無日!
無人敢言,無人敢語。
臣子人中,一向以勇猛著稱的趙旬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左顏汐,是你嗎……
耳畔似乎還能聽見左顏汐死前的嘶吼——
“我要華葛之血以償我兒性命!!!——”
傲然如你,怎會饒恕呢?……
九龍平臺整個猶如被撕裂的半月,懸高的裂縫之下,布滿鮮血與尸體……
林逸之冷冷的看著這一切,眸子里早已失去感情。
仿佛,死的不是華葛蒼生,裂開的,也不是九龍平臺。
平臺之下的百姓們早已被這忽如而來的暴風雪驚得四處逃竄,眼下九龍分裂,更是人人惶恐——
“天譴!!!——這是天譴!!!——”
百姓中有人嘶喊!
“王妃沒有罪!!!——天神發怒了!!!”
“王妃沒有罪啊!!!她沒有殺害皇帝!!!——”
“天神發怒了!!!——這是天譴啊!!!”
風雪不止,強風幾乎要掀開屋頂!大雪幾乎要淹沒城池!
所有人都驚恐著,張望著——
惟恐有更大的災難降臨……
只有林逸之,他溫柔的抱著左顏汐已經冰冷的軀體,一步,一步踏上階梯。
汐兒,我當皇帝了……我這身衣服可好看?……啊,我怎么忘了,什么都不如你好看啊……
汐兒,我現在住的地方好冷,沒有芙蓉,也沒有小池……
汐兒,我們還是回西苑住吧……那里一切都和你在的時候一樣,只是眼下,芙蓉尚未開放……
“王爺……”涂龍看著魂不守舍的林逸之,十分擔心。
“王爺要將王妃帶去哪……”
盡管林逸之已然登基為帝,但涂龍依然習慣稱他王爺。
“西苑啊……”
聲音混著風雪聲傳來,帶著苦澀的味道。
涂龍愣在原地,若他沒有看錯,林逸之應該在笑……他微笑著回答著。
這生澀的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哀傷……與絕望……
在沒有停息的大雪中,夜幕降臨——
黑暗與寂靜包裹住了皇城中的一切。
皇帝沒有回宮,秦嵐知道,林逸之此刻定是死守著左顏汐的尸首。她情緒惡劣,但凡是關于左顏汐的事,她便深惡痛絕!
同時,她也有些焦慮……
想起另一個讓她深深恐懼的君王,秦嵐的心緊了緊。
——無論如何,今天夜里,必須把左顏汐的尸首弄到手……
秦嵐煩躁的坐到鏡前,喚道:“杉兒!”
一名侍女畏縮著走進房內,“娘娘……杉兒今天隨陛下出宮了……”
“出宮?!她可得到過我的許可?!!!”秦嵐怒叱!
“……陛下說……說……”
“陛下說什么?!”
“陛下說……杉兒以后都不用進宮服侍皇后娘娘了……”
“什么?!!!”
秦嵐的表情扭曲,她咬住下唇,隱忍下怒火,“你下去吧!”
“是。”
罷了!只是一個賤婢!
——杉兒此時正守侯在左顏汐的遺體前。
西苑內,房門緊閉。左顏汐躺在她往日所睡之床,蒼白紗帳掛起,杉兒舉著燭臺,靜靜的跪在一旁。
林逸之坐在床沿,為左顏汐蓋好絨被。
“王爺,早點休息吧……”
涂龍與柳言勸道。
林逸之輕輕搖了搖頭——
忽聽外面細碎聲響,“有人在外面!”
涂龍打開門飛奔出去,柳言緊跟其后!——
緊接著聽見外面兵器打斗聲。
林逸之緩緩站起,聲音沙啞,“誰還要來傷害你?……”
林逸之的眼里迸出殺意!
他提起劍,走出門外——
若干名黑衣人正在與涂龍柳言二人撕殺在一起!
“殺!”
林逸之咬牙迸出一個字,提起劍橫掃進打斗之中!
無須幾個回合,黑衣人們自知時機不妙,紛紛躍出庭院——
“王爺!!!——”
“杉兒?”
林逸之一回頭,見杉兒渾身顫抖的立在門口,“王爺!……娘娘她!娘娘她……”
汐兒怎么了?!
林逸之奔進屋內,只見屋內左顏汐身體上空一股白煙飄渺——
“汐兒……”
林逸之急忙跑上前去,白煙散去——
床上左顏汐已恢復成常人模樣。林逸之心中一喜,以為左顏汐回生過來,卻見容貌漸毀,一具殘骸……
“汐兒!”林逸之失控的叫道,“汐兒!!!”
而床上的,卻不再是汐兒。那只是左顏汐的軀體,原本早該腐壞掉的軀體……
山谷幽幽,一年四季皆是如此仙景。
一潭冰池里騰著霧氣,白須老人輕揮衣袖,只見冰水寒池之中,無數朵雪白芙蓉生出,荷尖破水而出,亭亭玉立,再一揮袖,芙蓉盛開,猶如盛宴——枝桿玉直而潔白,花瓣冰潔而透徹,香氣妖嬈,寒池水氣更裊裊。
白貍懷捧一團淡白色的氣,他走至池邊,托出那團白氣,放開手——
白色的氣團混進寒池的水氣里,融了進去,幻化不見……
“以我們二人的道行,能幫她恢復真身嗎?”
“不,不止我們。”白須回頭輕輕笑道,長長的胡須也跟著微微抖擻,“還有她的母親,以她三千年的靈力,加上我們,一定可以幫汐兒恢復真身。”
寒池上空有一股寒氣,反復循環的流動著。
白貍屏息凝神,盤腿坐下,自身上也發出一股靈氣,融進池里。
白須靜坐下來,與白貍一齊發力——
寒池上空那股寒氣,仿佛得到呼應一般,俯沖下來!激起水花四濺!……池水,歸于平靜。冰清透徹的芙蓉枝枝亭立,發著幽幽的光……
“你說什么?!”秦嵐的臉變得慘白無血,“尸首一夜之間就腐壞成骨駭?!!!”
黑衣殺手們個個都低著頭,不敢作答。
“你們倒是說話啊!養你們有什么用?!!!”
“……我們被林逸之打退之后又潛伏進王府里……確實看見床上的左顏汐變成了骨駭……”
“怎么會……”秦嵐的身子不禁顫抖,“怎么會……”
陛下說要將左顏汐的尸首不損毛發的帶回東諸……怎么辦……怎么辦……為什么會變成骨駭呢……
陛下不會放過她的!……怎么辦?!——
秦嵐的思緒全亂,她抱住自己,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眼前卻眩暈……陛下會殺了她的!陛下不會放過她的!怎么辦……怎么辦……
“……皇后娘娘……您……”
“你們下去吧……”
“是……”殺手們不敢多言,退了下去。
房內僅剩秦嵐一人。秦嵐頹然坐倒在床上——
這是左顏汐的第二次葬禮,林逸之為她在旭岫河上辦了第二次水葬。一切禮儀均與第一次相同——林逸之為的,只是希望她能于七日內,再度回來……
可惜,一切只是笑談。
左顏汐沒有回來。
紛飛的大雪也沒有停息。
這場自春分日開始的大雪,整整連續不斷的下了三個月,整整三個月將華葛國禁錮在寒冷之中。
所以,當雪停之后,已然是夏季了……
不知是因為季節異常,還是因為左顏汐的離開,親王府里的芙蓉,這年夏季并未開放……
而這場浩天大雪遺留下來的問題,卻叫人措手不及。失了播種的時令,眼下富足的華葛國,迎來了最大的一次饑荒,盡管國庫充盈,要治理幅員如此廣闊的饑荒,實在要費一番心力。
林逸之望著案上堆積成山的文書,無言的苦笑。
汐兒,看你把我忙的……
這幾日,每天都有各個地方上奏的缺糧統計,簡直讓他焦頭爛額。
“陛下。”一名侍從立在門口喚道,“皇后娘娘來了。”
林逸之抬起頭,看向門口處。秦嵐著了一身淡藍色的水裙,在夏季里顯得幾分涼意。她款款走來,容貌依然美艷。
“陛下。”秦嵐略略欠身,向林逸之請安。
“皇后有事嗎?”林逸之淡淡問道。
秦嵐的神色有些哀怨,她怔怔看著林逸之。這三個月來,林逸之對她的冷漠已經讓她的心跌進了冰窟一般,除了政務要事的處理,其余時間,林逸之幾乎全不在宮中,就連晚上休息,也是出宮去往親王府。雖然不合禮數,但是大臣們一個個也都不敢相勸。三個月了,秦嵐想見林逸之只能前往他的書房,而每次見面,竟然只是幾句請安與問候。
“再過不久,就是臣妾的生辰了……”
“生辰?”林逸之斂起眉。
“是的,這個月的月末。”秦嵐見林逸之有了一絲反應,心里有些歡喜,這總比對著林逸之沒有溫度的面孔要好得多。
林逸之想了想,繼續低下頭看奏章。
“臣妾想……生辰那天……”
“皇后隨意吧。”林逸之一邊看著奏章,一邊打發了這么一句。
秦嵐的心擰了擰……
“只是……”林逸之又抬起頭來,接著道,“最近四下饑荒,民不聊生,國庫也比較吃緊,皇后還是一切從儉吧。”
“……臣妾……明白……”秦嵐苦澀了一笑,深深細了口氣,“臣妾……告退……”
“下去吧。”林逸之面無表情的回道,隨即低下頭繼續批閱奏章。
秦嵐的步子有些不穩,半步踉蹌的退出門外。
待秦嵐離去,林逸之放下奏章文書,看向門口處——
到最后,李燁也沒說出毒酒是秦嵐所安排。多年深交,林逸之明白李燁的為人,他定是太過自責,所以一個人扛下來。自那件事之后,李燁便主動辭去官職,失去了行蹤。盡管他離開了,林逸之依然深信,毒酒是秦嵐的安排……
每每想起左顏汐飲下毒酒之后痛苦的神情,林逸之心頭猶如刀劃過一道又一道……
他不能原諒秦嵐,亦無法原諒自己。
——汐兒,讓你背負痛苦的人,我都不會原諒……
林逸之的神情冷漠。他放下奏章,步出門外。
門外是艷陽高照,夏日暖人,他看向不遠處的花壇,沒有看見熟悉的影子……他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見芙蓉花開的樣子了……
遠處走來一人,正是柳言。
“陛下。”柳言彎下身來。
“無須行禮了,隨我進來。”林逸之如此說道。
待兩人進到屋內,門外的侍從急忙將門閉上——
“陛下召見屬下是有何事情?”
林逸之重新坐到案前,“為我去辦件事,調查她。”
“她?……陛下是指?”
“秦嵐。”
“陛下的意思是……”
“查出她身后的人。”林逸之雙眸里斂著寒氣,“單憑她一個人,不可能膽大到殺害林然,她身后,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人。”
殺害林然,設計左顏汐,再逢迎林逸之登基,成為新后,這一切……未免太如她所意了……
“屬下,馬上去辦。”
“秦連死的時候,在殺他的殺手身上找到過東諸的腰帶……你可以從這個地方著手。”
“屬下明白。”柳言頷首答道。
林逸之的眸子深邃而幽暗,他細細沉思著,半晌抬起頭來,“這件事……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畢竟,秦嵐身后是什么人,他們全然不知。
林逸之唯一知道的是,他無法原諒。不僅是秦嵐,更是秦嵐幕后之人——那個人,才是真正傷害到汐兒的人!
現在,他要借著秦嵐,來查出真相!
此時山谷的寒池中,卻漸漸孕育出了生命……
白貍與白須老人每日都會在寒池邊打坐運力,往池中輸以靈氣。此時寒池里已經能看見隱約顯出的人形——
“汐兒,你好生休養,再到春分時便能出來了。”
白須老人看著池水下面若隱若現的人形,有些感懷。
那人形呈半透明狀,如同游魚,又如同煙霧,在池水里緩緩游動。
“她現在能說話嗎?”白貍幾分焦急的問。
“現在只是把她自身的靈魄聚在了一起,肉身尚未完好……她現在也沒有任何意識……”
“……華葛下一個春分來臨之時,她便能出來了嗎?”
“應該是……”
白貍神色憂心,他看著池底游動的模糊人形,思緒萬千。
脫離人身之后的左顏汐……不再是半妖了……
等到她新的軀體完成,便是她成妖的日子——便成妖的左顏汐,體內又兼有她母親相贈的靈氣……她會如何對待秦嵐?她會如何對待林逸之?……她會如何對待華葛?……
白貍不得不憂心,他實在不愿再見左顏汐再染殺戮——哪怕是為了報仇……